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布莱菲斯拖着工作了一天，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小心地走在因为下雪而变得湿滑的土路上。路上稀疏有些人类的脚印，但没过多久便被天上飘下的雪埋去。远处的住宅区灯火通明，与这条路上孤独的布莱菲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圣诞节，一个家庭团聚，互相交换礼物，充满了欢乐与幸福的日子，可惜与布莱菲斯无缘——她除了一些刻薄的远亲以外再没有任何亲人在世。
或许她今晚应该做一份大餐犒劳一下就算到了圣诞节也努力工作了一整天的自己，抑或是回家泡一次热水澡，放松一下自己疲惫的身体。
但路边一个倒在雪堆上的少女打断了布莱菲斯的思绪。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乱糟糟金发的少女，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全是污泥和血迹，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想象了许多种这少女之前可能遇到的事情，布莱菲斯猛然摇了摇头，唤醒自己不清醒的脑子走上前去摸少女的脉搏。
尽管在这么冷的天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少女也顽强地活着，只不过脉搏微弱，体重轻得让人感觉下一秒就会死去一样。
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女，布莱菲斯仿佛看到了当时流落街头，被老医生捡走的自己。她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便决定将少女收留在自己家中。
说干就干，布莱菲斯将自己的大衣脱下，又把少女扶起来倒在自己怀里，把脱下的大衣披在少女身上，最后把少女背起来走上了回家的路。
大门口的积雪有点厚，布莱菲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结霜了的大门打开。屋内并不温暖，布莱菲斯将少女放在沙发上，来到壁炉旁拿起放在一旁的木柴和火柴，生起火让屋内变得温暖起来。
客厅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布莱菲斯又走过去将少女抱到壁炉前扶着她躺在地毯上。在火光的照耀下，布满在少女身上的伤口呈现在布莱菲斯眼前。
尽管作为医生工作了许多年，见过很多病人，但布莱菲斯还是看着那些被冻住的新伤口和尚未恢复的旧伤口愣住了。
布莱菲斯决定先清理一下少女身上的伤口，她先从厨房的水缸取了一盆水，放到壁炉旁稍微加热了一会，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少女的衣服轻轻脱下，又将全身都仔细擦了一遍，最后还用毛巾和那盆水稍微洗了一下少女沾着血和泥的金发。
期间少女似乎稍稍皱了皱眉，但并没有醒来。
擦完少女的身体后，布莱菲斯变想着她到底什么时候会醒来，边走到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些药粉，再准备了一些干净的布和纱布，回到壁炉前继续为少女处理伤口。
温暖的火渐渐将布莱菲斯身上没来得及拍掉的雪融化成水，最终滴落在地上。客厅中靠在墙上的摆钟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提醒布莱菲斯时间流逝时也像是在催促着她快点把药涂完。
忙碌了半天，布莱菲斯终于在12点整点前替少女上好了药，在为少女包上手臂上的纱布时，会整点报时的摆钟敲响了12下。
大概是钟声太大将少女吵醒的，布莱菲斯还没替她绑好纱布，她就一下子往旁边迅速躲开，只可惜她旧伤新伤和缠了一半的纱布限制了她的动作，所以她仅仅只是挪开了一点点。
被突然醒来并且用手撑着地迅速往旁边移开了一点的少女吓到，布莱菲斯呆愣了片刻，并与少女那如红宝石般闪耀着，却充满了警惕的眼睛对视着，直到她意识到少女对她的敌意才回过神来开口辩解。
“别担心，我的名字叫布莱菲斯 梵希 古德恩特，是一名医生。现在正在帮你包扎伤口，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尽量不要动呢？”
少女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也没有回答布莱菲斯的话。她只是皱了皱眉头，把手抬起至眼前看了看伤痕累累的手以及布莱菲斯缠了一半的绷带，又看了看布莱菲斯讨好般笑着的脸，缓缓将手臂伸了过去。
见少女乖乖听话，布莱菲斯就伸手继续为少女包扎。
“对了，你的名字叫什么？”
少女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看着布莱菲斯在她的手臂上一圈一圈地缠绕着绷带，好像没有听到布莱菲斯说话，在仔细思考的样子。
见少女没有回答，布莱菲斯便不再说话。她熟练地将少女的手臂包扎好，转向了少女身上其它需要包扎的地方。
不过少女似乎有些抵触，她躲开了布莱菲斯伸向她腹部的手，往后退了一点点，那双警惕的红眼直直盯着布莱菲斯困惑的紫色眼瞳。
“呃，你不希望我包扎你的肚子吗？那里有一条很严重的伤口……”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从左胸下直到右盆骨突出的位置俨然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印在那里，伤口已经结痂，但并没有完全结好，还有点流脓。
尽管有些犹豫，少女摇头拒绝了布莱菲斯的好意，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交给她可不是明智之举，因此深谙生存之道的少女并不会那么做。
“那么，至少让我包扎一下你的腿吧。”
少女点了点头，将双脚朝布莱菲斯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布莱菲斯轻轻抓住她瘦弱的小腿将绷带缠了上去。
过了一段时间，把少女包扎好了的布莱菲斯有些困难地站了起来，因为长时间盘腿坐在地上，脚麻得很厉害，所以她扶着旁边的沙发，一瘸一拐地走到沙发前面坐了下来。
依旧坐在地上的少女警惕地看着布莱菲斯一切举动，并没有动弹。
布莱菲斯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沙发上了的大衣丢给什么都没穿的少女，而少女盯着落在地上的大衣看了一会，最终捡起大衣穿在了身上。
“你也可以过来坐一会，沙发比地板软多了。”
布莱菲斯对着少女招呼着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但少女并不领情，依旧坐在地上。只是她不再警惕地看着布莱菲斯，转而看向旁边燃烧着的壁炉。
布莱菲斯挠了挠自己有些乱了的褐色卷发，休息了会，又扶着沙发慢慢站了起来，她感觉脚麻没有刚才严重了。
“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女转头看向还没站稳的布莱菲斯。
“福戈米。”
这是少女第一次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比起布莱菲斯的更为纤细，也更为稚嫩，但说话时的语气却比声音更加成熟稳重，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风轻云淡。
“那我以后就叫你福戈米吧，你直接叫我布莱菲斯就行，今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福戈米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布莱菲斯的话。
“能起来吗？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看看，你今晚可以睡在那里。”
说着，布莱菲斯缓缓走到福戈米身边，伸手想要拉她。但福戈米弯曲腿部，用手撑着地面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于是布莱菲斯只好缓缓收回了手。
带福戈米穿过走廊来到了一扇木门门口，布莱菲斯打开门领福戈米进去。里面并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个书桌和配套的椅子，一张双人床以及床头柜和上面摆着的油灯，靠在墙边的衣柜，墙上的窗帘挡住了后面的窗户，房间里并不冷，是一间简单的客房。
“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了，这个油灯你可以随意用，旁边有火柴可以点亮油灯，衣柜里有一些衣服和床上用品，床我也已经铺好了，被子不够厚的话可以去衣柜里再拿一个，书桌上没什么东西，如果你需要用的话，尽管拿去用吧。”
“嗯，谢谢。”
布莱菲斯走到床头刮火柴点亮了油灯，暗淡的光线照亮了她们两人的脸。
“对了，油灯上面的这个按钮按下去可以熄灭火，晚上睡觉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用这个按钮来熄火。”
布莱菲斯见福戈米点了点头明白了，便又走出了房门。
“那我住在你对面那个房间里，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敲门找我。我就先去睡了，晚安啦。”
“晚安。”
布莱菲斯把客房的门关上，又进入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疲劳的她已经没有精力再换衣服了，沉重的眼皮就那样合上，再次睁眼已经来到了第二天早晨。
屋外的雪停了，冬天的早晨十分安静，布莱菲斯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似乎还在做梦。
她好像梦见自己在路上捡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女，并且带回家涂药包扎了一下，让她睡在自己家客房了……
直到她打开客房的门愣住了，过了会她擦了擦眼睛才反应过来，那其实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只见一只浑身缠满绷带的小蝙蝠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摔到地上后又变为了一位四肢缠着绷带但没有穿衣服的金发少女。少女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摸着自己撞疼了的头，举目看着布莱菲斯的眼睛。
“被发现了吗……”
福戈米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布莱菲斯忙着震惊并没有听到。
"你……”
布莱菲斯缓缓往后退了一步，但又停了下来，她看到福戈米眼中似乎有道光暗淡了一些，便下意识停下了想逃跑的脚步。
“刚才那个蝙蝠……是你变的？”
“嗯。”
福戈米点了点头，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做什么。
布莱菲斯闭上自己的眼睛，冷静了一会。再次睁开眼时她缓和了自己的表情往福戈米的方向走了一步，向她伸出手来。
紫色的眼瞳直视着福戈米那双红眼，其中柔和又坚定的光芒吸引着她，使她缓缓伸出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轻轻放在了布莱菲斯的手上。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秉着这样的原则，布莱菲斯决定相信福戈米。毕竟她如果想要害她，昨晚就已经下手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也不想逃离福戈米，似乎在福戈米身上有什么东西悄悄吸引住了她。
布莱菲斯带着福戈米来到厨房做了一顿早餐，有荤有素。但吃饭时福戈米狼吞虎咽地只吃了荤的东西，于是布莱菲斯只好把素的东西都吃掉，避免浪费。
今天布莱菲斯也要去诊所上班，在嘱咐了福戈米家里的各种注意事项后，她便套上大衣带上钥匙出了门。
诊所所在的小镇上空无一人，似乎是因为圣诞节大家都想待在家里睡个懒觉。布莱菲斯拿出钥匙打开了诊所的大门，心想这一天大概不会有多少人来，最后坐在了她常坐的位置。
那是一张简单的书桌，对着椅子的位置有一个可以拉开的抽屉，布莱菲斯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了她最近用来打发时间的，在木匠店买的小玩具摆弄了起来。
谁知，她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便有一位妇女抱着一个小女孩闯进了诊所。布莱菲斯只好放下手中的玩具，站起身来迎接她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医，医生！快救救我的女儿吧！”
“怎么了这是？”
布莱菲斯连忙走近妇女，她怀里的女孩脸红到病态的程度，表情痛苦，呼吸急促，时不时咳嗽几下，身体还在发抖，布莱菲斯先伸手放到自己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又将手放在女孩额头上测她的温度。
女孩的额头烫得吓人，布莱菲斯赶紧从妇女手中接过女孩，把女孩抱到诊所里的病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又转身快速走到放着各种药瓶的橱柜旁，拿出一瓶她研磨的退烧药，关上橱柜，来到桌前倒出所需剂量，回到病床边把女孩扶起，一点一点让她喝了下去。
持续忙活了一阵，布莱菲斯终于有时间停下，她看着妇女问道。
“她是今天早上突然出现这些症状还是之前就陆续出现了这些症状了呢？”
“她，她是陆续出现这些情况的……医生，她这是怎么了？”
“看样子是肺炎，但送过来看诊的时间有点迟了，如果早点送过来的话会更好。”
妇女有些焦急地走上前缠住布莱菲斯的手臂。
“医生，她，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没有她我就活不下去了！求求你救救她！”
“你先别激动，我会努力治好她的，她过会就会退烧了。”
“好，好……那就好……”
妇女嘀咕着放开布莱菲斯，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而布莱菲斯则走到女孩的床边看她。
时间过得很快，布莱菲斯感觉药效发作得差不多了便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但还是烫得惊人。
布莱菲斯马上意识到女孩生病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还要晚，因此她研制的这种较为温和的退烧药几乎起不到作用。
完了，布莱菲斯心中暗想，时间太紧迫，她目前也没有任何能够应对肺炎的药物，现在可以做的只有等待女孩自行好起来了。
女孩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布莱菲斯赶紧将女孩抱起，拍她的背部，帮助她把喉咙里的痰吐出。见此妇女也慌张地跑过来，想要帮忙。
“医，医生，我的女儿她到底怎么了？我，我可以做什么吗？”
“先冷静下来，我在帮她把喉咙里的痰排出来，你能帮我把那边橱柜里放着的绿色药瓶拿过来吗？”
“好，我这就去。”
妇女打开了橱柜，拿出那瓶药，手忙脚乱地放在了桌子上。布莱菲斯放下女孩，转身倒药，又给女孩喂了下去。
这是较为刺激的化痰药，可以快速但短暂地化去女孩喉咙中的痰，那股刺激劲还能把鼻塞冲掉，因此女孩安静了一段时间，脸色也缓了些。
由于女孩身上冒了很多虚汗，布莱菲斯还准备了水帮她擦身，擦完后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她再次测量女孩的体温时，她还是高烧不止。
等到时间来到中午时，布莱菲斯用诊所里配的厨房煮了一锅粥，给了妇女一碗，又为女孩盛了一碗，来到病床前喂女孩一点一点吃了下去。
但吃完饭的女孩并没有好转，脸色越来越差，咳嗽时甚至咳出了血来。
布莱菲斯最终语气沉重地对妇女说了实话。
“抱歉，你的女儿实在是太迟就诊了，恐怕很难康复。”
“医生，你，你的意思是……”
“嗯，她很可能挺不过来。”
妇女没忍住哭了出来，她连忙跪在布莱菲斯跟前求道。
“请你一定要治好我的女儿啊，我只有她了！医疗费多少我会出的，只求你治好她！”
“我会尽力的，但生死并不由我掌控，我只是想提醒你让你有一个心理准备。”
布莱菲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拉妇女起来，又走到女孩的病床前照看女孩。
是夜，女孩果真不出所料地，因肺功能衰竭，窒息死去了。
布莱菲斯站在关门了的诊所门口看着妇女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走在冷清的小镇街上。最终她吐出一口雾气，抬头看着晴朗但已经全黑了的天空，迈着沉重的步伐，感叹着世事的无常，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