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结束了。
在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抑制不住的绝望如水底的气泡般浮上心头。敲门声还在继续,那声响仿佛撞击在白筱薇的心脏上,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和小夜相处的时光水一般从眼前流过。和她相遇时的那个夜晚,那个抱着她在泥泞中狂奔的雨夜,牵手在街上漫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这一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吗?我们终将迎来一个失败和分别的结局?哪里做得不对?是我哪里做错了,在哪里的“关键选项”中选错了,所以才被引导到这个结局?
房间的大门被推开,撞击在墙上,发出巨响。电灯被毫不留情地打开,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白筱薇睁不开眼睛。但令人意外的是,一双温热而有力的臂膀将她扶起,抱到了床上。她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不知是自己太过冰冷,还是对方过于炽热,白筱薇能清晰地感觉到红鸢的体温在自己的皮肤上灼过。
柔软的织物仔细地擦拭着脖颈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痛楚。很快,红鸢就在白筱薇的伤口上贴好止血纱布,直起身来。白筱薇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追随着那高挑的身影。
“真是吓人的伤口。这家伙,居然撑住了一阶段的烧灼警示,把你咬成了这个样子。”
红鸢对白筱薇说,她的声音显得十分粗暴和刺耳。高挑的巫女弯下腰,抓住束缚小夜的红绳,像拎起待宰的羊羔一样把她提了起来。小夜在红绳的束缚下微弱地挣扎着,向白筱薇投去惊恐的视线。但两人的眼神甫一接触,小夜就触电般猛地转了过去,垂下了头,不再挣扎了。
……一阶段?原来如此,一阶段只是烧灼,而二阶段才是捆绑吗……小夜、小夜她,即使忍耐着烧灼,也要吸我的血吗……白筱薇迟钝的脑筋努力地运作着,在脖颈上口的细微疼痛中,这个念头居然酿出了一丝危险的甜蜜。
“虽然我不想这么做,但是很遗憾。”红鸢哑声说,“就像我们之前说的一样,结束了。她伤了人。我要把她带回神社去。”
白筱薇呆呆地望着她,大脑慢慢地、一字字地接收和理解着这句话。红鸢见她没有反应,对她点了点头,便向玄关走去。小夜被她拎在手中,了无生气地摇摆着,宛如即将被送入屠宰场的羊羔。就在红鸢即将踏出门的前一刻,她猛然抬起了头,仿佛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再看白筱薇一眼般,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充满那双猩红色眸子的,究竟是什么?是愧疚?是哀伤?是眷恋?
白筱薇分不清。但她只知道,绝不能让红鸢带小夜走——或者说,绝不能让红鸢从自己身边把小夜带走。
“——等一下!”
她拼尽力气把声音挤出喉咙,用脆弱发抖的四肢撑起身体。咚的一声,她再次摔倒在地上,但即便如此也仍然执拗地向红鸢伸出手,视线紧紧地钉在那双猩红色的眸子上。
——我选错了“某一个”选项吗?
——或许是吧。但人生不是游戏,没有选项会摆在你的面前。是的,人生不是游戏,没有选错就会强制GameOver的选项……至少,这里还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或者说,无论如何也要挽回。
红鸢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垂下眼睛,“如果她伤人,我就要把她带走。”
……快想啊,快想啊。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红鸢,有什么理由可以为小夜开脱?白筱薇急促地喘息着,她的瞳孔慢慢放大,汗珠沿着额角滑落,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她猛地甩了甩头,眼睛却忽然看到自己的书桌。
堆在那里的是她找来的参考书,她记下的笔记,和笔电上的图表。那些,那些都是关于小夜的——
“这——这是突发情况!”她再次尖声喊了出来,甚至在颤抖之下破了音,“我可以证明!这是突发情况,是——”说到这里,她猛烈地咳嗽起来,牵扯到了颈部的伤口,白色的纱布上隐约沁出一痕血色。
咚的一声轻响,红鸢将小夜放在了地上。她快步走上前来,再次抱起了白筱薇,把她放在床上。“你慢慢说,不要着急,伤口会裂开的。”
白筱薇感激地看着她,喘息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开口。
“这是……突发情况。平时、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是因为……因为……”她努力地梳理着语序,心中有无数想要对红鸢说的话,但最核心的是什么?最关键的,能证明小夜“无罪”的是什么?
“因为什么?”
“因、因为……电话。”床单在白筱薇的指间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她低下头,不敢去看红鸢的眼睛,“因为……她父亲给她打了电话。”
红鸢的眉毛皱了起来。白筱薇见她的神色松动了,连忙说:“你、你也知道她和家人相处得并不和睦对吧?吸、吸血鬼化的这件事……咳咳,甚至都、都没让她的家人知道!这段时间也是一直瞒着父母,不敢告诉他们……”
“嗯。我知道。她和她父母的关系确实不是一般的紧张。”红鸢点点头,“你继续说。那通电话怎么样?”
白筱薇平复了一下呼吸,慢慢地说:“她父亲要她回去。”
“这怎么可能?”红鸢皱眉道,“她这样怎么回得去?然后呢?”
白筱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包括小夜数次想向父亲求助,但都被冷淡地拒绝了,包括小夜在挂断电话后的抽泣和颤抖,包括小夜在那之后爆发的吸血冲动。
“你的意思是,”红鸢听完之后,几乎是立刻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想表达的东西,“小夜的吸血冲动爆发的直接原因,是父亲电话带来的情绪变化?”
“就是这样……”白筱薇低声说着,垂下了头去。她不知道这些话究竟能不能说服红鸢,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笨口拙舌,“我,我做了记录……真的,那个……你能相信我吗?这一切真的只是来源于那通电话……”
红鸢没有说话。身材高挑的巫女在房间里踱步,视线落到了白筱薇桌面的那一堆资料上。“可以看吗?”她低声道。白筱薇连忙点点头,红鸢道了一声“谢了”,然后拿起笔记本翻看。白筱薇紧紧揪着床单,紧张地望着她的表情,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动着。
红鸢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笔记本,锐利的眉毛轻皱起来,白筱薇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后来,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床上爬了两步,探头去看屋外的小夜。小吸血鬼依旧被捆得死死的,趴在地板上,漆黑的长发垂了下来,看不清表情。
“嗯……”过了一会儿,红鸢沉吟着开口,白筱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紧张地盯着她。
“不怎么专业的报告……”红鸢说,白筱薇呆呆地望着她,只觉一颗心如坠冰窟。但随即,她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转过身去,“但以业余人士的标准来看,做得相当用心了。这份观察报告会派上用场的。还有其他的资料吗?”
“哎?啊——有的有的!”白筱薇忙不迭地说,努力撑起身体,但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幸好红鸢接住了她。她扑到桌边,胡乱地把自己写过的所有笔记都堆成一摞,又把电脑里的资料复制进了移动硬盘里,一股脑地塞到了红鸢手里。
红鸢捧着沉甸甸的资料,点点头,转身就走。白筱薇望着她走过小夜身边,忍不住失声叫道:“……等……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情吗?”
白筱薇茫然地伸出手指,“那个,你……你,呃,你……你不带走小夜吗?”
红鸢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一缕红发垂落下来。她努努嘴把发丝吹走,整个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会对神社说明情况的,连同你的观察报告一起。在此之前,就先让她待在这里吧。”她说,“不过禁制还是不能解除的,要委屈她被绑两天了。”
白筱薇瘫坐在床上,望着红鸢和伏在地上的小夜,只觉得一股酸涩的暖流抑制不住地冲上胸膛。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泣不成声,泪珠在脸上流淌。红鸢迈出一小步,似乎下意识地想回到她身边去,但最终还是没有真的走回去。
“收收你的眼泪。”她板起一张脸,用有些粗暴的语气说,“我这是公事公办。记得看好这只小蝙蝠,如果再有下一次,就把你们两个一起抓进去!”
“……好的!”白筱薇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眼泪,红鸢则险些喷了出来,“好什么好啊!我随口乱说的!”随即她叹了口气,看看地上的小夜,道了一声“保重”就离去了。很快,大门就砰的一声关上,门外传来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白筱薇才猛然惊醒,连忙手足并用地下床试图抱起小夜,但不知怎么,双手却一点都使不上力气,不但没把小夜抱起来,反而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筱薇喘息着,试图把小夜被红绳捆缚着的身体翻过来。但是平日里经常抱着的、这个轻盈而柔软的小姑娘,现在却像是一个大铁块一样冰冷而沉重——不,或许失去力气的是她自己也说不定。
“小夜,小夜……”她低声呼唤着,拨开黑色的长发。发丝下女孩的脸庞苍白、冰冷而沉默,那双猩红色的眸子空洞茫然,虽然睁着,但却没有焦点。她没有呼吸,没有体温,没有脉搏,没有生气,就只是冰冷地“存在”着,仿佛一具尸体。
白筱薇体内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抽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再度攫住了她的心——小夜受伤了?被这红绳的禁制弄伤了?还是……还是说……死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小夜没有事的,小夜不会死的。她只是、只是……她只是不想动也不想说话而已。白筱薇疯狂地摇着头,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然后奋起全部的力气,咬着牙齿,一点一点地把小夜拖回了房间,推到自己床上,让她躺好。做完这些事后,白筱薇仿佛虚脱了一般,靠在窗边不停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地发花。
恢复了一些体力后,白筱薇关上灯,慢慢地爬上床,拉上被子,将自己和小夜笼罩在那个早已没有余温的柔软空间里。
“你不想说话吗?没关系。”她低声说。身边的女孩没有任何反应,“这样也可以哦,你想说话的时候,直接开口就可以了。我会等着的。”
在被子里,她摸索着握住了小夜冰冷的手。那只小手在被触碰到的一刹那轻轻一颤。白筱薇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黑暗的天花板。虽然还不到短短的一小时,但她却仿佛觉得已经过了一整个永恒一样久远。
……我,度过了吗?成功避开了GameOver的结局了吗?不,人生没有GameOver,至少现在还不是。
白筱薇扭过头去,望着黑暗中小夜侧颜的轮廓。
……明天,会怎样呢?谁也不知道。
她沉沉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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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虽然前一天入睡时心绪一团乱麻,但失血带来的疲倦还是让白筱薇很快就沉入了梦乡。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下午了。阳光在厚重的窗帘上映出一大片白蒙蒙的亮斑,床边的手机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白筱薇睁开眼睛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转身去看小夜,女孩呆呆地躺在床上,双眼眨也不眨,茫然地望着天空,僵硬冰冷如同尸体。
白筱薇的手指从她冰凉的脸颊上滑过,然后转而拍拍自己的脸颊。
“没事的,小夜,没事的,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一起生活。”她伏在小夜身边低声诉说,但女孩没有一丁点反应。白筱薇轻轻叹气,然后拿过手机扫了一眼,给张怡瑶拨去电话,请她帮自己请病假。面对同事的询问,白筱薇含糊地敷衍了过去,就挂断了电话。她爬下床来到盥洗室重新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她忍耐着疼痛揭下纱布,白皙的皮肤上两个已经干涸的血洞触目惊心,还有一圈隐约的牙印。
小夜她……她是把整颗獠牙都刺进去了吗?那么用力,那么贪婪……白筱薇咀嚼着这一丝满怀危险气息的甜蜜,涂上了药水,再次贴上纱布。做完这一切后,她就觉得自己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想要做饭看来是不太可能了。她慢慢地走回卧室,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房间大门被粗暴地敲响了。这声音像大锤一样,差点把白筱薇震倒在地上。
——是红鸢。
能这么敲她家门的,也只有这人了。
白筱薇恨恨地咽了一口气,撑着床沿站起来,从书桌抽屉里摸出备用钥匙,慢吞吞地去开了门。还不等门外的红鸢说些什么,她就把钥匙塞了过去,“拿去,免得你把我家门捶坏。”
红鸢愣了一下,没说什么,接过了钥匙。然后她从巫女服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个木盒塞到白筱薇手中,后者打开盒盖,里面却是一排拇指大小的暗红色药丸。
“这、这是魔药?”白筱薇吃了一惊。
“魔什么药。”红鸢没好气地说,“根据服食术做出来的补品而已。你被吸了不少血吧?记得每天吃一颗。另外注意多吃含铁的食物,比如动物肝脏什么的。”
“谢谢……”
“好了,那就该办正事了。”红鸢点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叠朱砂黄纸符。
“这、这是做什么?”白筱薇吃了一惊,而红鸢则伸手按在她肩膀上。
“抱歉,没能来得及和你说。”她说,白筱薇这才看到她脸上满是倦色,多了一抹不甚明显的黑眼圈。
“你……你没事吧?——等等,这究竟是要……?”
“没事,只是没睡觉而已,办完事回去就补觉。”红鸢有些不耐烦地说,“昨天回去后和神社的人一直吵到现在。总之结果是,她们要研究你的资料,在这之前暂时不对那个小吸血鬼进行进一步的处理,只是关个禁闭——不过不是在神社,而是在你家。”
“这……你……我……”白筱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望着红鸢,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和神社的人吵到现在”?说起来倒是轻描淡写,谁知道她到底花了多少力气?
“谢谢你……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白筱薇低声说,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流出。红鸢粗声粗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你年纪还比我大,在在校学生面前哭鼻子,多丢脸啊。”
她这么一说,白筱薇反而哭出了声。
“啊,你别太往心里去。总之我既然被调来管这件事……这个多少关系到我的实绩分,那个,反正就是这样……”红鸢有些笨拙地说。
然后她轻咳一声,脸颊微微一红,握紧拳头在空中挥了挥,“总、总之,我还挺希望看到你们两个人正常生活下去的。不要输给拥吮她的那个垃圾吸血鬼啊。”
“我、我会的……”白筱薇抽泣着说。而红鸢则不再说话了,她抿着嘴唇快步从白筱薇身边走过,熟练地把符咒贴到小夜房间的大门上。
“加固,闭锁,结界,还有什么来着……”她嘟嘟囔囔地说,符咒越来越多,很快,那扇门就贴满了符咒,变成了恐怖电影里的样子。白筱薇有些害怕地看着它,后退了一步。
“别担心,这些符咒都是对她无害的。”红鸢说着走进屋里,在窗户和墙壁上也贴了一些符咒,“只是让她不能出来而已。她怎么样?还好吧?”
“还……”白筱薇说着就迟疑了。小夜的状态真的还能叫“还好”吗?红鸢摇了摇头,走进白筱薇的房间,看到了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小夜,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个,她……没事吧?”白筱薇跟在后面揪了揪红鸢的衣角。虽然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小夜没有受伤,但内心深处总归还是担忧的。
“没事。神社的禁制咒不至于真的对她造成伤害。现在这个样子……啊,怎么说呢,总之像是那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所以自闭逃避现实了。”红鸢拍了拍手,“好了好了,起床了小睡美人,你的牢房准备好了。”说着,她打了个响指,小夜身上的绳索绑缚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知是因为绑缚解开了,还是因为听到了“牢房”两个字,小夜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眼中慢慢有了一点微弱的神采,她看向红鸢和白筱薇,但视线和后者相触的一瞬间就猛地收了回去。她默默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仿佛不忍心碰触属于白筱薇的东西一般,赤着双脚,局促不安地站在地上,向红鸢伸出双手。
红鸢和白筱薇对视一眼。
“你干嘛?”她说。
小夜平伸着双手,握紧拳头,微微颤抖。
“手……手铐……”过了一会儿,女孩才慢慢开口,声音发颤。她低下头去,不敢看白筱薇的眼睛。
“没有那种东西。你的小牢房就在隔壁房间,自己过去吧。”红鸢说。小夜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白筱薇,但很快就浑身一颤,刻意移开了目光。
“为什么……不带我去神社?”
红鸢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表情有些烦恼,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向小夜解释。对她说,神社正在研究白筱薇的观察笔记?还是对她说,神社担忧她离开白筱薇后,失控的情绪会导致更糟糕的结局?这其中又有多少红鸢自己的坚持与抗辩?
“这是神社的意思。让你留在这里,留在你姐姐身边。”最终,红鸢抱着胳膊说。
“让……请让我去神社。”小夜静静地说,但她的拳头握了起来,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
白筱薇捂住了嘴,泪水从酸涩的眼眶中慢慢渗出。
“对牢房挑三拣四是吧?”红鸢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严厉,“你得待在这儿。你自己走进去,或者被我扔进去,选吧。”
伫立良久,小夜一言不发地迈开脚步,慢慢从她们的面前走了过去。很快,她就看到自己贴满符咒的房间大门。然后女孩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房间,娇小的背影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红鸢忽然捉起白筱薇的手,后者吓了一大跳,但红鸢不由分说地将一串木珠手链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戴着它就能打开门,但只能把门打开一点,送一些东西进去。”红鸢说。白筱薇迟疑着点点头。红鸢拍拍她的手臂,大踏步来到门前,按住门把手。
“要关门了。”她沉声说。
“等等——!”
这回,却是白筱薇和小夜同时开了口。白筱薇凝视着门中那个瘦削的身影,然后意识到它在微微颤抖。
“我想要,纸和笔……可以吗?”小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雏鸟临死前落下的最后一片羽毛。
红鸢看了白筱薇一眼。后者连忙一边应着,一边胡乱抱了一大堆备用的纸笔冲进屋里。小夜房间中的温度似乎比外面更低,白筱薇刚一踏进去就打了个哆嗦。
“放在地上吧。谢谢你。”小夜轻声说,遣词造句说不出的陌生和疏离,仿佛不是在对她——她的“姐姐”,而是一个陌生人说话。白筱薇依言照做了,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站在小夜身后,迟迟不愿离开。
“小夜……”她慢慢地开口,无数思绪在心中打转,但最终剩下来的只有女孩的名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没关系的,度过这段时间,好吗?我们还能够……还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的……”
小夜没有回答。女孩瘦削的肩膀了无生气地塌了下去,像一支歪倒的花。红鸢轻轻敲了敲门框,白筱薇这才抬起沉重的脚,走了出来。红鸢微微用力,大门在她身后关上。但是白筱薇没看到的是,在门扉关上的前一个刹那,在愈来愈小的缝隙中,小夜缓缓地摇了摇头,像是迟来的应答。
然后咔哒一声,贴满符咒的大门在她身后关闭。
“没事的,你可以随时和她说话,这符咒不隔音。而且你也可以打开门送东西——虽然只能打开一点吧。”红鸢再次重复了一遍,高高抬起手,但最终还是放下来一些,改为拍拍白筱薇的肩膀。
“禁闭……要关多久?”白筱薇轻声问。
“至少一个月吧,观察一下。”红鸢说着挠了挠头,“神社那帮家伙还在研究你的笔记。另外,魔药该开始给她喝了。我明天会拿过来。”
白筱薇默默点头。
“真的没事的,”红鸢又说,然后嘿嘿笑了两声,“其实啊,神社还是很同情你们的。毕竟怎么想都是一场无妄之灾。我们都会帮助你,你不用太害怕。”
“嗯……嗯。”白筱薇感觉自己的眼眶又湿润了。她用力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些许泪音。但……她心底里其实知道,这并不是神社和红鸢会不会帮助自己的问题。脖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小夜……小夜现在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站在门后呢?她能原谅她自己吗?
白筱薇不知道。
红鸢又嘱咐了她几句,并说神社有消息后会第一时间通知她,就离开了。房间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白筱薇呆呆地望着贴满符咒的门,犹豫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在门上敲了敲,低声说:“小夜?”
敲门声响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应。
“小夜?你在吗?我们……我们说说话可以吗?你能听得见吗?如果你听得见的话,请回应我,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白筱薇站在门边,轻轻碰触那些朱砂符,它们和木质的门扉一样冰冷。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努力地将自己心中涌动的思绪变成话语。
“那个……关于被吸血的事情……我完全没问题的!真的,伤口很浅哦!完全不痛!小夜,你不要往心里去……那不是你的错。那个时候,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是难免的,我……”
白筱薇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地变小了。空气中只有凝固的寂静,小夜的房间中没有一丁点声息。她是那么地想要安慰小夜,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么苍白。伤口真的很浅吗?真的完全不痛吗?
——那是骗人的吧。
在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吸血”了这个事实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惧。起初,在黑夜中那种危险的甜蜜很快就被恐惧所淹没,这两种情绪矛盾地共存于她的心中。但随着时间流逝,甜蜜渐渐消失,而恐惧却愈来愈深重——那是她第一次品尝到生命从体内流走的感觉,而那是那么的——恐惧。
白筱薇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但却没能按下去。她没能把门打开。在这扇门前,她退缩了。
这样……真的好吗?或许应该留一些时间给小夜,让她静一静?
这个念头仿佛破土的藤蔓一样不断蔓延生长,让她立刻有了理由放开手,逃避这一切。这个在某些方面来说可称软弱的念头迅速说服了白筱薇。
她退开两步,低声说:“抱歉,小夜……如果、如果你想和我说话,可以敲门,也可以叫我,随时都可以,真的……”她在原地等待了许久,然后默默地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逃跑似地转身离开了。
做饭当然是没有力气做的,白筱薇随便叫了一个外卖,吃了一颗红鸢带来的补品药丸。然后她就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流走,她等啊等,等待着小夜能主动和她说话,房间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听起来都像是小夜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太阳变暗,太阳落山。时间来到了晚上八点,小夜的房间还是没有一丝声息。白筱薇眨了眨眼睛,忽然一阵恍惚。
往常这个时候,小夜都会做好晚饭等她。女孩的厨艺还不是很娴熟,但做些简单菜肴毫无问题。她一回家,就能扑进一片明亮的灯光,扑进一片温暖的热气中。这种感觉几乎令她想要哭泣。而现在,小夜仍然在,但灯光与温暖都不见了,她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家——那个需要让她回来后自己打开灯的,冰凉而黑暗的空间。
白筱薇抱膝坐在床上,望着黑暗的卧室,一种难以抵挡的酸涩在胸腔里涌动。泪水不知多少次地在眼眶里转动。她忽然如此真切地想到,自己不能没有小夜——自己已经不能回到没有小夜的生活。她难以想象,如果小夜真的离开她,她要如何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界。突如其来的脆弱彻底将她包围,她埋首在膝盖中,再一次低声抽泣了起来。
但房间里还是一片寂静。没有回音。只有她微弱的抽泣声回荡在孤独的夜色里。
…………………………………………………………………………………………………………………………………………
一夜过去了。白筱薇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望着黑夜,直到太阳将窗帘的另一侧照亮。
房间里悄无声息,时间在寂静中流走。早上七点钟,本该是小夜回家的时间,也是她上班的时间。她们的时间曾会在这个点交汇,然后在夜晚再度汇合,就像两颗轨道交错的星星。但其中一颗星熄灭了,白筱薇不知道是暂时还是永久,只留她一人面对寂寥的天空。
但这一次撞破寂静的又是那阵粗暴的敲门声。白筱薇像木偶一样没有动弹。很快,门外的人恍然大悟地“啧”了一声,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来。
“你哭……呃,你一夜没睡?”这是红鸢走进白筱薇的卧室后说的第一句话。
白筱薇连忙抹抹脸,希望能抹掉泪水留下的痕迹。“我没事,”她说,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站起来。
“我带了魔药来。”红鸢说,“还有巫师局配给她的血。另外,她上班的便利店那边我也去处理了。不用担心。”
“谢谢你……”
“都是为了实绩分啦,实绩分。”红鸢用力挥了挥手,把手里的血液冷藏箱放在地上,“她之后有和你说话吗?”
“没有……”
“嗯,不太意外。”红鸢说,然后离开了白筱薇的卧室。白筱薇听她似乎是进了厨房,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什么。过了一会儿,红鸢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家鸡蛋在哪?”
“啊?”白筱薇茫然。但很快红鸢似乎就找到了鸡蛋,打开了燃气灶。随即,她就听到了煎蛋的声音。白筱薇有些混乱地走出房间,恰好看到红鸢端着煎面包片和煎鸡蛋走了出来。这人还自来熟地把她家冰箱翻了个底朝天,把牛奶和炼乳也捎带脚拿上了。
“我猜你还没吃早饭。”红鸢说。
“虽然我确实没吃……但如果我吃了的话呢?”白筱薇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本沉重苦涩的心情像是浓缩咖啡加了水,多多少少被冲淡了一些。
“那这顿早饭就是我给自己做的。”红鸢挤挤眼睛,“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