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兄弟醉酒

作者:起名废物
更新时间:2022-09-26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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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特美丽波娃在杰克西姆·许家里养病的时间,圣彼得堡的徐思妥耶夫斯基家里,钱伯爵的烦恼像夏天密林深处的蚊子,把人叮得满头包,又红肿又痒。才把小娜斯达克·王送到莫斯科上大学不到两个月,就收到了她要跟腐朽落后的贵族家庭划清界限的信,上面的花体字潦草地写下了,“通过学习,我深刻意识到自己思想根源深处还没有与先进的思想接轨,我们这个家庭就像无形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陈旧的道德,落后愚昧的宗教,这一切都与先进的马克思主义背道而驰。我的父亲,我盼着您有一日可以醒悟过来,投向人民的怀抱,洗涤心灵的尘土。”这信看得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作为家庭里的小儿子,从小在蜜罐里泡大,小时候跟着法国家庭教师学一口流利的法语,会击剑会打桥牌,想不明白莫斯科有什么魔力,他把信扔到桌上,重重地叹口气,小儿子一边让自己幡然悔悟投入人民,一边在信的末尾找自己要钱,大几千卢布呢,“布尔什维克党”不是要天下大同嘛,怎么他变得如此虚伪。


当然,小娜斯达克·王绝对不是这个时代的个例,愿意与家庭割席断义的青年不在少数,钱伯爵更值得烦恼的是长子娜斯达克·杨三十岁的年纪,还没有正式结婚,每天在家无所事事闲逛,对于圣彼得堡的餐厅、咖啡馆、酒廊和俱乐部了如指掌,赌钱的毛病一直没有断,不单单是自己赌,还带着妹妹“小熊”一起进了地下赌场,整夜整夜地不回家。眼看着小姑娘脖子上的三层珍珠项圈没了,命名日的时候文夫人送她的貂皮大氅也不知所踪,他抓着她谈过两次,没想到女儿跟自己说得轻巧,“毕老爵爷说了,做小姐要有做小姐的姿态,输几个钱也算不得什么。”说完,女儿披着蕾丝镶边的纱巾,行了个法式屈膝礼,再撒了个娇,“爸爸,我听丁叔叔说,老爵爷要去巴黎坐船,我们跟着一起去好不好?那样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她眼睛里带出几分愁云,远远看着有母亲单特美丽波娃的模样,他想着本来也要送送养父,索性带走一双儿女,于是拍拍她的头,“我要是答应你,你可不能再跟你哥哥去赌钱了。”她笑起来抱着他的胳膊,“您放心吧,那我这段时间去格拉莎夫人家好不好,舒文尼亚……”这个名字还没说完,钱伯爵就黑了一张脸,“你要是敢乱跑一步,我就不带你去巴黎了!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家读圣经,哪也不许去!”


这些破事让他心生不安,想起二十年前徐家每晚高朋满座的景象,这会儿的他站在窗前,望着玻璃窗外豪雨滂沱,迅猛而急促的豪雨倾泻在道路两旁的杨树上,雷电交加之中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方向,而长子娜斯达克·杨还没有回家。丹跟着蝴蝶夫人回到莫斯科去了,他一时猜不出儿子去了哪儿。也是,儿大不由爷,他怎么能想到在这样的暴雨之中,娜斯达克·杨拿着外套,神情潦倒地走在路上,看着街道上的车沿着鹅卵石铺就的马路辚辚驶了过去,把自己的裤子溅起一身的泥水。打了一晚上的Blackjack,他又输了大几千卢布,想起父亲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和那些说来说去的道德经就腻味,于是走到范特西家大宅的偏门,在门廊下高声唤舒珊娜扬,除了这样软弱善良的小姑娘,又有谁能开门把他偷偷迎进去,还当了两件首饰给她还债呢。他攀着立柱,冒着吹得人发抖的大风往上爬,当一道闪电把卧室照亮了的时候,钻进舒珊娜扬的房间里,紧紧拥吻起她,浓重的黑暗又淹没了他俩,只是闪电于一瞬之间洞烛了这双鸳鸯。


这样的夜注定是不会平静的,斯捷潘郑从喀山到圣彼得堡的火车上,一路看着这样的雨,曾经他抱着的信念是离开了蝴蝶夫人,离开了圣彼得堡,离开了族兄的霸道控制,到那儿是要做一番大事去的。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喀山的鞑靼人为了反抗莫斯科的势力,街上到处是放枪的,因为一个富商曾经借过钱给斯拉夫军官,为了报复他,他们就把他的父母抓起来当人质,叫当街活活打死,鞑靼人再发动街坊把他的家洗劫一空。这种突入其来让他不安,也让他的生意彻底断裂了资金链,如果不是及时买到了前往圣彼得堡的火车,他怕银行里的鞑靼人一派,要活剥了自己的皮。虽然曾经收到单特美丽波娃的邀请,但他手里连一支左轮手枪都没有,实在不敢涉足一日三变的乌东局势,只能先回圣彼得堡保住性命再说。


从火车站走出来,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狂风卷着冷雨打在他的头上和身上,夜路是安静的,但却不是他回家的路,他沿着火车站走到涅瓦大街上,往日喧嚣的街因为大雨,只有马车和汽车飞驰而过,在雨激起的水雾里他隐约瞧见一个小酒馆还亮着招牌,冷风中喝一口伏特加暖暖该多好。他没多想,拎着牛皮箱推门而入,没想到在这里不大的几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有穿着军服的水手,有夜晚出来找生意的皮条客,他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惊诧地发现对面坐着的醉汉竟然是钱伯爵。这样的晚上,这样的夜,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阴暗得有些肮脏的小酒馆?他没有想明白,作为徐思妥耶夫斯基的长子,他从小就拥有命定的一切,美丽端庄的妻子,青梅竹马的初恋,若干个美态各异的情妇,他想不透他还要买什么醉,毕竟他的人生是大部分人醉了都不敢幻想的景象。


钱伯爵等了半夜等不来儿子,书桌上堆着的都是欠条,欠银行的,欠范二虹子爵的,欠着蝴蝶夫人又算也算不清楚的,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外头的雨让他不能安睡,索性穿着旧衣服跑到宅院后头两条巷子远的这家酒馆里喝酒。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喝醉了之后,就连他自己都可以不认识自己。只没想到对面来的人,会是斯捷潘郑,他年轻的时候讨厌一切徐思妥耶夫斯基老爵爷的子侄辈,总期望成为最值得父亲骄傲的那个,无论是赛马、赌狗、舞会、台球、象棋还是打猎,他都想要成为里面的佼佼者。费劲了心力,没想到钻营了半辈子,太太离婚了,初恋回莫斯科找军官去了,再来几个情妇也是力不从心了,而他的几个儿女大概都是上帝派来的惩罚自己的罪孽的,一个比一个更折磨人。想到这里,他把面前杯子里的伏特加一饮而尽,冲着刚喝了一杯酒的斯捷潘郑问,“我感到很意外,会突然看到你。”他端起侍者刚送上来的酒,举杯喝了一大口,“我也是。”


这会儿的钱伯爵忽然纵声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简直像什么病发作似的。不多一会儿以前,他还情绪低落地坐在桌前饮酒,这会儿笑成这个样子,斯捷潘郑感觉到奇怪。“你不是说过,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吗?”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控制欲,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作为一个完全不相信上帝的人,斯捷潘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他像是那些欠了很多钱的苦主,不知道该如何偿还时候,沦落到街头白日里也要烂醉的样子;又像是罹患了癫痫,体现出一种神经撕裂的痴狂,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眼前,在他的眼膜之上,这会儿挤满了一个个闪动着重影的钱伯爵的影子,外头的风声凌厉,但他的笑声更有穿透力,像要在他的耳鼓膜上钻一个洞,把不朽的痴狂镌刻在那里。他举着杯子自己倒酒,慢慢的伏特加几乎溢出来,从手指尖吮吸着酒的时候,他乜斜着眼睛问他,“你回来找我也没有用,蝴蝶跟那个哥萨克跑得无影无踪了。”他听见之后也只是喝酒,前妻的风流事要是写出来也只怕比笔耕不辍的托尔斯泰文集短不了多少,他早就学会放下了,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跟我早就没关系了,倒是你前妻,好像背着你有点什么动作。“


听见他这个略带轻挑的语气,他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从凳子上蹿到桌子对面,一把揪起他的领口,”你说什么?“斯捷潘郑扬起头,”我说她背着人有动作。“他气不打一出来,扬手就想呼他一个巴掌,只是喝多了用的力气大,踉踉跄跄地站不稳,斯捷潘郑一个侧身并没有打上,反而是他的拳头趁势追过来,结结实实捶在钱伯爵的胸口上,一拳打得他发晕,第二拳他稍微跳起来,直接砸在了他的下巴颏上,也是赶上了这个寸劲儿,钱伯爵酒气和着胸口的血气一起向上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人向后直挺挺摔出去,正砸在旁边的小圆桌上,那桌上放着不少酒瓶子,人和木头、玻璃一起摔地上,哗啦一声打破了外头连绵的雨,他摊在地上,随手抄起一个半破了的酒瓶子,向着斯捷潘郑的腿扎过去,这回他躲不着,鲜血顺着丝毛西裤往外冒,疼地他抄起地上另一只酒瓶,直接冲着钱伯爵的头狠狠敲了下去,万幸他动作不大灵敏,砸偏了两寸,只是把头磕破了,没有伤到太阳穴。两人正扭打在一起,外头的警察到了,像抓农场里飞出笼的小笨鸡,两下就把人带走了。


这种烂醉如泥的醉汉他们见多了,根本没当一回事,随手锁在潮湿阴暗的监狱小隔间里,打算等他俩酒醒了再盘问一番。谁知道这两位打了一家,又被关在这冰凉的、发着一股暗无天日的霉味的小房间里,觉察出冷来,两个人圆乎乎的脸颊都泛着醉酒的红晕,像是忘了大打出手,索性抱在一起取暖,越抱越紧之际,醉的特别厉害的钱伯爵竟然留下泪来,而已经撕破了的胸口,两人胸前的十字架碰撞在一起,发出几不可闻的响声。监狱长廊上的空气饱含着伤寒病菌,充满粪便、焦油、腐物的臭气,凡是新来的人都会立刻感到萎靡不振,心境郁闷。只有这两个在街上受人尊重的太平绅士,像是闻不见这股令人绝望的味道,哭着笑着,还唱起了高亢的不知道是什么歌词的歌。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穿膛风带着地下室独特的寒意,吹醒了醉酒的两人,彼此发现对方的狼狈相,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相视而望只剩下了沉默与尴尬。直到警察来了,核实了身份,两人交了保释金,一个拖着受伤的残腿,一个捂着打破了的头,在圣彼得堡的临时监狱门口别过,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也就是在这个清晨,芬亚亚夫人坐上了前往莫斯科的火车,上次一别之后她一直放不下裴尔金特燕子爵,为此她特意去了一次范特西府邸拜访香傅丽舍老夫人,没想到老太太的脾气古怪,她吃了闭门羹。而上次他虽然温柔赠了猫眼儿戒指,却神秘地没有回音,她在圣彼得堡社交界的交际手腕一点用不上,他不出现就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因此,她也只能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去找,希望在莫斯科军界现在炙手可热的人物能帮帮自己。她带着镶孔雀翠羽的礼帽站在车站大厅里,听着钟声敲响七下,闻见行人匆匆忙忙搬运行李的汗味儿,她走出大厅步入月台,那里吹来一阵带着微凉的舒适的冷风,在蒸汽的浓雾中她看见一个穿着军装、身姿笔挺的人从远处走来,很像她朝思暮想的那一个。于是,她拎起裙摆向前跑去,她跑的那样急促,那样兴奋,仿佛回到了十八岁,气喘吁吁地快到跟前,才失望地发现不是他,这人是蝴蝶夫人的座上宾格力高黄罢了。她狠狠咬了一下下唇,跺脚转身离开,正巧火车驶来,浓烟滚滚弥漫开来,她等不急火车停稳就扶着栏杆上了车,坐在包厢的牛皮椅子上,靠着椅背怀疑自己的决定。这时来了个神父打扮的人,坐在她的身旁,静静翻开了圣经祈祷着。她忽然想起某个带着露水的早上,他们一起念过的旧约,“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象百合花在荆棘内;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我欢欢喜喜坐在他的荫下,尝他果子的滋味觉得甘甜。“如果她还相信这世上的主会给自己爱情,那又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呢,爱情本来就是愚蠢而盲目的奢侈品呀。她眼睛望着车窗,见天起凉风,日影随着火车的移动而飞起来,静静地摸着手上的戒指,在胸口画个十字,跟着神父的声音做起了晨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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