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初凉不知何时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双手在慢慢揉搓自己的瘸腿,一阵阵的酸痛缓慢而迟缓的向她堆积而来,她有些难耐的偏了偏头,一声痛吟从唇中泄了出来
揉搓的手停了,有人轻轻的问:“疼了?”
“嗯”她下意识的应了声,缩了缩,想脱离那人的掌控
“稍微忍一忍,今天不揉开,你明天会更疼的。”
然后那磨人的酸痛又再次袭来,将她一点一点的拽出困意,愈发清晰的回到现实,她低低的清喘一声,而后咬住唇,一点点抓紧身下的软垫,痛意更加鲜明起来,似乎许久未这般被人按捏,疼痛被放大,让她有些无法忍受,开口道:“别浦,轻些。”
别浦见她疼出了一头的热汗,连忙掏出手帕帮她擦汗,又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披上,山间风大,千万别着凉。”
待她缓了些,这才再次倒出些药酒在手心搓热,覆上她的小腿继续:“再揉一会,一会就不疼了。”
初凉身为医者当然明白其中道理,见别浦连药酒都带着就知道自己的这条瘸腿一直挂在她心上,莫名的,对自己生出一股子嫌恶,她愤恨于自己现在为何如此软弱,只不过走了一天山路就受不了了?
似为了证明什么,吴初凉与自己较上了劲,再不肯发出一声,别浦一见她咬着唇肉憋气就知道事情不对,连忙松了劲儿又碍于手上全是药酒,便伸了头去嘬她的唇,一点点含软了才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倔起来了?太疼了?“
吴初凉被她亲的耳朵尖都透出了粉嫩,却没有歇了与自己较劲的脾气,腰杆僵挺着,微微摇头
别浦索性坐的近了些,要将她妥帖的揽在自己怀里,吴初凉却依旧僵着身子,两人就这么别扭的抱了一会,别浦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中一直存在的微小粗粝,在此刻一点点被剥开,摊在两人眼前,她知道,不能再回避了
“阿凉啊,”别浦声音有些艰涩:“我知道你要强,不愿我因为你的伤而心存愧疚,可是,我总会记得当时听到的那八个字,腿骨尽碎,再难行走,有些时候我会在梦中被惊醒,脑子里就只剩这句话,”别浦紧紧的拦着她的腰身,目光探向吴初凉的腿:“无论你如何宽宥,你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这是不争的事实,都怪我。”
吴初凉闻言一挣,刚要反驳,却被别浦按住,她望向怀里人,眼中竟全是悔恨:“然后我就会无穷尽的去想,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如果早一点将你送走,或者当时就将你留在樊城,留在南州,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为什么要绑你在身边?”
别浦自顾自的说着,却让怀中人猛然抬起头,“你说什么!”这一下吴初凉是真的怒了,一把将自己推离她的怀抱,愤怒让她的眼泪都带了灼热的温度:“我腿断了,这是我自找的!与你何干!少在这边揽事!”
“哎呀,别恼别恼。”别浦连忙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按:“阿凉,我知你是不愿我自责,可异地而处,你是我,你能控制住不这么想吗?”
“怎么想!”吴初凉的音调一下子就拔高了,眉间川字深刻:“当初我就与你说过,我不要你的愧疚!倘若你是因为愧疚才要与我在一处,那就随便你去坐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来招惹我!”吴初凉似乎竖起了浑身的尖刺,眼泪却控不住的往下淌,那泪流到别浦心尖上啧的她胸口发酸
“你这人,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是因为愧疚才与你在一处的,我是因为想要与你在一起,才会愧疚的啊,这怎么能是一样的呢?”
别浦用手背轻轻擦去吴初凉的眼泪,自己的声音中却染上了哽咽:“阿凉你该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思在那事之前就已经很久很久了。”别浦苦笑:“我一直绑你在身边,就是因为我私心舍不得放你走,我后悔的,不是应我而牵连你遭难,而是,明明之前有那么多机会能让你远离危险,过安稳日子,我却因为自己的自私而一再拖延,把你生生拖进了这个火坑。”
别浦的泪到底是流了下来,吴初凉却毫不怜香惜玉,她一把揪住别浦的领口,近乎咬牙切齿:“别浦娜赫,我再跟你说一遍!是我愿意跟着你,是我要与你在一起!这是个火坑我知道!我跳了!我乐意!”
那些积压了三年的怒火,被送走时的茫然无力,独自一人毫无音讯只能苦熬等待的焦躁,在此刻被激起:“我早就不是你的私奴了!你少拿你那将军气派做些自以为是的来安排,告诉我这是对我好!”吴初凉看着别浦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我不想要你的那些安稳,你少替我做决定,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是我缠着你要一个名分,被打断了腿也好,马上就丢了性命也罢,那是我的选择,我不在乎,便是死了,也好过浑浑噩噩的苟活!”
吴初凉疾声怒目,全然没有往日的恬静素雅,仿若失了幼崽的母狮,眉目紧蹙在篝火的映衬下,有炙热的火焰在双目中熊熊燃烧,杀人无数的女夜叉被这怒火镇住,小心翼翼得将自己尽量蜷缩,只敢用眼神反复的去瞄,小声委屈道:“阿凉,你好凶啊!”
”我凶!“吴初凉脾气上来,恨不得打她两拳,却是如何都下不了手,只颤着手将她的衣襟攥得越来越狠:”你把我远远推开,三年音信全无!你可知我是怎么过的!你可知我从别人口听闻你,我.....”
吴初凉说不下去了,她不愿软弱,但大粒大粒的泪水却不受控得掉了下来,砸在别浦的衣服上,手背上,在她身上晕开一片深色,宛若刻下一块血疤
”阿凉,我......”别浦想抬手帮她擦去眼泪,却觉得手背上的湿润重若千斤,阿凉口中的苦,别浦知道,也尝过的,阿娘就曾因为怕扰她军务而隐瞒重病,猝然而逝,成了别浦一生的伤痕,她明明知道那种无法忍耐的愤恨和绝望,却又亲手做下同样的事,把愤恨和绝望压到所爱之人身上
眼前人还在流泪,别浦却似被棒喝而醒,她突然就想明白了,阿凉为什么会如此敏感自己对她腿的态度,为何事事要强不愿接受她的帮助,她想给自己两巴掌,却知道此般手段只是卑鄙的逼着阿凉心软怜惜,她小心翼翼的包裹住吴初凉用力到颤抖的手,一点点的抚弄软化,极有耐心的将一根根的手指缓缓松开,然后将自己的手与她的紧紧交握,她抬眼看看依旧皱着眉头的吴初凉,勉强翘了翘嘴角:”阿凉,对不起,我错了.......“
吴初凉愣了一瞬,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竟似被这道歉冒犯一般,别浦见她似乎又要发火,连忙阻道:”阿凉,你先别气,你听我说。“
她将心中繁复的情绪理了理,抓出了一个线头:”我最开始确实存着庇护你的心思,我也确实觉得你我之间,位置差别,庇护你是应该的,久而久之,即便日后对你起了别的心思,这层自傲,却一直在。”
别浦英气的眉眼低垂,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幼童:”阿凉,我此刻才知我错的离谱,原来总觉得自己更厉害些,却忘了你孤身一人经历了那么多乱世,身为南人却一直在我身边要承担多少,你才是我们两个中,更厉害的那一个。”
别浦把自己放到吴初凉的怀中,环抱着初凉单薄的腰身:“你我是平等的,我却总是自以为是,自顾自得把你推的远远的,还自大得觉得这是在为你好,阿凉,我知错了,我不该如此自私,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再犯混了,你不要害怕。”
”混蛋!“吴初凉缓缓的环抱住怀中人,那些委屈,惶恐,担忧尽数涌出,汇在一处:”混蛋!“
”我混蛋,“别浦将泪滴在吴初凉的胸口:”阿凉,你不要怕,无论怎样,你绝不是我的拖累或负担,我再也不会自以为是的把你推开了,阿凉你不要怕,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