心理楼，305室。

  许如清头埋的很低，双手捂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江淼坐在她对面，思考着该怎样安慰她。

  走廊渐渐传来高跟鞋踏地的声响，蓝心揉着眉心，一脸倦容走了进来。江淼倏地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蓝心摇摇头，“淼淼，你先走吧，我跟许如清聊聊。”

  江淼犹豫着，“我……清清她……好吧，蓝姨，真的麻烦你了，不胜感激。”

  蓝心点点头，“快去吃饭吧，已经六点了。”

  江淼最后再看了一眼许如清，走出了房间。

  蓝心等那匆忙忐忑的脚步声消失，沉声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你今天本来就想来找心理老师的吧？”

  许如清依然低着头不语，身体微微颤着。

  蓝心轻叹一声，在房间内翻找了一下，变魔术般拿出几条面包和两盒牛奶。她放在许如清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啦，她们都走了。你也饿了吧，将就一下，我们边吃边聊。”

  许如清缓缓抬起头，双眸依然清晰可见流泪的痕迹，她吸了吸鼻子，“蓝老师……我母亲……怎么样了？”

  蓝心不顾形象地啃了口面包，望着窗外，边吃边说，“走了。她说了以后会联系你的。许同学，你母亲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是，你是很成熟的孩子，可以理解的。”

  许如清目光失神，忽然笑了笑，“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蓝心看着她强撑着安慰自己的模样，有些心疼，轻轻握住她的手，手指摩挲着她白嫩的手背，“你也好好生活，别想太多了。”

  许如清轻轻“嗯”了一声。

  蓝心等待她平复好心情，“好了，谈谈你和江淼吧。”

  话音刚落，蓝心立刻感受到手上传来的躁动，许如清抽出手来，一脸警觉地看着她，很抗拒的样子，“没什么好谈的……蓝老师，你不要多想，我们没有不正当关系的……”

  蓝心感到好笑，女孩的反应，完全是早恋被老师发现那种恐慌。

  “别把我当成老师哦，现在，我只是你们俩的朋友。”

  许如清稍稍卸了下一点防备，有些害羞又有些愧疚的看着蓝心。

  “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进展到哪儿了？接吻，还是doi？”

  听到蓝心这如此直接的虎狼之词，许如清大惊失色，“不不不……什么鬼啊，doi什么的……我们才没有……”

  蓝心了然，“进展到kiss吗……”

  “kiss也没有！”

  蓝心蹙起眉头，“真的？这么慢？这么安分？”说着，她用怀疑的眼神从上到下将许如清审视了一遍。

  目光太过炽热，让许如清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许如清闭上眼睛，任命般答道，“好吧……亲过一次，但是是我强吻她的……”

  蓝心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差不多嘛。那么，说说吧，今天为什么生气。”

  许如清又闭上嘴巴了。

  蓝心再次叹气，她觉得今天她叹的气已经够多了。

  “让我猜猜吧……淼淼这孩子，是不懂恋爱的。自然，她很喜欢你，你要亲她，要和她怎么样play，按她本心，她应该是来者不拒的。对吧？”

  许如清想起她和江淼讨论“性”的对白，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她拒绝了……”

  蓝心皱着眉头，觉得奇怪，“为什么？”

  许如清红着脸，别过头低声道，“我猜大概是许奶奶不允许吧……”

  蓝心拍了拍自己脸，“啊，差点忘了许老师这个因素了……对了，你说你强吻了她，对吧？”

  许如清的耳尖也跟着红了，几乎是完全背过身去，“嗯……”

  蓝心恍然大悟，“难怪。诶，许同学，你转过身来，别害羞啊，这都是小事。”

  许如清僵硬地转了转身子，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吃点东西吗？”

  许如清疯狂摇摇头。

  “唉，你别那么紧张。”蓝心喝了一大口牛奶，“听我好好跟你说，江淼这个人，本身就很奇怪了，你懂我意思吗？”

  许如清本来抬起头想为她的女孩辩解一下，但想了想江淼某些言论观点，讪讪地又低下了头。

  “但是，她跟她奶奶的关系，更奇怪！我很难形容……可以说是依赖，但又和普遍的小孩依赖父母那种依赖不同……我这样说吧，江淼整个人，就像是附属于她奶奶一样……”

  许如清不解，“蓝老师，“附属”是什么意思？”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许若云会对她态度大改了。

  蓝心眼神纠结了一下，多年前的记忆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她见到江淼和许若云的第一天，她就深刻地觉得，江淼和许若云之间的关系趋近于病态了。

  她为难地形容着，“就是……江淼的任何想法，她都会告诉她奶奶，她就像是为了她奶奶而存在的一样……”

  许如清惊讶地直接站起身来，声音像在惊涛巨浪中翻涌的货船，抖出恐惧与诧异，“这怎么可能？！江淼就是江淼，她有自己的灵魂，她是很爱许奶奶，但为了她而活……不可能！说的太严重了吧……没有一个人是为了她人而活的！蓝老师，你是认真的吗？”

  蓝心没想到女孩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连忙挥挥手，“你冷静一点，可能是没有到这种程度，我言重了。”

  蓝心其实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但她为了安抚女孩的情绪，只得先作让步。

  许如清缓缓坐下，大口喘着气，不知何时，她的身上竟然浸出丝丝冷汗。

  在她听到蓝心那个回答后，触动灵魂的恐惧完全掌控了她的肉｜体，可怕的想法如雨后春笋，不断冒芽……

  照蓝心这么说的话，如果许若云死了，江淼会怎样？

  她简直不敢想象那末日一般的光景。

  “蓝老师，您这玩笑，有点过了。”许如清沉声说着，“淼淼就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附属。”

  蓝心收敛了一些，换了语气，“是，我说过头了。但是啊，许同学，江淼现在依然很依赖她奶奶是真的，她会和奶奶分享一切想法、一切见闻，也是真的。”

  如此折中过后，许如清勉强接受了。她低声喃喃，“您是说，淼淼会把我强吻她的事告诉许奶奶？”

  “正是如此。也许这对你来说，完全无法想象吧。少年时期的青涩恋爱，应该是秘密而深情的，绝不应该有长辈参与……”

  许如清瘫在椅子上，许奶奶知道了……她强吻她的孙女……

  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更不要说站在老人的角度……

  这样一来，许若云突然变得抵触她，倒也说的清了。

  不对，坏了！

  既然许若云是这个态度，不就说明她反对自己和江淼恋爱吗？而江淼又是个将一切进度“汇报”出去的“叛徒”……而且还是个完全听奶奶话的好孩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赢啊？

  许如清抱着头，崩溃地抓挠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这还让我怎么去…………淼淼啊？”

  虽然女孩很伤心，但蓝心听到女孩故意省略的留白，忍俊不禁。

  她笑着出声道，“许同学，你也别太难过了，还是有机会的，至少淼淼很喜欢你，不是吗？”

  许如清却很是气愤地回答，“她是很喜欢我！但是……仅仅点到为止啊……天天说些让我心动的话，但是又不……又不那个，就……就跟……”

  良好的教养和对江淼的爱让她说不出难听的话，蓝心只能再次作这个恶人，帮她补上，“就跟吊着你一样，对吧？看来你生气的原因，已经水落石出了呢。”

  许如清气冲冲地眨眨眼睛，又委屈地点点头，默认了。

  蓝心向后仰了仰，伸了个懒腰，“你真可爱。唉，说实话，你们年轻人的恋爱，我是真不想管的。”

  许如清听闻眼睛睁的老大，她已经知道从蓝心这儿可以获取很多帮助，此刻很是紧张急迫，身体前倾，带着渴求的眼神看着她。

  蓝心又叹气了。“唉……你何必要喜欢那么麻烦的人呢？”说完，她突然想起许如清的理想——

  少女的坚定铿锵话语仿佛还响彻在耳畔，“我的理想是当我真正明确了理想的定义时，能不顾一切的去追求它。”

  蓝心的神情渐渐凝重，当麻烦遇到麻烦，要么天造地设，要么……

  许如清忽然娇羞地说着，“就是喜欢呀，有什么办法……淼淼又乖又可爱，和我很聊的来，还很粘着我，对我这么好……怎么能不喜欢呢？”

  蓝心看着怀春少女脸上泛起的桃花，心情极度复杂。

  她在心里呢喃，肖秋岚啊，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觉得你女儿幸运吧？

  “罢了，罢了。既然你坚持，那我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了，许同学。”

  “对了……你表白过吗？”

  许如清突然愣住了，“正式的表白的话，好像没有？”

  蓝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还以为许如清是被正经拒绝过了才在这儿寻求帮助呢。她瞬间着急地站了起来，“合着你俩就是互相暗示？曲线救国？纯靠意会？”

  许如清被吓住了，缩了缩，“我觉得，淼淼应该懂的吧？”

  蓝心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真无语了……你们小年轻谈个恋爱咋这么麻烦。这么说吧，江淼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采用的是逃避的态度。如果你不把她的路堵死，只能做出选择的话，她就会妄想着能混过去。”

  “啊？这样吗……“许如清突然捂住嘴巴，“啊，蓝老师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霸王硬上弓？”

  蓝心急忙摆摆手，“额，倒也不是……许同学，你真是傻得可爱……我是让你直接正儿八经表白——当然，最好是在你觉得成功率最高的时候，错过了机会，等江淼回去跟她奶奶汇报过后，就难了……”

  许如清拍拍心口，“噢噢噢！”她攥了攥拳头，决定一定要慎重考虑，把握住机会。

  斗志昂扬地发过誓之后，许如清想看着蓝心好好感谢她一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淡的连人面都看不清了。

  夕阳的余晖都已尽数消散，皎洁的月从远方黑色幕布中冉冉升起。

  蓝心精神和肉｜体都累到快要虚脱，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行了，拿着牛奶面包走吧，去上晚自习了。”

  许如清拿起桌上的食物，郑重地给蓝心鞠了个躬，“蓝老师，真的麻烦您了，非常感谢您！”

  蓝心揉着眼睛，“帮学生解决心理问题嘛，应该的。谁叫我什么都懂呢？”

  许如清笑了笑，虽然有点害羞，但她的小情绪在蓝心面前，几乎全是透明的。

  “真的诶！蓝老师，你太厉害了！心理老师的含金量！”

  蓝心费力地抬了抬嘴皮，“嗯，谢谢你的称赞了。”

  许如清还想再夸几句，“洞悉人心，真的太了不起了！蓝老师，你应该很擅长谈恋爱吧？”

  她说出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但很快她想起江淼告诉过她，蓝心从来没有恋爱过。

  蓝心摇摇头，“不擅长哦。”

  许如清很是疑惑，“为什么呢？您应该可以直接知晓伴侣的心思吧……”

  蓝心苦笑，“在恋爱中，这可不是什么优点……”

  她想起她所接触过的人。那些对她感兴趣的、爱慕她的男人、女人们，她能清楚知道对方的想法，这让蓝心既无法体验恋爱的惊喜和感动，连荷尔蒙也无法燃烧起来。

  彼时，许如清已经走到了门外，305完全暗下来了，蓝心闭上自己的双眸，唯一的光散去，整个世界像是失去了呼吸。

  喧闹散尽，死亡般的落寞将她尽数笼罩。

  蓝心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