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幸遗失珍珠塔

作者:起名废物
更新时间:2022-09-26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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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乡间村子里的村民怨声载道,骑兵部队下乡征粮和交换马匹,将他们奄奄一息的驽马调换成能干农活的使役马,这在军人看来无可指摘,没有马匹就没有军队。然而要农民们认识到这一点谈何容易,因此格力高黄全身戎装站在门廊下,眯着浮肿的眼皮,假装在专心致志地听取庄稼汉们告状。他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里想得都是怎么快点弄几匹快马,晚上好带着亲信的人到大道沿途去打劫——现在年景不好,贩私盐的多了起来,他抢来了再高价卖给黑市,换点儿酒喝还是蛮不错。


天色已暗,从顿河河口吹来带咸味的、潮湿的冷风,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凉了。从圣彼得堡一路南下,这日夜兼程的赶路中,单特美丽波娃发起低烧,坐在马车里一个劲儿地打着摆子,急得梅德韦杰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随身药箱里的药吃下去没反响,大道上没有医生,她又一定坚持,非要等见到了杰克西姆·许才放心去看医生休息,整个人烧得瘫在她怀里,她实在不明白她好好地为什么要从圣彼得堡出来受这些苦。只是想也没用,这会儿盼着车夫选好走的路,尽量快点赶到叶卡捷琳诺达尔的司令部去。


单特美丽波娃的马车队走得不算慢,可跟格力高黄拿出强行军的速度,鞭子不住气地往马身上抽,不可同日而语。这支小骑兵队是格力高黄的亲兵,每个人都有两匹甚至三匹战马。他们骑一匹时不惜力,马累了就换马,一直都保持着高昂的行进速度。在这个没有星星的晚上,灰蒙蒙的夜色中,因为听见大道上可能的财富,每个人都保持着比战斗时更加激越的状态。土路上的薄冰在马蹄下咯吱咯吱地响着,没想到意外之喜来得这样快,没看见私盐贩子,但是大道远处看见了几辆运货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结实牢靠的三驾马车,瞧着护送的人不算太多,也没有穿军装。格力高黄一抽马鞭,以手点指,“弟兄们,冲上去的时候到了!”一行人于是拔出腰里的马刀,叫喊着冲了向前,杰克西姆·许的亲兵们看见了帽徽,连忙高叫道,“弟兄们,我们是杰克西姆长官的队伍!自己人!”听见是杰克西姆,格力高黄想起来他在司令部里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心里更是有气,拉高了嗓音,“我们要例行检查!”


于是一行人在马上用刀捅车上的货物,把放在表面的木材等敷衍之物弄得乱糟糟地,没找到什么收获,于是把眼光瞄向了马车。一个鲁莽的士兵骑着马俯冲过去,长长的马刀架在车夫的脖子上,“给老子开门!倒要瞧瞧里面有些什么!”格力高黄也骑到了三驾马车的旁边,看着车夫打开门,里面坐着两个穿风衣的人,身量不算太高,其中一个压低了礼帽,瞧上去病恹恹的。没有星星的晚上,光线实在是迷蒙昏暗,他都没看出来梅德韦杰娃是个女的,只是掏出枪,冲着戴礼帽的单特美丽波娃比划。而她实在是烧得厉害,并没有感受到生命的威胁,而是被这开门灌进来的一阵冷风给弄得一激灵,知道会有这一遭,来的时候也准备了过路费,她吩咐梅德韦杰娃,“把咱们随身带着的包裹给他吧。”梅德韦杰娃被吓糊涂了,太太出门的时候随身带着两个长得差不多的包,她心慌意乱给出去一个,递到格力高黄的手里。他打开发现是买路钱,心里并不满意,指着另一个包纠缠,梅德韦杰娃不想给,两人于是吵了几句。格力高黄右手的手枪向天放了一枪,砰地一声划破了这夜的宁静。单特美丽波娃虽然晕着,可心里再清楚不过,她挣扎着起来,披着厚厚的围巾去拿。这边的梅德韦杰娃也服软了,带着哭腔把另一个包扔给他们,“拿去吧,再多也没有了。”


格力高黄细软到手,用胸口挂着的望远镜四处张望一下,见西边山背后的黑夜被炮火的闪光不时划破,马鞭一扬,“弟兄们,走吧!”一行人骑着马迎着冷风,黑暗在这片黑土地上飞翔,边跑边唱,古老的哥萨克民歌发出愤怒的吼叫,“军号奏起光荣的凯歌,我们渡过了多瑙河。土耳其的苏丹已经战败,基督的信徒被释放出来。我们像蝗虫一样,飞过山岗。我们像蝗虫一样,飞过山岗。”他们唱着这样的歌走远,剩下梅德韦杰娃用家乡的高加索土话一叠声地骂着土匪,而她身旁坐着的单特美丽波娃想,那个精工细刻的珍珠塔他们拿走了就拿走了吧,横竖不知道来历的东西,在这个乱世里也放不住。她喉咙好像刀割一样难受,想念家里茶炊上的热茶,可这会儿只有冷掉了的残茶,少不得也接过来喝了。好在车夫说,只要再赶几个小时,前面就离杰克西姆的宅院不远了。


她们蒙着毛毯赶路的时候,格力高黄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军部,背着士兵锁门把两个手拿包里边的东西通通倒在了桌子上。意外的惊喜是瞧见了做工精细的珍珠塔,上面的夜明珠烁烁放光。看着这个宝贝,他心里暗自咒骂自己没有认真地下马察看那些载货的马车,让他们偷偷摸摸地混过去了。不清楚这个珍珠塔能值多少钱,他只知道这个东西不是莫斯科就是圣彼得堡才有的,就算是在基辅的首富之家都不可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于是,他抓了不少的钱,大方地分给同去的亲兵,要他们去打酒喝,自己则回书房,把桌前的台灯调到最亮,细细端详这个宝贝——上面的镀金闪闪发光,塔上还造着圣母玛利亚哺育生子耶稣的造像,华美异常。他正观赏的时候,司令部来电话,要他去边境线上的兵工厂搞军备用品,真是心想事成,他正好借这个机会溜到莫斯科去,把这个塔换成沉甸甸的金条。


其他抢来的东西,他归置归置,能分的就分给了亲兵,轻装从简,就带着钞票、珍珠塔还有那个上次到敖德萨买的纯金打造的上面镶嵌着绿松石和贝母的蝴蝶胸针,骑着快马出发到火车站,准备先去兵工厂看看,再转道莫斯科。好久没见那千娇百媚的蝴蝶夫人,还怪想她的,也不知道再见面会怎么样,他一边夹着马肚子,一边在寒风里点起烟斗,吃了一肚子的烟。


劝不动毕老爵爷,也只能是按照他的意思办,戚夫人早年攒下的家当是真不少:纯金制成的拔步床,贝母螺钿镶嵌而成的半人高圣母像,伦勃朗晚期的名作《浪子回头》,五层高的水晶灯,林林总总一大堆东西标上号码摊在客厅里。钱伯爵张罗了一个拍卖师来做内卖,瓦利联科·小丁的请柬几乎发到了莫斯科与圣彼得堡每一个贵族的手上,就是一时没钱来捡漏的人,也想看看戚夫人那驳杂繁复的藏品,因此一时间人满为患,大厅里热得人连礼服外套都穿不住。蝴蝶夫人挽着格力高黄的胳膊走进来,胸口那枚赤金的蝴蝶胸针随着她走路而颤动着翅膀。顿河旁边的汉子就是比娇养长大的钱伯爵有劲儿,她的脸上散发着一层自然的桃花的颜色,笑着看展览。忽然,格力高黄瞧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珍珠塔,虽然不能拿起来细看,但跟他抢来的那个形制一模一样,心里诧异,自己不是上当了吧,怎么到处都有珍珠塔?!


他正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见钱伯爵搀扶着毕老爵爷绕着宴会厅察看,他忽然见到角落里堆着那个珍珠塔,颤巍巍走过去,宝贝似的捧在手里,一把扯掉上面的号码签纸,责怪起他们来,“这是人家送我的礼物,不好拿出去拍卖的。”这话说的旁边的瓦利联科·小丁一愣,那么多戚夫人留下的东西都可以拍卖处理,看不出这个圣母像的珍珠塔有什么特别的。


这边的拍卖会正如火如荼地举办着,远在乌克兰的梅德韦杰娃则望着军医往单特美丽波娃的手臂上注射针剂的同时轻叹口气,“上一年的奥匈帝国流感爆发,这会儿还在到处乱跑,好在退了烧,再养两三个星期应该就能好。”她头枕在床榻上,一头乌发披散着遮住了惨白的一张脸,梅德韦杰娃则靠在边上给她喂水,听她问道,“联系上敖德萨的古根海梁.伟平了吗?实在不行就把东西卖给他,我们俩从这里取道去尼斯吧。”出来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松口,梅德韦杰娃实在是高兴极了,刚离婚的时候她在尼斯买了个海边的房子,一推开门就是碧蓝的大海和阳光,住在那儿躲开一切是是非非,其实是挺不错的。只是她听见士兵们说敖德萨的战火不断,如今怕是造成了焦土做的城市,发出去的电报也都迟迟没有回音,便摇了摇头,“要不,我们再等等吧,反正医生说了,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病起来才明白身体的重要,她躺在床上蒙头睡去,晚上起来吃一点燕麦粥的时候,看见哥哥杰克西姆走进来,瞧她病成这样,他也有些担心。只是想着她车上那些亮的耀眼的金银器,又忍不住气她为什么不通过自己来转手,非要等敖德萨的犹太人,有钱兄妹不能一起挣,非要便宜了外人。想归想,他不会跟一个病着的人生气,更何况她靠在那儿的样子带着俄罗斯人特有的忧郁,呈现出绝代佳人的病态美,他坐在床边接过女仆手里的燕麦粥喂她,看着他额头的皱纹,她心里也清楚这会儿不靠他也没有别人可用,敖德萨没有回音,电报里传来的消息是,喀山的斯捷潘郑因为鞑靼人的内讧濒临破产。只是对着这个风流的哥哥,她还有诸多不放心,便先说起自己路上被人打劫的事情,想他知道钱已经剩的不多,听见被抢,他两道眉毛拧成川字,“除了现钱,还丢了什么?”她隐去来历,只描述了珍珠塔的样子。没想到杰克西姆摇了摇头,满脸狐疑,“不可能吧,这个塔是我们父亲的宝贝呢,我小时候他一直放在家里的水晶壁橱里,去美国的时候还带走了。怎么会在你手里?”她一脸诧异,“我这个是徐思妥耶夫斯基家的,肯定不是父亲的那个。”说完,她想起母亲文夫人,她从来提到自己的生父,总讳莫如深,这个塔究竟是爵爷的,还是她的,像是个破不开的谜一样,萦绕在兄妹两人的心头。


夜晚的杰克西姆怎么也睡不着,倒不全是因为妹妹的不信任,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让他觉得不踏实,尤其是东线的战斗,推进困难,久攻不下。想去起居室的书橱里找本什么书看看,没想到单特美丽波娃没有听见他出来,这会儿她披着衣服坐在黑洞洞的穿堂里,一个人在月夜里背诵着圣诗,“主啊,请你听取我的祈祷,听取我的哭诉,”她带着一点哭腔说下去,“请你别对我的眼泪置之不理,因为我跟所有人一样,是你脚下的臣民。主耶稣基督,上帝之子,籍着你至洁之母和诸圣的祈祷,求你怜悯我们。阿门。荣耀归于你,我们的上帝,荣耀归于你……“听见她这样的虔心,从圣彼得堡到这里的路如此难走,一个女人竟然来了,他忍不住走过,靠着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念出了小时候父亲交给他的故事,”你已远离了上帝的道路,诸位圣人以疲惫的双脚所行走其上。因为只要你还行走在城市中,走向上主之城,就会有一个标记给你:你将遭遇强烈地诱惑。你越接近上主之城,越是进步,反对你的诱惑也越多。阿门。”


这夜里,两人自说自话地跟圣母祷告,露珠在荨麻上闪光,仿佛时间很长,但有很短,只凝固在不远处睡意惺忪的更夫手上,他呆呆地敲着梆点,那一声声响动,像是在说,过去了的将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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