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思考，这些碎片之间可能的关联。

——冷星

到家后的冷星迅速给自己放了一缸热水泡澡，边泡澡边刷Q/Q空间和微博。空间里倒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动态，微博上她的一个互关博主发了这么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最近奇怪的病人真多，已经收了两三个贫血又短暂失忆的了，其中一个脖子上还留下了被咬过的痕迹。”

那个人是她同校已经毕业的学姐，在S大医学院最好的附属医院工作，目前正在出急诊。

她感到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又随便刷了刷后，放下手机，闭上眼专心泡澡。

夏秋交际之时，天气尚未转凉，喧嚣的蝉鸣在窗外久久回荡，也掩盖了黑夜中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半小时后，冷星结束泡澡，擦完身后，开始拿吹风机吹头，因着无聊随手打开电视。泉城本地卫视正在播放一款求助类节目，名叫《小奚办事》。电视机里，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抹着眼泪哭诉，佝偻的背脊不断颤抖：“我真是命太苦了……老头子走得早，儿子前年在工地上干活摔死了，媳妇跑了，留下一个孙子今年刚念大学……却遇上了怪事……”

画面下一秒便切到了主持人解说。原来这位苦命的老奶奶在儿子意外离世后，相依为命的孙子又因为莫名的意外大量失血休克被送入医院，偏偏他是罕见的RH阴性AB型血，又被称为“熊猫血”，其中AB型最为稀少，在人群中的比例大约为万分之三。

“阴性的……AB型吗？”冷星盯着自己胳膊肘处的静脉血管出神，“那可真是命运多舛啊。”

电视机上还在播报这位年轻小伙的入院情况，冷星有一下没一下吹着头，用毛巾擦拭发尾滴落的水珠并准备收工。直到一个突兀的画面映入眼帘，她手一松，毛巾掉了下来。

那个小伙子的脖颈处有两个血洞，很像是某种动物的尖牙造成的创伤。

主持人的旁白音仍在继续，劝说着符合条件的市民们积极前往血站献爱心，并表示献血有益身体健康，也能帮助他人，更重要的是可以换取家人免费用血的额度。

煽情的音乐随之响起，镜头重新切回老奶奶和她身后的红砖瓦房上，又开始讲述她贫苦的家境。

冷星捡起毛巾，抬手用遥控器关闭电视，随后专心吹湿润的发尾。虽然她的眼神并不专注，里面溢满了挣扎的情绪。

片刻后，她放下吹风机，对着镜子自嘲一笑：“算了吧，我这么个连军训都参加不了的废人，又瞎操什么心。”

.

翌日。

传闻中的官二代，文艺部副部长蓝天翊一点都没有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的气质，相反他比工作狂还要上心于学生会事务。冷星的非暴力不合作并没有浇灭他的热情，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部长大人，夜间军训完后迅速草拟了一份新生晚会的策划框架发给了对方。

昨晚刚结束八年制分班考试的文艺部部长李曼遥学姐前两天为复习焦头烂额，以至于迟迟不见踪影。学生会换新后的第三天她终于冒泡，仿佛被赶鸭子上架一样，在新建的医学院2013级文艺部小群里开始召唤诸位干事，预备在下午军训结束后到中心花园开会。发完消息后，她望着自己那堆能压死人的大部头全英文教科书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容易吗我？”

话音刚落，蓝天翊的消息来了：“我已经跟外联部部长商讨过了，他们会在一周内搞定赞助的事情。”

她默默扣上手机，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学弟副手过于得力，还是该哀叹对方比自己的科研导师还具有push的功力。

一晃神的工夫，台上的老师已经叽里呱啦讲完了两页。她赶紧扫了一眼邻桌的课本，勾了几个重点名词解释，然后翻到了下一页。

.

冷星并没有跟蓝天翊详细商量策划案的事情，而是耐心等待文艺部第一次会议召开。昨晚到家后两小时，跟对方报了平安后，她就迅速表示自己太累要睡，并忙不迭发送“晚安，我睡了。蓝部长，你也早点休息吧”，免得对方重新把话题扯回新生晚会。在她看来，分工都不明确的情况下，私下商量不过是浪费时间。老大都没拍板，她这个食物链底端的干事根本没必要跟着老二操这份闲心。

反正就算她像老牛一样勤勤恳恳做出S大医学院史上最完美的策划案，也没人会给她多加一分的发展分。至于蓝天翊为何如此积极，冷星并不关心。

刷不到对方的好感度也无妨，她又没打算和他谈恋爱。

距离军训结束剩下堪堪不到两周，留给她预习功课的时间不多了。何况她早已得知所有专业课都是英文授课，必须抓紧时间背单词，免得上课后两眼一抹黑。冷星数学底子又薄弱，高考堪堪考到130分，比起周遭一圈学霸实属颜面无光，若不努力必然拖累绩点。这下一手医学英语单词，一手医科专用高数，很快她就觉得脑袋要冒烟了。

“啊！我当初到底是多么想不开才选了理科啊！”冷星忍不住捶桌，幸好这会儿全校学生上课的上课，军训的军训，并没有人在图书馆里，“我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认为学医就不需要学高数呢？为什么不善用一下百度呢？”

她摊开掌心，发现里面一把秀发，又望望地板，脚下也是一把秀发。再这样下去，第一章还没预习完，她先把自己的头薅秃了。

“晚上再看吧，真是要了老命了。”她迅速起身，收包走人，打算先去打工的西点店干点体力活换换脑子。

.

下午的AiLi’s西点店倒没有多少客人，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冷星到店没多久，就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争执。

“我说，客人在你们店里出事，难道你们不应该负责吗？”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单手撑着收银台，脸上的肥肉因为气愤在乱颤，“我哥在你们店里摔到送去急诊，现在还在留观室里，你这个店主不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一下吗？！”

“非常抱歉，请问，这位先生，你所需要的表示具体指的是……？”

“道歉啊！关心啊！慰问啊！”男人声如洪钟，“到现在都一天了，一束鲜花都没有，一个果篮都没送，连做个样子的问候都没有！我问过医生了，你们店里管都没管！要不是有顾客好心叫救护车送他，恐怕他得在你们店里地板上躺到现在吧！”

“这个，实际上我们店里的员工……”

“人顾客把我哥送到走了，没陪着我也能理解，但你们店里不该来个人陪一下吗？！好歹等我们家属赶到说明一下情况不是么？！我夜里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打了飞的过去，他妈的等我到了后，我哥孤零零地躺在急诊转运床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鼻青脸肿，满脸都是血！”膀大腰圆的男人咆哮，“你家店就是这么做生意的？！人性呢？良知呢？做人最起码的东西在哪里？”

店里仅有的几个顾客这会儿东西也不吃了，齐刷刷地朝着男人和老板行注目礼。冷星听得头都大了。

“但是我们的员工确实……”

“后来我才问出来，是你们店里的地板太滑了，我哥结账的时候踩上去摔倒了！而且你们店里的桌子质量极差，好端端的，居然能突然塌了砸到我哥身上！还有停电！你们不维护电路的吗？！我哥摔了之后又停电，还被桌子椅子一通砸，被砸完后还是顾客送他去医院！你们他妈的到底干不干人事儿？！”

“这位先生，我就是陪去医院的兼职员工。”冷星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如果您是为这一点生气的话，可以向急诊的医务人员取证，问一下我昨晚有没有坐救护车陪他到急诊。我的确和同学一起交完费，并通知了家属，也就是您，确定接下来帮不上更多的忙后才离开的。”

男人转向冷星，一拍桌子，上面的杯子和水壶集体一跳：“这不是应该的吗？怎么你还觉得你自己做得很棒，想让我表扬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向你解释一下，事情并不像你刚刚所误解的那样。”

“误解？”男人火冒三丈地重复，“你们送花了？送水果了？派人问候了？道歉了？我哥躺在病床上还跟我说，吃了东西还没给你们结账，而你们呢？陪去个’兼职员工’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好棒啊！我该给你们送一面锦旗挂在门口表彰一下是吧？！”

“我说，这位先生，您现在的具体诉求是什么？是希望我们送花和水果慰问，并看望客人向他道歉，对吗？还是说您有其他的想法？”

“还有钱啊！”男人搓了搓手指，“医药费不该你们出吗？误工费不该你们出吗？营养费不该你们出吗？我赶过来交涉的来回交通费不该你们出吗？我哥到现在还时不时突然发抖的精神损失费不该你们出吗？他只是来你们家吃个甜品，眨眼间人都在急诊躺着了！好端端一个人，来你家店一趟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们该不会觉得送点花送点水果就能打发了吧？”

“喂，大叔，你说医药费店里应该出还算有点道理吧，但为什么你的交通费还要我们出啊！还有什么营养费，你确定他需要营养费吗？”柠檬鲸放下水壶，也加入了交涉，“包括什么精神损失费，如果他只是在店里摔一跤被桌子砸到什么的，怎么可能时不时突然发抖啊？！大叔你确定你哥没有什么其他疾病吗？”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的！”男人恶狠狠地瞪她，“他妈的，我哥在你们店里摔出问题，老板么老板不管，店员么店员抬杠，还阴阳怪气起来了！什么’确定他需要营养费吗’！你嘲讽谁呢？好好说清楚，妈的你嘲讽谁呢？！”

气氛剑拔弩张，柠檬鲸吓得向后猛缩。冷星叹了一口气，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别拱火了，说实话昨天那个地还真是你拖的。”

男人见她和柠檬鲸耳语，指着她道：“呵，一个小姑娘嘲讽还不够，怎么两个还悄悄话上了？！明着不敢说，所以暗里说是吧？！”

他又转向老板，鼻翼翕动：“你这个老板好好来说说清楚，这一个两个的你家店员，到底都他妈的什么德行！”

老板还没回答，门口风铃响动，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眼角略有一两道皱纹，看起来保养得宜。他戴着金丝边眼镜，领带打成温莎结，穿着深蓝底暗红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上面还挂着一只怀表。

昨天受伤那位客人的家属暂时停止了怒气冲冲的质问，转向门口，望着进来的男人。

三件套西装的男人没有理会他的眼神，径直走向老板，将手中的白色纸袋递给他：“等下麻烦交给你的店员，这是恢复好的数据。”

老板接过袋子放在柜台上，西装男人又道：“把她昨天放在你这里的手机拿给我。”

老板蹲下身，在下方的柜子里翻找。膀大腰圆的男人拍了下桌子：“喂！你是不是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西装男人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后转向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有个客人在店里摔倒，送去了医院，这位是他的家属，来要说法的。”老板拿出一个白色盒子递给西装男人，冷星认得出那就是自己刚刚拿来交给老板的黑色水果牌手机。

“我给你个建议，老板。该给的费用都给，不该给的——”西装男人转头，冷冰冰地从头到脚打量了膀大腰圆的男人一眼，“最好找律师解决。”

“好，谢谢你的建议。”老板从善如流，“我觉得很有用。”

西装男人转向冷星，又是从头到脚的打量。冷星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台X光机扫了一遍。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西装男人便兀自离开了，膀大腰圆的男人偃旗息鼓，如被冷水泼过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