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老师为什么会想要做虚拟主播呢？”

这是本次直播最后的一道观众问题。梁左叶用鼠标将问题从提问箱中拖出来，在屏幕上打着转。

“直播时间快到了，最后的问题，我就长话短说。虽然之前跟大家讨论了半个多小时足控之类的伤风败俗话题，忽然回到严肃内容上难免有些奇怪，但这个话题，我果然还是想和同学们正经的聊一下。”

梁左叶顿了顿，等待着弹幕的反应。

“‘那我就把九条老师对女孩子脚的狂热发言暂时忘掉个五分钟吧’‘九条老师，您也不希望自己是个变态足控这件事被莉贝学院的其它同学知道吧’……哎哟，反正大家都有同样爱好，就放过我啦。”

用九条绚的语气撒着娇，梁左叶开始进入正题。

“我呢，曾经是——现在也是，十分的讨厌自己。”

一边说着，梁左叶一边把背景音乐切换成舒缓的钢琴曲。

“因为害怕暴露身份，我无法说明具体情况。总之，既有家庭的原因，也有我个人的原因。‘这是在说人物设定还是中之人的事？’嗯……九条绚就是九条绚，现在说的，就是我自己的事。”

因为自己所在的虚拟主播社团要求成员尽量遵守基本人设，所以，遇到观众提起“中之人”之类的话题时，就要用这种方式巧妙回避过去。

“这种‘讨厌自己’的状态，就是会本能的否定自己的一切。”九条绚说道，“哪怕是拼命努力做出来的结果，也会自我评价为毫无价值。‘自己是丑陋不堪的’这个既有印象，从小就被根深蒂固的烙印在了潜意识里，哪怕在长大后，已经与家庭、与他人改善了关系，却始终无法和自我和解。因此，我一直在寻找着方法，寻找着可以让我接受自己、喜欢自己的方法。而成为虚拟主播，在莉贝学院和同学们一起塑造一个新的自我，就是我能想到的方法之一。”

当然，对自己来说，尝试的方法远不止这一种。而如今，自己已经能够心情平静地向观众们讲述这件事，或许就是因为某个方法真的生效了吧。

“啊，说这些话不是想让同学们为我担心哦。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十分快乐，十分感谢同学们给了我这样的容身之所。大家喜欢我，我喜欢大家，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从今以后，希望同学们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起来聊更多关于百合和脚的话题吧。”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地，弹幕栏“最后还是回到了脚的话题啊喂”“把刚才的感动还回来啦！”的热烈回应着，梁左叶顺势向观众们道别，关掉直播，确定麦克风和面部捕捉软件都关闭后，靠到椅背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漫长的，各种意义上都波澜万丈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经过了几十分钟的思想斗争后，梁左叶终于不情不愿地出门去上学。如预料般，刚踏进外院楼的大门便被辅导员逮个正着，在正式上课前挨了好一顿说教。好容易离开教师办公室，看到萧菖蒲远远迎着她露出炫目的笑容，她本能地转身，向教室的方向全速逃跑。

“为什么不理我？！”

刚开始上课，萧菖蒲的微信消息便发了过来，后面还加上可怜兮兮的颜文字。

“能不能不要表现的好像和我很熟一样？”梁左叶把手机藏在教科书下，快速打字回复。

“不熟吗？诶？难道在N-Party和在你家发生的事情都是我在做梦？诶？”

这女人原来是这种麻烦的类型？梁左叶耐着性子说明：“你毕竟是校园名人，我不想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是校园名人，有那么一两个亲密的同性好友也很正常吧。这就是同为女孩子的好处哦？”

你还有哪些“亲密”的同性好友？梁左叶把这句不知好歹的玩笑话打出来又删掉。

“和我这样的人公开走在一起的话，会让别人感觉很奇怪的。”

站在路人的角度想想，见到那位少女偶像和自己这种海草一样平凡的人“亲密”的在一起，觉得恶心尚属小事，搞不好会以为萧菖蒲有什么致命的把柄握在对方手里吧。

对面不再回应，想必是充分理解了自己的一片苦心。她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听课，然而几分钟后，萧菖蒲再度发信息过来。

“那，今天下午第四节课后，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校外的地方。”

“倒是可以。”

下午，因为自己只有一节选修课，梁左叶便用剩下的时间约了文学社的社员，一起讨论下期社刊的选稿事宜。直到6点半钟，她匆匆告别社员，赶到约定见面的地点。学校南门外的地铁站口，她在人群中看到萧菖蒲，便躲到一边发消息过去：“我到了。你先进站，我跟着。”

“在这里也要这样吗？”

萧菖蒲明显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听话地转身走进地铁站。

“明明之前一起吃萨莉亚的时候，去KTV的时候都没有要保持距离……”

人头攒动的地铁里，风浦理工大学的学生占据了大半个车厢，萧菖蒲抱怨的微信穿过人群传送过来。

“毕竟那个时候我们真的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那现在呢？”

“……是偶像和被偶像睡过的粉丝的关系。”

赌气地发了上述内容过去，梁左叶的心里反而迷茫起来，她望着车门上方的站点路线图，经过的站点一个一个由红色变成绿色，就这样长久地出神。不觉间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直到地铁在终点站停下，

车门开启的声音和“终点站到了”的机械语音，终于让梁左叶回过神来，她看到萧菖蒲站在车门边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带着寂寞的眼神。她向萧菖蒲招招手，一边走上前去，少女偶像终于笑起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

“到了这里，总可以亲近一点了吧？”

“可以可以。”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刚才有一阵子，忽然感觉小左离我好远。”萧菖蒲小声说着，“有点害怕起来了。”

“……对不起。”

“干嘛道歉？只是我胡思乱想而已。”萧菖蒲就像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一样，指着地铁出口的方向，“我们要去的地方，出去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她们肩并肩，走在黄昏时分的街道上。这里位于风浦市的旧城区，历史古老的骑楼建筑沿街排开，老字号食肆、士多店、网红咖啡馆错落分布，形成了奇妙的景观。路上行人不多，偶然有同龄的学生模样的人在拍照留念。在一家茶餐厅吃过简单的晚餐后，她们继续出发。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眼前兀然出现一座商场，外装是10年前的风格，如方才的街道一般老旧。萧菖蒲带着梁左叶沿着商场外围绕了半个圈，来到一处位于半地下的铁门前，门的正上方是色调轻佻的霓虹灯招牌，和周围的破败全不协调。梁左叶费力辨认出招牌的内容：

——ArcticCircle

“是酒吧？”她试探着问。

“算是。”萧菖蒲一边说，一边干脆地拉开铁门，“无需提前预约，请进。”

梁左叶心里打鼓，战战兢兢坐在柔白灯光笼罩的吧台旁。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踏足这类场所，这里蒸汽波风格的装饰，舒适的橘色沙发和吧台椅，淡雅的香氛，似有若无的lofi音乐都营造着令人心情安逸的气氛，只有自己的存在完全不搭调。她小心地环顾这不算大的密闭空间，因为时间还早，只有其中两桌坐着5名客人，吧台周围便只她和萧菖蒲。她忽然意识到，所有的客人——自然包括她们二人在内——全部都是女性，脑内的某个雷达开始哔哔作响，尽管不久之前在这方面的实践经验还是零，但毕竟理论基础深厚，她一下便明白了，萧菖蒲带自己究竟来了个什么地方，那就是百合作品里惯例的——

“LesBar……”

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为“那个世界”的女性而开的酒吧。男性禁入自不必说，普通的直女贸然进入，恐怕也会成为被群起而攻之的猎物……某些作品是这样写的。

“完全正确！”萧菖蒲在一旁小声鼓掌，“亏你能发现。说来……怎么没看到店长？”她双手撑在吧台上，身子向里探去，“小店长，在吗？”

“喊谁小店长呢？！”

吧台下方立刻传出怒气冲冲的声音，伴随着玻璃瓶和铝罐相互撞击、四散倒地的声音，梁左叶的视野里出现了略显狼狈的——半个脑袋。

“我忙着准备材料呢，喊什么喊？再说，亏你还能找回这里啊，萧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