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穿透云层,我道别小镇回到伊夫里特火山。
因为那条吊坠,我一路惶恐,自作多情地想象了许多场景,比如路上遇到塞壬袭击,遇到抢劫,或者遭遇暴雨,遭遇海啸,甚至可能陷入离奇的幻觉,但直到最后那吊坠都安静地待在我的口袋里,偶尔拿出来也只能感慨这粗陋的做工与精奇的宝石之间的违和。
现在,我坐在书房,阳光穿过窗棂铺满书桌,那颗宝石就在我的手心映照着温润的光。我使用了能力范围内所有的手段,各种各样的探测魔法,魔导机械,炼金产物,对它全无反应。一定要说有一点什么,那就是它周围的水元素比别的地方浓一点,可也就一点,就算是水壶里洒出的单薄水雾所补充的水元素也比它周围的多。
要么它是传奇的造物,远超我能理解,要么它就是普通的吊坠,只不过原料是产自海底的某种矿物。出于一点自尊心,我宁愿相信是后者。
难道那神秘的女人就给了我一条普通的项链?她真的不要这东西了,就像是贵族夫人处理旧情人的信物,我就是那个从她窗下经过幸运儿。她的确没有隐瞒,也不是设局引我入套,把她不要的东西丢进海来还是扔给我都是一样的。
或许我可以寻求一点帮助,去问问薇薇安或者其他人,但是按马尔斯冕下的吩咐,他不想我们把搅塞壬这趟浑水的事往外传,虽然我对他没有信仰,也不至于阳奉阴违,寻求外援的想法也不得不搁置。
最终我决定向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局妥协,就当它是一个普通的饰品又有什么关系,要是判断失误无非是给未来的自己添一点麻烦,我向来不怕麻烦,只怕生活陷入一成不变的循规蹈矩。
我将吊坠放进一个铺满天鹅绒的小盒子里,这里曾经存放着父亲送我的项链,可惜它已经在颠簸中遗失,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盒子,放这条吊坠刚好合适。
接下来,我打算老实去训练场磨炼自己,整天到处乱窜寻欢作乐一定会遭到报应,这次是塞壬,谁知道下次是什么。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后,第二天我前往训练场,在这我和战神的眷属,天生神力的大块头海格族人们切磋武艺。
接下来的时光就无聊到难以记叙了,总之,就这么到了约定中得去尘灰森林的日子。
一个月,不知道欧西莉亚怎么样了,在尘灰森林的生活肯定比在这更舒适吧,我希望她快乐到流连忘返,又害怕她开始嫌弃伊夫里特火山的干燥。我浮想联翩,怀揣着一点雀跃和好奇,或许也有一点多余的忧虑。这次我知好歹地选择了其他交通工具,竟然比乘坐天马还快一些。
尘灰森林照样掩映在铺天盖地的碧绿色中,那座由巨木,枝叶和土石交织而成的森林神殿古朴而沉寂。神殿门口没有看守,也没有魔法构成的门禁,我畅通无阻地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神殿宽敞的中庭,阳光喷涌,林影婆娑,破碎的光影切割出明艳的庭院。
在光明的中心,少女的白裙被阳光照耀得如同高天之上发光的云层。
欧西莉亚向我挥手,她居然在这里等我。
“好久不见。”我走到她身边。她看着还是和一个月前一样,清纯秀气的脸庞上有一双蔚蓝到能仿制青空的澄澈眼睛,边缘流淌着光纤的黑发随意地披散,衣料下包裹的肢体脆弱柔软。
“弗洛斯特呢?”我接着又四处张望,只在远处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精灵。
“老师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不能来送我了。”欧西莉亚解释,她已经习惯地叫弗洛斯特老师了。
“我还准备向她道谢,得感谢她照顾你一个月。”
“不用的,老师已经交代我了,戈戎你这样好像害怕女儿去小姐妹家做客时会麻烦对方的妈妈。”欧西莉亚说了句玩笑话,然后俏皮地眨眨眼。
好吧,这一个月她已经和弗洛斯特混熟了,我再客气就显得刻意了。
我只好点头:“那么我们直接回家吧。”
返程我选择了更为舒适的马车,雇佣了驾车的马夫,虽然代价是路上耽搁的时间更久些。欧西莉亚坐在我的身边,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对于年轻的女孩来说,未见过的景色永远引人入胜。
我酝酿了一点可有可无的对话,比如问问她学得怎么样了,要不给我展示一下她新学的法术,和弗洛斯特的神使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但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殷勤,真像看见游子远归欣喜若狂的母亲。
于是我只能装作闭目养神,偷偷抬起一点眼皮偷看她,还要害怕她突然转过头来发现我在偷窥。她看着窗外,嗓子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哼着歌,手搭在大腿上,食指轻叩敲打着节拍。
我并不是那种八面玲珑擅长见人说人话的交际花,和活了几百年的老滑头们交流反倒能肆无忌惮,遇到欧西莉亚这样柔软的小姑娘又变得瞻前顾后。假如我是那种遇到漂亮女孩就能出口成章的花花公子该多好,虽然我一度很鄙视这种人,但他们至少不会害怕说错话,然后在美人尴尬的礼节性微笑里落荒而逃。
欧西莉亚的轻歌混在马车车轮的滚动与马匹的踢踏声中,阳光将空气晕染温暖,小小的空间里柔和又摇晃,于是就在这安谧中过了许久,久到我闭上眼快要陷入浅眠,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启示,我缓慢睁开眼。
欧西莉亚正转过头看着我。
“累了吗?”她连说话都放得轻柔。
“那倒没有,不过无聊的时候就是容易睡着的,尤其是赶路的时候。”我老实回答,说出了我的真实想法。
欧西莉亚轻微地歪歪头,好像在思考什么,随后她莞尔一笑,凑过来抓住我的手。
“我还没有给你说我这一个月的经历呢,要听吗?”虽说是疑问句,但她昂扬的语气和飞扬的眉眼显然堵住了我拒绝的可能。
“愿闻其详。”或者说求之不得,我在心里补充。
她向我述说她在尘灰森林的生活,学习魔法,与木精灵们相处,在森林里探索,甚至是参加篝火晚会,忙碌又充实。
最后,她又说到:“关于自然魔法的事情就不和你说了,毕竟我学的魔法在你眼里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吧,不过,我有个小把戏还是要表演给你看。”
说着,她伸出手,然后收敛笑容屏息注视着指尖,我看着她抿着唇,似乎有些紧张,猜想她肯定在心里拼命祈祷元素快点聚集,要是她失败我肯定不会嘲笑她的。我正准备出声叫她放轻松,突然一点水珠冒出她的指尖。
水珠一颗一颗凭空出现,然后扩散融合,细小的水流在空中张扬飘荡,如同丝线在编制什么,不过半分钟,一只小巧玲珑的水蝴蝶显出形状,接着欧西莉亚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托着这只蝴蝶向上一推,于是蝴蝶翩然而起,鼓动着水翼溅出水滴,更多的水蝴蝶从中诞生,顷刻蝶群涌出。
它们在空中盘旋,将散落的光尘追视为追逐的鲜花,波动的水翼流淌着一切颜色,吸纳光与尘埃,绘制转瞬即逝的虹彩,最终它们都向我飞来,我下意识伸出手,它们在接触我的前一刻化作水汽飘散,只有一只蝴蝶落在我的掌心,冰冷的液体接触我的皮肤便瞬间化开,成为聚集在我掌心的一捧甘霖。
我看见欧西莉亚心满意足的笑容,她说:“怎么样,很浪漫吧?戈戎你一直学的是黑暗魔法吧,我听说黑暗魔法没有这么漂亮的花把戏,所以表演给你看看。”
我这会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怔愣中,喉头突然卡壳,这并非是说我真的被这样的小法术迷得找不着北,而是,从未有人愿意花心思用这样的小伎俩讨我开心,好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单纯的,看见魔术师从帽子里掏出兔子就会笑上好半天的女孩。
“你喜欢水魔法吗?”水顺着我的指缝流失,我盯着在掌心残留的水渍,最终问出口的却是这种话。
“喜欢?”她摇头,“其实我没想到自然魔法的内部也有偏好,老师告诉我以后我才开始探索这些,现在还说不上喜欢水魔法,只是比较擅长而已,我学习水魔法总比学习其他魔法快一点。不过自然魔法很多都是各种元素综合施法,只擅长水魔法也没用。”
“不对不对,这不是又在说我的事了吗,不要说我了,偶尔也说一下你吧。”她轻轻鼓了鼓脸颊,好像在埋怨我有失偏颇。
“你对未来什么计划吗,比如说找个恋人什么的?小姐妹间就应该说这种话题对吧。”她笑得那样自然,午后的阳光都要在她的嘴角边偃旗息鼓,于是我陷入了缄默,难道我要告诉她我的所见所闻告诉我谈恋爱的都是蠢货,我们不流行谈情说爱,都是直接上|床。
“我还没有想过,这个……对,计划,说到这个,”恐惧于真相污染她率真的善意,我急忙避开话题,“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熔金城遇到了格洛林吗?”
我们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微笑,她谅解了我的敷衍,然后点头:“黑夜女神主持的宴会,我还记得。你当时回答她不知道这件事。”
“我说不知道当然是骗她的,不和她顶嘴我实在是难受,不过她的某些意见还是可以选择性听取的,比如带你过去。”我说。
“我吗,倒也不是我不想……”她为难地蹙眉,“先不提我一个人族女孩过去是不是格格不入,我没有参加过聚会,你曾经以为我是什么小姐,对吧,其实我不是的,这种交际的场合我可是一窍不通。”
在一开始接触她的时候我的确仅凭一点线索就产生了这种误解,不过后面发现她极其擅长做家务和烹饪后就否定了这点,她大概只是女仆,幸运的是有一个好主人,因此也跟着受到了教育,没想到她甚至机灵到能发现我的兀自揣测。
“没有关系,我不在意你过去是什么,”我急忙解释,无论是小姐还是女仆,在我看来都没有差别,“反正你已经不会再回到过去了,该想想现在和未来。至于你说的宴会上的交际……”
我深呼吸一口,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即便你是王国的公主也无法适应那种宴会上的交际,那根本不是你想象中暗流涌动觥筹交错的聚会,虽然气氛上很轻松。的确,你现在是没法接触宴会的任何的活动的,当然,我也不会把你带到宴会的中心,即使我不在,我的同僚也会陪着你。你实在不想参加的话,我完全尊重你的意愿,但是我还是由衷希望你能去,我认为,这是接触这个对你完全陌生的世界最好的方式。”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握拳抵着唇,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这会肯定眼神飘忽,“那个宴会是要带同伴去的,我没有伴还挺丢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