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口射入了房间，将略显拥挤的房间铺满了金色，也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昨晚与我同眠的人。
掀起带着余温的被子，发现她穿过的睡衣散落在床铺上，是已经起床了吗？
“落阳?”
没有回应。
“……落阳?”
我爬下了床。卧室的门关着，门后的衣架此时空空如也，那件原本挂在那里的黑色旗袍已经消失不见。
……哈，也是。
本来就是素不相识的人，已经冒着生命危险帮我到这个地步，也不能奢求更多了。
去洗把脸吧。
来到门外，清晨的寒风冻得我打了个冷战，我来到不锈钢的洗手池前拧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洒到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没想到还有点想她……”
我自言自语着。
昨晚发生的事就像是做梦一样……不，不如说落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梦吧，在睡梦中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又在睡梦中突然从我身边离去，简直就像诱惑小孩的Баба-яга（夜魔）……不过她没有把我掳走吃掉呢。
只是，久违地感到了寂寞。
“啊，起来了？”
熟悉的声音刺入了耳膜，我诧异地转头看去，被水模糊的眼前，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Баба-яга……?”
“巴…什么什么嘎？那是啥？”
她走向我，将脸凑了过来。
“啊，不……没事，什么都没有。”
“还没睡醒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踢了她一脚，看着她一如既往的笑脸，我心里某一块地方感到踏实了不少。
擦干脸上的水，我们回到了仓库里，这时我才发现落阳的手中拎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
“这是?”
“啊，这个吗？”
她把袋子放在桌上，里面装着几个包子和两杯豆浆。
“哎呀~稍微起早了有点饿就出去逛了逛，没想到这附近还挺热闹的。”
看着我默不作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敲了一下脑袋。
“啊，抱歉抱歉，难不成小安娜更喜欢面包?”
“不，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
只是以为你走掉了……这种话肯定说不出口啊。
“没什么，只是没睡醒而已。”
我从袋子里拿走了冒着热气的肉包，咬下了一口。
……好吃。
“小安娜是贪睡鬼呢~”
“才不是。”
她搬来凳子坐在我身旁，拿起包子吃了起来。
“挤死了。”
“哎嘿，别害羞啦~”
越是抗拒，她就会越紧地贴过来……想来也可能是昨天晚上过于纵容她的我的错。
“……热死了！”
在清晨的吵闹中，我们吃完了早餐，中途她突发奇地让我喂她，不过在我的的全力抗拒下，最后折中的方案是让她喝掉了我手里的豆浆。
昨天晚上的事，完全没提起过啊……
“所以，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将垃圾拿去丢掉，回到仓库后，落阳便开口询问我之后的计划。
“说实话，一点想法都没有。黑龙还活着，但现在完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虽然我知道北龙组总部的位置，但他多半不会蠢到坐在椅子上等死。”
“哼哼哼，就知道会是这样。”
落阳背靠着墙壁，一只手盖住了脸，做出一个耍帅的造型。
“那么那么，无所不能的落阳小姐这里有一条关于北龙组的线索，如果小安娜答应我一个请求……疼！”
“说人话。”
我一记手刀劈在她的头上，她捂着脑袋，吐出舌头傻笑着。
“嘛，我认识一个对北龙组很熟悉的人，可以去向她打听一下试试。”
“哎……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来没有听落阳提起过她周围的人，这话题让我稍微提起了一些兴趣。
“嗯，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呢……有些固执，还有些迟钝，但是很温柔?嘛小安娜见到就知道了。”
“这样吗……”
固执，迟钝，但是又很温柔……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想象不出来。但既然是落阳熟悉的人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就准备出发吧，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今天我来开车。”
“哎?小安娜原来有驾照的吗？”
“没有，我年龄还不够。”
“原来如恕�?年龄?”
“嗯，因为我才16岁啊。而且黑帮去考驾照什么的，很奇怪吧?”
说完，我去往了车库，留下了仓库中目瞪口呆的落阳。
“可以出来了！”
片刻后，我将车从车库开了出来出来，按了几下喇叭。
“来咯——嗯?”
“怎么了？”
我将头盔和挡风用的皮衣扔给落阳，示意她坐到后座上。
“怎么换成摩托了，昨天的车呢？”
落阳饶有兴趣地围着我的摩托绕着圈子。
“北龙组的人都认识那辆车，现在开着它出去岂不是很危险，快上来吧。”
“嗯~稍等一下。”
“怎么了，忘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只是想把小安娜穿骑士服的样子刻在脑子里而已。”
“说什么蠢话呢，快上来，这样撑着很累的。”
“再稍~等一下。”
等落阳看够之后，她终于愿意跨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坐稳了吗，要走了。”
“嗯，出发吧！”
不出我所料，她又趁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不过在摩托车上这也是很正常的行为吧。
“啊，指路就交给我吧。”
“昨天晚上，小安娜意外地很大胆呢。”
“哈啊？！”
途中，落阳毫无征兆地话语害我差点一个漂移华丽地将摩托甩进绿化带里。
“什么啊，小安娜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能忘掉！不如说你还记得啊！”
“那当然啊，小安娜那恐怖的表情可是真的把我吓了一跳呢。”
“欸？！我的表情很吓人吗？”
虽然那时我确实暂时稍微放纵了自己一下……但被枕边人评价说自己的脸恐怖还是有些被打击到。
“嗯，小安娜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样……呜哇，回想起来就浑身发怵啊，感觉有些理解那些被小安娜拿枪指着的人了。”
“啊啊，我知道了……我有在反省的啦！”
“欸？反省？”
“你不喜欢那样吧，昨天晚上……怎么说呢，感觉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了，该说是被气氛影响了吗……总之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不不不，并不是讨厌那样哦，只是小安娜突然变得那么主动，有些被吓到了，没有讨厌哦，不如说很开心！”
“这，这样吗……那就好。”
稍微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要被她讨厌了……之后为了保证驾驶的安全——主要是我的原因——我没有再对她指路以为的任何话题接腔，我可不想因为交通事故住进医院。
在落阳的引导下，我们来到了一家茶餐厅前，悬挂在玻璃门上方的木质招牌写着「吴竹苑」三个汉字。
“就是这里了吧。”
我将车停在店门口，摘下了头盔。
“我说……你想抱到什么时候?”
“哎~不是这里不是这里，要再往前一点点……”
“从刚才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绕圈子了吧，好了快下车，油费很贵的。”
见我熄了摩托车的火，知道没办法再蒙混过关的她才不情愿地从后座爬了下来。
“落阳?”
“呜哇……”
身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女声，我回头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穿着长衫的中年女性。
“就是她吗?”
我打量着面前这个女性，她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岁上下，虽然长相并不算出众，但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质，也许是在这里工作的缘故吧。
“没错，她就是这里的店长景岚小姐。”
“……你的熟人？”
被称作景岚的女性看向落阳身后的我，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但她的目光像是要把我整个看穿一样，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熟人，不如说已经是睡过同一张床的关系了。”
“嗯，昨天才认识而已。”
“哎~别说出来啊。”
“……进来说吧，站在店门口是怎么个事呢。”
“好~打扰了。”
“……打扰了。”
在景岚小姐的招呼下，我们走进了店里。刚推开餐厅的玻璃门，一股醇厚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景岚小姐让我们在店内侧一张红木桌前坐下，自己则走到了吧台后，不一会她就端着两个茶杯回来了。
“那么……”
景岚小姐将茶杯放在我和落阳面前，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淡黄色的茶水。
“为什么北龙组的白龙——安娜斯塔西娅会和你在一起，能不能解释一下?”
“！”
“啊，不愧是店长，马上就认出来了。”
“?！”
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二人。
“这孩子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早上才想起来找店长嘛，啊，我来介绍一下……”
“你太啰嗦了，我自己说吧。而且我还有些话想问她。”
景岚小姐打断了落阳的话语，坐在我的对面。莫名地，感觉景岚小姐的眼神更加尖锐了。
“我叫景岚，是这家茶餐厅的店长……同时也是一名警员，目前负责调查与北龙组有关的案件。”
“……”
“昨天晚上……”
她点燃了一支香烟，放在了嘴边。
“在北龙组地盘里的静水酒店传出了持续很长时间的枪击声，之后很多组员从酒店里逃一样地跑了出去——我接到了这样反常的汇报啊。落阳，你又开始「工作」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虽然确实是我做的没错，不过这是单纯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我可没听说过你和黑帮有什么私人恩怨。”
“啊呀呀，这件事说来话长呢……”
“那就长话短说！”
景岚小姐突然拍案而起，把我和落阳都吓得身体一颤。
“昨天晚上突然接到报警说你家传出了枪声，赶到后却发现满地的尸体，最重要的是你也不见了，而且连手机也没带！”
景岚小姐咄咄逼人地追问着落阳。看着落阳这样节节败退倒有些有趣，不过我可不是为了看她吃瘪才来这里的，现在还是帮她一把吧。
“不关落阳的事。”
我插入了二人的对话。
“她只是被我卷进来的无关人员而已。”
“哼，差点就忘了这个白龙了啊，那么就让我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她将烟叼在嘴里，等待着我开口。
“前几天晚上……”
于是，我将那天晚上自己被组员追杀，之后被落阳捡回家里，直到昨晚突袭静水酒店的事都详细地讲给了景岚小姐，而她在听完我讲的事情之后，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思。
“也就是说，你因为北龙组内部的权位争夺而被害，在死前被落阳救下，而昨天静水酒店的事是落阳主动帮你复仇?”
“没错，就是这样，落阳只是被我拉下水的，别再责怪她了。”
“……哈啊，你完全不了解这孩子的过去啊。”
景岚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随着烟雾从她口中飘出，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落阳的过去……与其说是不了解，不如说是我没有勇气去了解吧。其实我对她的身世隐约的有一丝察觉，但我总感觉越是想要触及真正的她，她就越是会离我远去。
“喂喂喂喂，店长，店长！”
听到景岚小姐的话，落阳有些慌乱地摆动着手臂，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啊，我闭嘴，差点忘了这孩子不太喜欢向别人聊起过去的事。那么换个话题，落阳带着你来找我总不可能是要自首，说吧，有什么事?”
“真是敏锐啊，景岚小姐。”
“哼，只不过是个小屁孩，别小看现任警员啊。”
语毕，景岚小姐便再次将香烟叼在了嘴里，等着我的回答。
“昨天，黑龙——北龙组的新组长逃掉了，我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为了复仇?”
“一半吧，另一半是为了过去的北龙组。”
北龙组虽说是黑道帮派，一直做着见不得人的行当为生，但在老组长「赤龙」还健在时，北龙组在帮派之间算是有着相当的威望的，甚至有时警员也需要借助北龙组的力量，所以在那时，警方对北龙组的部分活动都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但自从赤龙意外去世后，黑龙及其带领的手下众人就为了争夺组长之位在组织内部展开了内斗，而内斗的主要目标就是我——被老赤龙亲口选定为下一任组长的白龙。其实我对权位没有兴趣在组内是人尽皆知的事，我也向黑龙说明过自己愿意让出组长之位，但他像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权威一样，想要将我赶尽杀绝，于是就有了前几天晚上的那一幕。
“……我明白了，等我一下。”
景岚小姐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后离开了座位，留下了我和落阳二人。
“……对不起。”
“?”
那个厚脸皮的落阳居然会开口道歉，让我惊讶了一下。
“我完全没有告诉过小安娜关于我自己的事情……”
“什么啊，就为了这种事?”
“这种事……小安娜对我的事就完全不好奇吗？”
“要说没兴趣肯定是骗人的，但落阳不喜欢提起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等到你觉得ok了的时候再告诉我就好。”
我端起茶杯放到嘴边，还没等茶水进入口中，就感觉到一阵冲击。
“冷不丁干嘛呢，茶都要洒了！”
“……”
落阳一反常态的没有还嘴，我低头看向她，发现她紧闭着双眼，正把脸埋在我的胸口。
“哈啊……”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重新喝起了刚才没能喝到的茶。
“我回来了，久等……你们两个，还真是恩爱啊？”
“这家伙一直是这种感觉吗？”
“怎么可能，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你们真的是昨天才认识的?”
景岚小姐走回桌前，手里还夹着抽了一半的香烟。
“我已经通知手下的警员去调查了，多半要等一段时间，等有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之后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吗……被景岚小姐逮捕之类?”
“哈，你还真会说啊。放心，不会逮捕你的，你可是和北龙组相关的重要证人，而且我要是逮捕你的话，这孩子会生气的。”
景岚小姐看着躺在我怀里的落阳笑了笑。
“不过在这之前，你没有地方住吧？店后面有客房，你可以……”
“不不不不不，小安娜当然要和我住在一起的对吧?！店长你可别打她的主意！”
落阳突然抬起头，像条护主的小狗一样对景岚小姐吠叫着。
“好好好，那就按你们自己的安排吧，我可没心思掺和你们的私生活。”
她掐灭了香烟，代表着这次的谈话到此结束。
“我要开店了，你们不帮忙的话就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好的~”
“……谢谢你的协助，景岚小姐。”
向她道谢后，我们便起身准备离开茶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
吧台后的景岚小姐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开口。
“我已经在落阳家附近安排警员定期巡逻了，不用再担心会被袭击了。”
“好耶，谢谢店长！”
“好了，快回去吧，别影响我营业。”
向景岚小姐告别后，我和落阳回到了她的住处。楼梯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血迹也被清洗干净，想必是景岚小姐手下的警员做的吧。
落阳打开房门，按下了灯的开关。
虽说这不是第一次到落阳家里了，但由于各种原因，我现在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房间的样子。
开门后正对着的房间就是正方形的客厅，客厅并不大，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亮着暖光的吸顶灯，在灯的下方，靠着墙角摆放着一张足以躺下两个人的L型的沙发和一张低矮的茶几，墙壁上的电视盖着布，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进入客厅，左手边的走廊通往卧室和卫生间，右手边用一个吧台柜做了隔断，在那之后则是厨房和餐厅。
“我回来咯。”
落阳轻快地走进房间里，然后转过头满面笑容地看向我。
“然后……欢迎回来，小安娜~”
“……打扰了。”
“什么打扰了，要说我回来了才对吧！”
“北龙组可没有这种规矩。”
“但是现在不是北龙组吧，这可是我们的家哦。”
“什么叫"我们"……算了，你觉得开心就好。”
深吸一口气后，我抬起头看着落阳金色的双眸，迈入了房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