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意义不明,设定混乱,当不严谨的平行世界看就行。有部分第一人称描述。很奇怪的半意识流,不喜勿喷。
千束生日快乐!
从我指缝中悄然流逝过的,是这个夏天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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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之上泷奈,于月明星稀的夜色中停止呼吸。
Lycoris的退役年龄是十八岁,因而在两人交往之前,锦木千束就对她说,等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要为你办成人礼。
什么是“成人”呢?她并不清楚。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二十岁过后便能喝酒,大多数人会在五六十岁退休,用科学得出的人类寿命上限是一百二十岁——尽管活过这个年龄并不是没有。井之上泷奈在某种层面上十分务实,注重当下,遇见那个人之前,她从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她们本没有未来。
谁又知道退役后会怎样呢?DA从来不是什么慈善组织,这些少女做着最见不得光的工作,当千束轻描淡写说出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人都没有户籍时,是怎样的心情?
自己会按部就班的走完一切流程。被组织收留,训练,经过筛选,参加任务,或是战死或是被折磨死,至于退役后的生活,不需要考虑,只因据她所知,没几个人能活到退役。井之上泷奈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例外。
遇见锦木千束之后,有段时间里,她甚至更加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可同时也止不住的期待着。期待着和那个人一起。
可她就死在自己成为例外的那天。
八月二日,晴,日曜日。
普通的晚上,寻常的暗杀任务,因疼痛导致的片刻失神,危机时刻下意识保护队友,被阴险的装死者捅刀又一枪毙命,在最后一瞬间抬起手,对准敌人扣动扳机。
睁开眼睛又闭上,她想了些什么?惋惜,悔恨,自嘲或是,庆幸自己没有死的更早。庆幸至少过完了成年礼,可那件和服,穿不了第二次了,不能再给她看看了。
——疼吗?锦木千束站在突然而至的细雨里,手里握着一把艳丽的红纸伞。接到DA打过来的通讯时她还在照着杂志偷偷学插花,准备再给泷奈一个惊喜。电话那头音质不太好,还有些噪音。司令冰冷的语气和旁边那几个少女带哭腔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激的她本能般攥紧手里那束玉簪花,方才被剪刀伤了却没心思包扎的食指因为用力而渗出零星血滴。
“井之上泷奈,确定死亡。”
——疼吗?
——感觉不到了。
泷奈的尸体倒在巷子里,八月初的空气已燥热难耐。她还穿着那件制服,布料被汗、血水与组织液打湿,紧紧贴住肌肤。与两年前相比,衣料尺寸明显大了些,是从新定做过的,少女的身量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千束一向乐于观察这些独属于恋人的细节,此刻却恨不得泷奈从没变化过。泷奈受的伤比起以往各种任务,并不算多。她蹲下身子,感到有些站不住脚,但还是微微前倾,掀开了那篇被红色浸染的黑蓝色。中腹的伤痕还很新鲜,仍旧湿润无比,创口附近皮肤外翻,粘连着细碎的肉块,形状不太规则,显然是被挑起搅动过的。右臂有处子弹擦伤,而心脏和太阳穴位置被正好命中,将满是血液的部分擦拭冲洗过后,能清晰辨认出三个孔洞。
泷奈是正着倒在地面的,手上那把枪的弹夹已经打空,估计最后两颗正好杀了那两个用奸计的歹徒。这真是她的作风啊,从不浪费一分一秒,哪怕已经走到生命的穷途末路。没有疏忽大意,也没有犹豫不决。千束闭上眼睛,用想象拼命还原着当时的场景,不知不觉笑出声。
她的泷奈在彻底闭目之前似乎还抹了抹嘴角,脸蛋依旧漂亮的不像话,还因染血多了抹妖冶。少女的姿态很轻盈,仿佛在经历一场黄粱大梦,她的温度和能量还残留在身体里,甚至从没如此的鲜活过。
“泷奈,真了不起。”
第二日,DA总部的lycoris都听说了这件事。井之上泷奈第一次出名是因为抗拒命令杀敌险些导致队友死亡,第二次出名是因为保护队友而死亡。传闻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在人的嘴里发酵,譬如第一次出名过后,她成了“只有在杀人时才会笑”的,无纪律无良知的冷酷疯子。
可这被评为冷酷无情的人,偏偏选择了最俗套,最狗血的死亡方式。
为同伴舍身而死。
上至世界名著,下至无人问津的七八流小说,各类作品中从不缺乏在战斗中保护己方而死的人,现实中这样的人也总会被沉痛哀悼,被奉为英雄。
她们会说吗?说泷奈是英雄?一定不会吧。千束拨弄着衣领想到,这群人肯定已经不知道怎么评价泷奈才好了。两年前,她就看着那些人议论纷纷,视线黏在泷奈身上,毫不顾忌的审视着。
如今泷奈的尸体就躺在医用担架床上,蒙着一层白布,那些人已经没机会看她。千束此时却能专注,甚至是凶狠的盯着,仿佛能透过布料与盖在下面的肉体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她的手腕关节也跟着转动,想要掀开那层白色,可是在距离目标只有几公分时,千束感到自己仅剩的勇气消失殆尽。
“楠木小姐,为什么第一个通知我?”
她不认为这是DA的作风。作为支部的长官,米卡有权利第一个知道自己直属部下的死讯,但那通电话先打给了千束。
她穿上那身红色的制服,大摇大摆闯进来坐在司令办公室里。
“……有什么问题吗,”楠木端起一杯冷咖啡,“你应该很重视井之上的情况吧。”
“欸,我只是觉得奇怪,”少女笑了两声,语气却如同坠入,冰窖“这算是,施舍给我的一点温柔吗……DA何时变得会在乎lycoris的生死了?”
“怎么想随你。井之上的遗体暂且安顿好了,按照规定她已经退役,我不会再过问。”
千束敛起眉目,纤长的睫毛随眼睑震动。
“我要带她走。”
这并非疑问句,她说出来不是为了征求意见,只是在表明某些难以言喻的感情,裹挟着大把大把不容置疑的执拗。
DA从没有过于规整的停尸房。大多数lycoris的尸体会被草草火化亦或是直接埋葬,现有能回到总部的人。没准她今天能看见泷奈的尸体,已经是这个机构的仁慈。
锦木千束在晚上十点半得知井之上泷奈的死讯,米卡,瑞希以及胡桃比她差了三十分钟。第二天大家一如往常聚在咖啡店里,只是多了些黑眼圈和泪痕——哭肿的眼睛。
千束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提起嘴角。
“嗨嗨,千束来了!”
开门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两人在惊愕中抬头,瑞希身上酒气比往常还浓重,米卡先是愣神,反应过来后不自然的回应着。
太快了。来的太快,走的也太快。她也是,她也是。
生活一如往常的继续着。胡桃整日都窝在柜子里忙活,即便出来也没什么需要她干的,瑞希醉醺醺的擦拭桌椅,店长沉默着捻起几粒咖啡豆,而千束飞快的换上了工作服,笑眯眯迎接不算多的客人。
“奇怪……好热啊,是空调坏了吗?”
“夏天就是这点不好啊……”
中央空调,修理起来也很麻烦呢。千束从冰箱里拿出根奶油雪糕,前几天她和泷奈一起出去采购时,贪新鲜买了半袋子这品牌的雪糕。包装被轻巧的撕去,舌头接触到一篇冰凉,下一瞬千束弯下腰差点呕吐起来。这雪糕味道太古怪,又甜又腻,回味还苦的不得了,让人不想再吃第二口。
——什么“永恒之爱”,哪种爱能难受至此啊。
再也不想去那家店了。她张开嘴,不顾冰冷感,用两排牙齿快速的咬断嚼碎这难吃的东西咽进肚子里,花里胡哨的包装袋被随意丢到垃圾桶里,正好压在一片反射着光的糖纸上。
晚上回到家前,她从店门口放了一罐金平糖,又拿出几颗含在嘴里。LecoReco距离公寓不远,骑电瓶车就能轻松往返。东京的八月一向最是炎热,今年尤甚,骑在车上移动还比道路两旁行走的人好受些,朦胧的热浪几乎能用肉眼看见,随滚烫的温度贴近体表。
昨天月亮出来的时候,是不是比现在凉快点?至少晚间的微风能分走一些热量,她所爱之人不用于奄奄一息时还在接受太阳的炙烤。千束上楼推开房门,屋子里没什么亮度,连客厅的窗帘都紧闭着,只有几丝可怜的,微弱的光偷偷挤进来,零零散散落于地面。她揉了揉眼睛,感到有些疲倦,想倒头就睡,又想起泷奈每天的监督,最终还是洗漱完毕,一股脑儿的摊在床中央。
台灯的光线温和柔软,毫不刺目,泛着令人安心的暖色。少女把整张脸埋在被褥里憋气,硬是憋到脸颊通红才肯罢休。今天她不想看电影,床头柜上放着的碟片就像空白书页,叫人提不起丝毫兴趣,干净的墙面都比这东西好很多。泷奈呀,她的泷奈总是喜欢睡在靠墙那一边,赌气时也只将自己蜷缩起来,不肯碰到她,然而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两人的姿势总会变成相拥,或是正对着,或是千束贴住这人的脊背,双臂再死死环绕上对方腰间,嘴角带笑。
如今她就躺在那里,试着蜷缩起来。拥抱。
拥抱什么?拥抱空气。
空气,室温,潮湿的吐息。她伸手,抚摸墙壁。
泷奈,居然喜欢这种冰凉又硬邦邦的东西?夏天接触着倒是舒服,到了冬天就不太……果然,还是抱枕更好吧她把上臂朝着墙壁贴过去,又在顷刻之间移开,轻轻闭上眼睛。
时钟,正好指向十点半。
睡不着觉啊。
没过多久,咖啡店的众人发觉千束在独自筹办葬礼相关的事宜。楠木司令按照约定将泷奈的尸体交给她保管,包括作为惊喜之一的,千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户籍。
“呐,泷奈,我突然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我们都会有死亡的一天,对吧……泷奈觉得,自己死后,那种安葬最合适?啊啊啊我知道这问题很奇怪——”
“确实奇怪,但也值得想一想呢——我的话,最好不要留下完整的遗体,这样会方便些吧。千束你,想要我的骨灰么?”
——我更想要一个,站在我面前的活着的你。
这是她第一次走近火化场——拒绝了任何人的陪同。锦木千束走出那地方时,手里只捧着个很小的黑色木盒,她戴了帽子,帽檐压的很低,只能看见覆盖在面颊上的一片阴影。
葬礼那天天气好的不得了,万里无云蓝天晴日,简直不像个坏日子该有的氛围。这让千束想起曾经思考过要不要办的生前葬,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泷奈的照片很少,绝大部分都是与千束的合照,她从中选了一章难得的单人照作遗像,摆在棺木和花圈前。
“……千束,”胡桃难得穿了身正经衣服,黑色西装不太合身,被面前系在腰上,并不耽误活动,她开口,“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可以了。”
这是个无声的葬礼。没有逝者的亲属参加,待了长时间的来宾加上筹办者也就四个,中途风希一行人穿着制服就跑进来,显然是刚刚执行完任务吧——对于优秀的lycoris,DA当然会多压榨,即使其中有人已经达到退役年龄。
惠梨香理所当然的流泪了,尽力压抑着抽泣声,旁边的春川队长一言不发,握紧拳头看着正前方那张遗像,低下头转身,体态不如平时板正。剩下两人更不知作何态度才好,整张脸的表情又像难过又像高兴,惹人发笑。
“可恶……”
风希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千束的后背,既保有少女的纤细,又不失作为战士的宽阔有力。这人仍然挺直身躯,白金色的发丝却不如以往柔顺。
而千束只是慢慢的,慢慢的回头,眼底有几根稀疏的血丝交缠着,她皱着眉头露出一抹微笑。
“大家,都来了啊。”
突然就下雨。天气和人的情绪一样,喜怒无常,瞬息万变。锦木千束还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那里呢,没有打伞,不顾一旁的大家如何活动,呆呆的望着自己手里的小木盒。这里面是泷奈的骨灰啊,她的身体被烈火烧灼了,只剩下一捧尘埃,若是不小心撒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人都会死的。泷奈也是,自己也是。她们鲜少谈论关于死亡的话题,锦木千束有意避免着这些。她是个看淡生死的人,曾拘泥于自己的寿命而不愿表达爱意,直到八月二日的十点三十分之前,也认为自己会先一步离去。
事与愿违。
为什么?我不明白。千束走到甲板上,地表绝大部分区域都被海水覆盖,大海是最自由的地方。泷奈是喜欢海的,她想,在闲暇之余,两人曾和咖啡厅的各位一起去过海边。借助米卡及瑞希的部分人脉,加上胡桃顶级的网络情报收集能力,一行人成功找到了没有太多游客的安逸之处。
当时也是夏天,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为了增加趣味性,几人选择自驾游,中途因为车子突然爆胎耽误了时间,到达时天色已晚。第二天凌晨,千束定的闹钟叮铃铃响了三分钟,而罪魁祸首却到泷奈关掉声音后才堪堪爬起来。
千束,少女把墨色的长发拢起来对她讲,你昨天说过想看日出吧,动作快点。
来了来了——千束揉了揉脑袋,从床的一边滚到另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向洗手间。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海岸边还有些冷,两人脚上踏着凉拖和过膝短裤,各自披上一件外套——海边的早餐可不容小觑,这是井之上小姐在查过无数攻略后得出的结论——自然,外套也是她强迫锦木小姐装进行李箱的。
明明比自己还小一岁,可泷奈更有姐姐的样子呢。千束打开那盒子,用手罩住裸露在空气中的木盒内部,小心翼翼。泷奈的墓是衣冠冢,她的骨灰要葬在大海里啊,一直没能跨越过的大海。连生死都经历过的英雄却始终被困于一隅,听起来滑稽又可笑。神话里,伊邪那美和伊邪纳岐就是从海水中搅动泥土创造陆地的,这大海是能链接起一切的吧,这大海带着少女的身体流向何处呢?
抬手。捻灰。吹气。撒落。
——走吧,泷奈,走吧,去哪里都好,去看看。漂啊漂,漂到说不上名字的地方去。
——即便我不能同你一起了。
锦木千束闭上眼睛,不去追寻骨灰落下的轨迹。
“……千束。”
“嗯嗯?怎么啦老师——”
“……你,这几天没事吧?”
“嗯?啊为什么这么问啊,”少女从一堆锅碗瓢盆里抬头,挤出傻呵呵的笑容,“千束我可是很精神的哦——”
咖啡馆在泷奈去世到葬礼结束的几天里一直关门歇业,处理好相关事宜后,千束立刻提出了开业的想法。平心而论,她表现的太反常——尽管对于千束总是隐藏心事的态度很习惯,但这次不太一样,泷奈对她来说……男人搓揉着眉心,黝黑的皮肤下平添几道褶皱,抚不平。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反而愈发看不透这孩子,如今那原本就坚不可摧的墙壁因为“井之上泷奈”再次加厚一倍,越急躁越显得无计可施——相反的,胡桃倒是一天比一天容易理解,得知噩耗那天,她头一次哭的符合外表——止不住眼泪和喘气,简直像个小孩子。
胡桃,让个位置,我要收拾柜子啦,她边说边把半个头探进去,幼女模样的黑客仍旧窝在里面摆弄电脑,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开口回应。于是千束把柜门整个拉开,让自己朋友的半个身体暴露在灯光下。胡桃眯了咪眼睛,终于肯歪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疲惫和其他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被情绪的主人胡乱抹在那眼波中。
“为什么不肯哭出来呢,千束。”
良久,几段声调起伏的音节从稍稍颤动着的唇瓣里吐出。
“……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哭?”
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是啊,为什么呢。泷奈又不会为此感到高兴。葬礼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难道不该回到正轨吗?大脑停滞住了。胡桃在我的注视下站起来,动作僵硬,大概好久没锻炼过了——啊啊,好可怕的表情,别这样。
别摆出这种悲哀无力的表情,求你。
求你了。
我真的没事啊。
“别这样了……千束……”她的声音随着步伐迈进也逐渐哽咽起来,前几天已经消肿的眼睛此时又哭红了,眼泪不值钱的掉下来。胃突然疼起来,我凑近了想去抱住她,却被强硬推开了。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脚步也有些虚浮,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
“没事的,胡桃,都已经过——”
有一口清痰卡在嗓子里。我的声音唐突止住,再次张嘴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过去。
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
“已经够了!!!”
她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下一秒,柜门关紧了,我还没来得及把放在里面的杂物收拾出来,门缝差点夹住发绳。
啊,这是那年冬天,泷奈穿着我给她买的衣服和我约会时,我戴着的黄色发绳。
一切都变了,又似乎没变。锦木千束比以前显得更开朗,更乐天派,只是发呆的次数与日俱增,并且不再愿意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她把家里收藏着的碟片都整理到箱子中,推进床底,又将电脑里存了好久的资源通通丢到一个名为“积灰角落”的文件夹,至此,千束鲜少再打开它们。
泷奈之前租住的公寓里还剩下点东西,每周末千束都会过去找点什么,直到抽屉里自己放的生日蜡烛都被拿出来,在夜晚点燃。
这时候理应是有夏日祭的。她穿上浴衣,带着烟花棒去逛庙会,街上很热闹,全是商贩,来放松的本地人以及特地光顾的游客。她逆着人流一点点挤过去,中途在一家小摊旁歇脚,顺便买了个苹果糖,又吃掉两人份的章鱼烧。摊主很大方的给了许多木鱼花,在丸子顶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吃起来香的有些发苦。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啦,她站在台阶上,目光延伸到灯光之外,突然自言自语起来,这种地方,就算有人消失了,也很快就会被忘记吧。东京高悬在她的眼睛里,仁慈且残忍,能留住许许多多的人,却不能永远留住一个人。千束掏出打火机对准了烟花棒一头,火星于瞬息之间迸发在夏日晚风里,燃尽的余灰落在尚且温热的石板上,她却忽然又觉得这像水波,尽管毫无相似之处,能说出来的只有都在流动这一点罢了。她不紧不慢的一根根点燃,将火花四射的那一头垂直倒吊,瞳孔里却倒映出远处天空中烟火的颜色,璀璨夺目,转瞬即逝。烟花棒末端浸没在水桶里,最后一丝热度也融进大地的吐息。
锦木千束突然想起那些少女漫画里的情节,男女主人公一起看烟花,伴随着各自雷鸣般的心跳声接吻,藏匿在人群里。若是人工心脏也能有心跳的声音就好了,若是自己能给她听听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就好了,若是……
终究没有若是。
那天晚上,锦木千束终于梦到了井之上泷奈——整整一年,她甚至没能在梦里见到她。自从泷奈死的那天起,千束有意无意的开始忽略时间流逝,日历摆在柜台上徒劳蒙尘,睡觉之前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照手机里的日子把日历翻页调整好,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不经意中抚摸过人生。
锦木千束曾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很近很近。她在梦里恍然游走,上天并不知道她有多想梦见自己的爱人。
她其实很少做梦。
这是个奇怪的梦境,一开始,没有想象中能轻易具象化的场景,广阔无垠的空间里仅有白色和灰色的四边形胡乱堆叠,她踩在脚下的地面甚至没有触感,有时能保持住形状,有时又会毫无预兆的陷下去。她漫无目的,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也许梦境里原本就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全随她——随着正在做梦的人的意愿。
——那就,快点结束吧。
十七岁的锦木千束期盼一个梦,十九岁的锦木千束恨不能再也不会进入梦中。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出口呢?出不去啊……不知道现实里怎么样了,要是连闹钟和手机铃声声音都听不见,那可太糟糕了——大家绝对会着急的吧,说不定还会以为我去自杀——开始轻生了?怎么可能。
这生命,不是我一个人的。
怎能轻易舍弃掉呢。
对吧?泷奈。
为什么连梦中也能有夏天的气息呢。风铃声,蝉鸣,甚至空调和电风扇运作发出的响动,还有人叫卖冷饮的呼喊,海浪拍打礁石。其中有我与她经历过的,也有没来得及一起经历的。此时听起来竟有些眷恋,甚至不想离开。我索性眨了眨眼睛,两根手指攀上自己的胳膊,掐住皮肉用力扭动。
不疼。
为什么不疼啊?疼起来,疼起来,疼起来。我逐渐加大力度,指尖泛白,指甲有了裂纹,那块肌肤在力的作用下逐渐扭曲,梦里如何用力都不会受到真正的伤害,为此感到庆幸的同时,还有些不着调的失落被悄无声息掩盖好。
我注视着自己把左臂折磨的血肉模糊,顷刻间又能变回完好无损的样子,愈发觉得无趣。泷奈做过这般的梦吗?她会梦见我吗,她会找到我吗,她……
但我不曾知晓。
如此说来,泷奈在正常人的思维里也许算个怪人吧,她过分缄默又过分耿直,在某些方面单纯的像个孩子,也有异常残忍的一面。我想起一天晚上,外面还在下雪,积累了厚厚的一层,我和泷奈躲在安全屋里,准备好零食和热饮——她觉得热可可不健康,额外温了牛奶——窝在沙发上看九十年代的爱情电影。开头的英文歌很舒缓,画面时不时出现模糊马赛克,但并不影响观看,你总不能指望着古董碟片能自动修复画质吧。
我们盯着镜头里的壁炉被点燃,温暖的火光散开,泷奈脖子上围着我给她的粉色围巾——久远的饯别礼,她一直精心保管,看起来和新的没有区别。这是个浪漫又悲伤的爱情故事,主人公抱憾终身,在末尾端起咖啡,还没来得及抿下去,黑幕与制片名单就不紧不慢弹出来。我们都懂英文,看没有母语字幕的英文电影没有压力,反而觉得有意思——可以仔细琢磨每一个画面和台词的含义,选择性忽略剧情漏洞。她有些困了,脑袋逐渐倾斜,最终靠在我肩膀上,带着沐浴露和洗发香波的味道,几缕发丝落在我鼻尖,有点细微的痒意。泷奈耳后的红痕因为动作露出来,在过分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异常吐出。我压抑住上扬的嘴角,想起她在床笫间无数次展露过的美好模样。
泷奈她像是一只黑猫,尤其是眯起一片朦胧的眼睛时。纤细修长的四肢在我身下绷紧又放松,咬紧牙关也困不住破碎的喘息,扬起脖子时几乎能看清血管的纹路,美丽,易碎且倔强。她扣住我的脊背,在突然高昂的呻吟中软成一摊水,柔和的化于我怀中。
泷奈呀,我的泷奈。
泷奈对我说过,无论多远,都会找到我。她做到了,做的很好,我难过,伤心,气愤甚至绝望的时候,她都能赶到我身边,带着一束光。
我曾天真的以为,自己所做的决定都正确,她每次却都能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反驳我,制止我,她总是带我逃走,总是能救我。
可是啊,泷奈,我现在找不到你了呀。
我,真的找不到你了。
一脚踩空。我随着流体一般的地面不断下陷,整个人被包裹住,头一次在梦里体会到窒息感。耳边是咕叽咕叽的黏糊水声,眼睛看不到这层软质墙壁以外的东西,分秒不停的落下去,落下去。
突然,我听见了什么其他的声音。
绝对不会忘记的,无比熟悉的。
甚至刻入骨髓的。
泷奈的声音。
“……泷奈?”
“我在。”
啊啊,我真是没用。明明说好了不哭。眼泪毫不犹豫的流下来,比胡桃那次哭的更不像话。我用两只手背不断抹去眼泪,试图看清远处逐渐清晰起来的轮廓。
——你又找到我了吗,泷奈。
——我好想,好想和你一起。
“千束。”
她开口。
“千束,我不会,也不能和你一起。”
她又说了我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你还活着。”
好恶心。想吐。为什么?明明世界少我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有数不清的人在呢,没人对于世界来说是一定必要的——
“但你对我来说很必要。”
我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她的身体,她虚幻的一切。
“你要活下去,你要活下去,千束。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别人,只为你自己。”
——怎么可能啊。
“还记得吗?我以前问过你吧——能不能再自私一点。”
——这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自私了。泷奈,带我走吧,这是我的自私啊。
“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吗?我马上就会消失了,真正的消失,”她的声音也带上哭腔,“千束,你做不到和我一起走,也做不到在死后和我永远在一起。”
“怎样都好!怎样都,”不能控制的感情浸染我,“泷奈,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的身影瑟缩了一下,像是在震颤。
我们突然一同哭起来。
我跑过去抱住她,抱的很紧,她没有推开我,也无力推开我。于是我们亲吻,抵死缠绵似的开始亲吻,这时我终于感受到疼痛,唇舌被吞咬吮吸着的疼痛,索性加倍还回去。她在气若游丝时终于推开我的肩膀,嘴角牵连着唾液和血丝。她说到,千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不需要原谅。泷奈只是做了从心的事情而已。我如此回答着。
“千束,你会一辈子记得我吗?”
“当然,我永远都忘不掉啊。”
“……那你就记我一辈子吧,最后开始恨我也没关系,既然忘不掉就给我死死记住,记住井之上泷奈的一切!”
“好!我会全都记住的!”我笑起来,大喊着。
“千束,你也找到我了啊……”
“这算是扯平了?”
“才没有,你要一辈子欠着我的!”
“欸——”
咯噔,咯噔。突然有了什么预感。
我很着急想要抓住泷奈的手,但是扑了空。
“千束,”她背对着我,回过头来说。
“你看,我又找到你了。”
——叮铃,叮铃,叮铃。
三声电话铃。
我睁开眼睛,窗帘不知何时被何人掀开了,夏日早晨的阳光格外明媚,窗外依稀能听见蝉鸣。打开手机,有一条没能接上的匿名来电。床头柜的相框里是那张大合照,瑞希和胡桃在打闹,老师只被照到半个脑袋,我和泷奈牵着手。
整个八月都从我的意识中流过了,只有泷奈还鲜明的烙印在心底。
九月一日,晴,日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