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境中徘徊许久后,意识终于被允许回到现实,随晨光一同沁入意识的还有偶尔响起的背包拉链声,常出门的客人们会知道这是一段旅途结束的预铃。
手指被额头枕得有些疼痛,我试着睁开双眼,而后不舍地起身。
小雪少见地没有被日光唤醒,平常的话我和她基本都会在上学之前起来,所以我也没什么机会叫她起床。但现在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腿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样子是确实还睡着。
“小雪?”
“……嗯……”
小雪的声音十分微弱,仿佛从闭合的声带中挤出来的一般。
“快到站了。”
“……嗯。”
我们居住的小城市不是终点站,如果想要下车的话,现在就该收拾行李了。然而小雪虽然已经醒了,却只是把头转过来看向我,并没有要抬起的意思。
“要收拾行李了。”
乘客很多已经纷纷起身开始把他们的行李箱从上面的隔板中拿下来,我们虽然只有一个包裹,但也还是先准备完为好。
“稍微等一会?”
“嗯,那就等一会吧。”
小雪总是喜欢盯着我看,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尽管如此,小雪希望就这样一会儿,那就暂时这样吧。
试着回以相同的眼神的我,以无从模仿她眼中深刻的情愫而告终。
“现在我可以起来了吗?”
“嗯。”
小雪应了一声,缓缓抬起头,而后和以往一样,挺直地在我旁边坐起来。
我绕过推着满载着水瓶的车子走过的售货员,踮起脚伸手去够我放在上面的包裹,但因为身高不足而靠的太近,我并不能看见隔板里面,于是就这样用手摸索起来。终于我手上传来勾到布料的感触,应该是背包的带子,于是我将其拉了下来。
“啊!”
结果背包比我预计地更早滑落下来,正中我的脑袋而后掉在了地上。
“没事吧?”
小雪笑着看向我。
“没关系的。”
被小雪看到丢人场景的我有点不太开心,我捡起背包,抱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搓来搓去。
隔着布料我感受到一块方形的东西,我不记得自己有放过类似的东西,大概是小雪放在里面的。无所事事的我无意识地将背包拉开,查看里面的东西。
映入眼帘的是一盒黄色的药盒。
“小雪。”
“嗯?”
我没有拿出来,只是这样指着那盒药说道。
“这个药主要是止痛用的,要是感冒了不能只吃这个药的。”
“嗯,我知道。”
“那就好。”
列车很快就要到站,我将刚刚拉开的拉锁拉上,却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里面的东西,然而背包里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漆黑,仿若记忆中烧蚀出的孔洞。
我看向窗外,列车经过的地方明明我都未曾去过,却仍然觉得如此熟悉,我意识到我们居住的城市就要到了,于是将背包背在身后站起身来。
在陌生的城市牵手、散步,小雪和我比想象中更为坚固地维持了这亲爱与情爱的不对等关系,可如果回到我们的城市的街道,我是否还会有那样的勇气?
果然不该回来的。
“小雪。”
“嗯。”
小雪站起身来,准备和我一同下车。就在这时过道中一个陌生乘客急匆匆地挤过去,将我撞了一个趔趄,差点推进远离小雪的人群。
“小雪!”
我不禁抓住她的手臂。
小雪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我自己已经不会走丢了一般,却也回握住我的手。
我明明知道小雪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我身后的小孩子,也知道今天的她即使自己一个人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但人流涌动时,我仍然不想让她消失于我的视野。我的心中存在着一种急迫,我不知从何而来,我仿佛急着想要握住她的手,好像如果我不抓紧她会就消失于我的视野,而后再也不会出现一般。
我忽然想起火车上做的那个向前奔跑的梦,但小雪温热的感触传来,温暖着我冰冷的手,将我从梦中唤醒。
“该下车了,小雪。”
“嗯。”
牵着手的我们一起被人潮推动,从站台一路漂游至撑着小摊的街头。
“姐姐。”
我对这熟悉的叫法有些惊讶,而同时握着我的那只手变得更加紧了。小雪也好我也好,大概都已经明白彼此的手不会放开了,那么。
“回家吧。”
“嗯。”
我紧握着小雪的手,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里,吃饭、休息,之后到了舞蹈课的时间,小雪和以往一样去了老师那里,毕竟即使不练习舞蹈,也至少该当面汇报一下比赛的结果,本来就请了假的我自然不可能因为回来的时间尚早而回去听课,所以就变成了我送小雪到舞蹈老师的家门口。
工作时间里出门有种难以言喻的异常感,无人的街道昭示着此刻并非闲逛的时间,使人坐立难安却也附赠一些刺激的快感,类似谎言。
小雪还会和以往一样回来得比较晚,我决定去学校看看,然后在快要放学的时间去活动室等着小阳吧,不知道她看到我该是什么表情。
当然活动室里撞见本来请假的朋友并不是什么太值得惊讶的事情,但至少也会惊讶一下吧,只是如此就足够让我想要小小地恶作剧一下。
门卫只是对我这个时间到来有些疑惑,却也把我放了进去,我小心地穿过正在上课的教室,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上课中的走廊安静无声,只能听得见自己的脚步。
推开红棕色老旧的门,我进入房间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小阳使用的那架黑色的钢琴就在那里,如今的我大概也可以弹上一段钢琴了,不过为了不暴露自己,我选择在我一直使用的旧桌椅上坐着。
不久后下课铃响起,我趴在桌子上等着小阳,故意把头偏向门的那边,当小阳推开门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哎?”
大概会这样叫出来?或者会说什么不正经的话吗?
感觉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了。
学生们嘈杂的脚步声即使在没有教室的顶楼也依然一清二楚,我听到那声音不由得雀跃起来。
然而那声音从密集变得稀疏,渐渐地其他活动室里传出钢琴的声音。我却始终没见到小阳的影子。
她好慢啊。
头发戳在脸颊上感觉痒痒的,我却懒得拨开,再等一会吧,这样想着我等到了隔壁那首隐隐约约传来的音乐弹奏完毕,但小阳仍然没有来。
她大概不会来了,今天。
我站起身推开刚刚小心掩好的门,顺着另一个钢琴的声音走去。
隔壁的房间并没有关门,若琪正坐在那里一脸认真地演奏,一个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站在她身边,我站在门外她余光可以看到的位置等待她弹奏完毕或是中途停止。
若琪注意到了我,而后谨慎地将琴声停在了一个小节的末尾。
“又见面了啊。”
“你钢琴弹得真好。”
或许之前我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而如今我只是不加掩饰地赞美道。
“实在是过誉了。”
“怎么,要入社团吗?”
她身边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生大大咧咧地问道。
“不……请问小……”
“嗯?”
我顿了下。
“童煦阳今天没来吗?”
总是习惯叫她小阳,偶尔叫起她的全名,觉得全身都不太自在。
“你是说社团?”
“嗯。”
“童煦阳的话,已经退出了哦?”
“……这样吗。”
“你看,现在不是已经高二了吗,艺术生和非艺术生也都确定了,童煦阳最后还是觉得要正常参加高考,之后学习就该很忙了,也就没时间练习了。”
女孩伸了个懒腰,夸张地伸直了四肢然后打着哈欠说道。
“所以最后就放弃了。”
“这样啊。”
“嗯,是的。”
“谢谢。”
我道过谢后浑浑噩噩地又游荡回小阳原来的活动室,橘黄色有些微冷的光照在活动室的墙壁,我记得之前这个时段的阳光有些刺眼,等到时间慢慢变晚才会照在小阳的身上。究竟是什么时候它变得如此昏黄,又爬上了那一侧的墙壁呢?
我绕过那架钢琴,打开窗户想要确认这一切,而打开窗户的那一刹那,一阵寒冷的风吹来,让我呼吸都觉得肺部有些冰冷,我惊讶地看去,才发现天边竟然有稀稀落落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
怎么会冬天了呢。
带着寒意的空气从袖口钻入我的衣内,我不禁按住自己的衣袖,想要留存于衣服与身体的缝隙之间温暖的空气,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很厚了,我何时换上的这件衣服?
即使衣物已经更换,这个天气里这套衣服仍然会觉得有些寒冷。人无论怎么跑都不会跑得过时间的,时间应该是永远会比人快上一点点,而且也只会快上一点点,既然如此,我又究竟是为何被时间落下这么多的呢。
我关上窗户,不再让冷气流入这个本该温暖的房间,而后我坐在桌子上沐浴着冬日的阳光,虽然不那么热烈,但仍然能感受到些许的温存。
我再一次来到那两个女孩的活动室门口。
“怎么了?”
和我年纪相仿的那个女孩问道。
“你们应该是钢琴社吧,请问会长在哪个房间?”
“我……就是会长?”
为什么是疑问句。
“是我,真的是我哦?”
“那……请问我可以借用那个活动室吗?”
“哎?你是说今天还是……”
“毕业之前。”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依然有些呆呆地回答道。
“哦,没问题的,反正那里正好也没人用,你就用吧。”
“谢谢。”
我也希望这个世界一成不变,但如果真的那样,对于其他人来说,未免有些单调得残忍了。
我关上小阳活动室的门,独自一人坐在钢琴前练习起来。
我也不能总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姐姐了,如果要考学的话……果然还是艺术生更适合我一些,为了我们的将来,自己也该至少念个大学,成为一个能支撑起小雪的姐姐才对。
而且,我还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呆一会。
冬天的太阳下落得很早,阳光早早地穿过窗户打在我的身上,我没有拉上窗帘,任由阳光这样温暖着我的身侧,钢琴的琴键比家里更加冰冷,我按下琴键,让更加温暖的音色填充这个房间。
就这样弹下去,大概可以将什么东西留在这个我和她来过的,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我这样想着,于是坐在曾经小阳坐过的位置上,弹起她常常弹的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