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您不要介意我擅自决定了会面地点,”阿尔忒弥斯身穿文雅的白色羊毛衫和淡紫色过膝裙,隔着餐桌向夏洛特伸出手,“我必须谨慎计划摄入体内的能量。正是因此,我一直都很喜欢您的文章。”
夏洛特受宠若惊地和她握了握手:“谢谢。”
觉醒法师选定的会面地点是瓦瑟尔曼大学内的一家咖啡厅。这所声名远扬的高等学府位于拉博尔市南郊,毗邻秀丽的弗兰基河,远眺壮美的玛刻提尔山。一百二十年前,著名的学者兼探险家特伦斯·瓦瑟尔曼爵士受自然奥秘的感召,决定创办一所世界一流的研究性大学,最终选址在刚刚确立为城市的拉博尔。从那一刻开始,瓦瑟尔曼大学就成为了新大陆东岸觉醒法师优先考虑的栖身之所,令人不得不好奇,当初瓦瑟尔曼爵士所受的感召,有多少是法师们刻意诱导的结果。
法师和学校总是相宜的。与现世的学者一样,法师们将全部生命贡献给了对学问的孜孜以求,而少有烦扰的象牙塔是最适合潜心向学的地方。一些亲近凡人的觉醒法师甚至会为了所在的学校而开展一些现世科学的研究项目,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些研究项目并不总是能取得丰厚的成果。
“我倒没想过你是个能望梅止渴的家伙。”阿比盖尔不大友善地评论道。
她的情绪自然不是空穴来风。任何人,或者也可以说任何超自然生物,在好不容易求助于朋友提供的救命热线后,却没有得到一丁点儿帮助——只要事后她还有一口气在,肯定都会对此感到异常愤怒。
阿尔忒弥斯淡绿色的眼睛责备地滑向阿比盖尔,说:“先前在电话上我已经解释过了,前夜我在忙别的事情,不能离开学校。”
“你们法师或许认为合理的解释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我只是个普通的被浸染者,半吊子的人类,我需要得到真正抱有歉意的道歉。”
“从你如此轻易就发现了投机的机会来看,我认为你仍然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
“哈……”
“即使如此,你的逻辑仍然说得通。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会尽力帮助巴克小姐适应她眼下的状态。”
夏洛特认为这该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非常感谢。”
“巴克小姐。”阿尔忒弥斯看着她,脸部掌管笑容的肌肉耸动了一下,“若您真想感谢我,不妨等到我们的课程结束之后。以我的经验来看,并非所有人都真心喜爱我所能提供的教导。”
并不需要阿尔忒弥斯特别点明,夏洛特就知道她是在说阿比盖尔。她忍不住对自己的同租人产生了一点儿同情,看起来似乎她认识的所有超自然领域的大人物,都在要求她多读书。
知识是万物之门,毫无疑问,然而对于一个平日里只读报纸和三流小说的人来说,被半劝导半强迫地接受这么大的阅读量,未免也太凄惨了一点儿。想到这里,夏洛特怀疑自己是否应该重新评估一下对阿比盖尔的了解,鉴于此刻她似乎已经站到了另一重幕帘背后。
“我只是认为您应当理解,我没有选择进入大学就读是有特定原因的。”阿比盖尔懒洋洋地说。
为她们带来餐点的服务员露出惊讶的表情,注意地打量了一下阿比盖尔的脸。这位服务员其实是瓦瑟尔曼大学文学系的工读生,贫寒出身的他花费了很大工夫刻苦学习才得到如今的机会,并以此为荣耀和骄傲。他无法想象,竟然有一天,他能在学校的咖啡厅里,听到有人如此大言不惭地看低大学这知识的殿堂。
阿比盖尔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服务员被吓得一抖,托盘中的咖啡弄洒了一点儿。他仓皇地将餐点尽数转移到桌上,不等顾客们给出小费,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后厨。夏洛特看向阿比盖尔,埋怨地摇了摇头。
阿尔忒弥斯无视了这场小小的插曲。她探出手拿过属于自己的那盘菜,拿起刀叉,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切开餐盘中包裹着新鲜三文鱼薄片的煎蛋卷,面无表情地将靠近中央的一块放入嘴里。阿比盖尔瘪了瘪嘴,将自己手边的培根炒蛋放到夏洛特面前,轻轻地拍了拍看阿尔忒弥斯看得出神的同租人,然后拿起那只孤零零的煎肉三明治。
进餐安静地持续了五分钟,然后阿尔忒弥斯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唇。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满足还是失望。
“前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很紧急的事。”
阿比盖尔啪地一声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她听出来了阿尔忒弥斯的语气,这语气和柯丝坦夫人每次要找她办事时候的语气一模一样。
打从心底里说,她这会儿不想帮阿尔忒弥斯的忙。对付盖尔·加里森耗费了她大量精力,而那只是前天的事——算得严格点儿,其实应该是昨天。要不是为了及时勒索阿尔忒弥斯知情不救的人情,阿比盖尔今天都懒得从床上起来。
但是,阿尔忒弥斯到底还是她的朋友,而朋友之间就得互相照应。以及,她也隐约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阿尔忒弥斯忙活了两天都没能解决,甚至决定向自己求助。
“如果是命案的话,那就别告诉我。”
“如果是命案的话,那就会简单许多。”阿尔忒弥斯说:“是一起盗窃案。与我同样在瓦瑟尔曼大学教课的奎恩教授被人盗走了一卷古籍。”
阿比盖尔扬起眉毛。对她来说,盗窃案是很容易就能解决的一类案件。毕竟盗窃行为需要犯人直接接触被盗物品,只消用能力回溯时间瞧一瞧,案情就能水落石出。然而,阿尔忒弥斯也能通过法术来回溯时间,可看起来她还是在这上头撞了南墙。
“案发时间是很久之前吗?”
这是阿比盖尔经常遇到的麻烦。回溯时间的长短取决于法术或是能力的强度,时间点越遥远,所需要付出的能量就越如恒河沙数。
“这是问题之一:他不确定。他并不希望时刻将古籍暴露于空气中,于是拍摄了一系列的内容照片以作参考,将真正的古籍锁在办公室的特制保险箱里。那是上个月的事情了,等到上周他再度打开保险箱时,他才发现古籍已然失窃。”
“那么第二个问题呢?”
“是那卷古籍本身。如果你读过《在大地之外》这本书籍,就会知道,在梦的疆界里,存在着法力强大的妖灵。”
阿比盖尔当然记得,这本书她才刚刚读过,甚至还认识了一位妖灵们的受害者。
阿尔忒弥斯赞许地点点头:“那么你大概也清楚,从本性来说,妖灵鄙夷现世凡尘,嫌恶它死板僵化,除非为了寻找合意的仆人,决不愿与现世打任何交道。但在两千四百多年前,一位伟大的觉醒法师,阿瑞尔大师,想办法穿过了梦的边界,并获得妖灵的帮助,写下一本《幻梦之书》。长久以来,学界都认为这不过又是一个传说,然而在前年的一次考古活动中,奎恩教授幸运地发现了这本古籍。”
柯丝坦夫人曾经说过,过度的幸运其实是超然意志的体现,或者是神明派遣了天使暗中操纵。一位训练有素的法师应当能从意外之喜中嗅到因果的丝线。奎恩教授之所以能发现这本古籍,也许只是为了促成其后的失窃。
“也许是妖灵们做的。两千多年,说不定他们后悔当初帮助法师写下这样一本书了。”阿比盖尔暗示道。
阿尔忒弥斯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不知道。记载着梦境知识的缘故,这本书并不完全属于现世产物,因而难以使用法术探测与追踪。我不眠不休地花了一周工夫,尝试了各种办法,但现在我想,也许使用一些传统方式会更有效。”
阿比盖尔摇了摇头,“传统方式不知道它能帮上多大的忙。通常来说,盗窃案的突破点有两种,第一种是调查向来渴求这件物品的追求者;第二种就是盯紧销赃点。你瞧,我对法师群体的了解并不支撑我通过这两方面来开展工作。”
“哈,任何有眼光有能力盗窃《幻梦之书》的家伙都不可能把这样一本珍贵的作品当作赃物转卖,他们的眼界绝不至于如此低下。”阿尔忒弥斯冷笑一声,然后说,“至于你提到的另一种可能,毫无疑问,《幻梦之书》是所有法师有机会都会拜读的作品。但在奎恩教授发表论文前,能知道古籍在他手中的法师不会太多。”
“要我猜的话,他们都在大学里常驻?”
阿尔忒弥斯眉毛一皱,阿比盖尔的话令她想到了什么:“这半年城里新来了两位法师,也许是他们做的。”
阿比盖尔有些惊讶阿尔忒弥斯居然会如此大胆地做出猜测,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他们是新来的,当然需要惊艳的成果来取悦本地的法师学会。只要研究本身是原创的,学会不会在乎研究材料是否非法获取。”阿尔忒弥斯缓慢地点点头,“是的,很有可能,但要找到证据,更重要的是,找到古籍本身……”
夏洛特突兀地清了清嗓子。
阿尔忒弥斯的眼睛温和地看向撰稿人,“巴克小姐,您有什么高见?”
“找到古籍本身可能需要特殊的运气,但要找到证据并不太难。只要能从他们那里搜到相关的研究手稿,就可以证明他们持有原本。”
“的确如此,但一位法师绝不可能平白交出自己的手稿供人翻阅。”
“夏洛特。”阿比盖尔已经明白她想做什么,严肃地出声警告。
“既然您要教导我如何适应被浸染,我想我可以趁此机会在学校中暗中搜查。”夏洛特说,“我是一位职业记者,隐蔽地开展调查是我的长项。”
“夏洛特,这很危险。所有法师都会设下无数的法术陷阱来保护自己的秘密。你很可能在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之前就被恶咒杀死,或者更糟。”
“也许她能学会那个窍门,那么小范围内的法术陷阱将会对她无效。”
阿比盖尔重重地翻了一个白眼。她还有至少十个理由可以用来说服夏洛特放弃,但她一句也没有再说。她总是不够喜欢自己预见到的图景,今天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