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托尼恩这片多山的土地位于格礼申的最北部,作为尽管这里并不繁华但是仍可以看出其属于曾经的文明摇篮,得益于较为偏僻的位置,在被异教徒侵占的土地中这里变化最小,田园牧歌古风犹存,但定期出现的税吏和为他们的残酷君主的奴隶禁军掠夺儿童的爪牙还是不断提醒着当地居民被异教徒征服的屈辱。希尔特多夫又是这片土地上最接近未沦陷的文明世界地城市,小城本身除了其古老并无太多吸引人的地方,但其周边的自然风干美不胜收。这里的小山纵横交错,婀娜多姿,形成了许多优美的峡谷。由于这里地势更低,也比维茨更靠近南方的大海,即使是深冬也能看到绿意。
野兔随意地啮食着青草时,山间小路上走过一队被押解着的奴隶,两个带着夸张冠冕的异教徒一前一后骑着马在队伍两端,他们的冠冕就像是放大的钉子,在最顶端有着表明他们所属的彩带。百年的历史对于文明来说并不算长久,但已经足以使人对奴役麻木,奴隶们只是呆滞地望着地平线,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盼望出现一个人来解救他们。起初,没人注意到远方天地相接之处多出的一个黑点,但随着那一点越来越大乃至最后显现出一个人影,当一个驭马擎枪的骑士的身影显现出来时,无疑给这些已经被黑暗笼罩的人点燃了一束希望的光。
不一会浑身穿着银白色盔甲的骑士就挡在队伍前面,罩袍的胸前画着猫头鹰的图案。押解奴隶的差役警惕地停下,并用他们野蛮而诘屈聱牙的语言胡乱地叫嚷着让骑士立刻离开,希图狂暴能掩盖不安。这伎俩没有奏效,骑士径直冲上前去将队伍前面的差役斩于马下,另一名差役就以比骑士还要迅捷的速度逃跑了。剩下的不幸之人也被这位壮举惊呆了,把目光聚焦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直到她摘下头盔露出秀美的容颜并说:“我的兄弟姐妹们,异教徒不能再奴役你们了。”
这时压抑许久的欢呼声才真正爆发出来,想要逃回家乡的人骑士并不阻拦,那些怕连累乡里或者到外面碰碰运气的人骑士还慷慨地资助了他们路费。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马克托尼恩竟然发生了数十起,也就是说几乎毫不间断地,每天都至少要发生一次,这位女英雄的事迹——尽管她都没有留下名字——像野火般迅速而热烈地传遍整个行省。在她的感召下模仿者也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异教徒的总督不禁火冒三丈,为了使自己免于惩罚,驱赶着庞大的奴隶军队四处搜捕那位女武神和她的模仿者,尽管他们掘地三尺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在埃莉诺的宫殿里贝尔薇娅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只是领地内外的事让埃莉诺心烦意乱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位忠心的朋友消失不见。当她再次出现在公主的庭院时比以往更显得风尘仆仆,这一次弗兰克骑士的兄长威廉也已经提前等候骑士多日。
威廉在自己兄弟的引荐下与贝尔薇娅会面,他一见面就说:“看起来您不仅一路平安也建树颇丰。”
“请您见谅,或许我显的太志得意满了,但解救同胞确实使人愉快。”贝尔薇娅意识到自己喜形于色赶忙让自己看起来更严肃些,“我的行动起到了我们预想中的效果吗?”
“别对自己太苛刻,贝尔薇娅小姐,您帮了大忙。”弗兰克说。
许多逃往维茨的流亡者都传播着异教徒将要入侵掠夺的耸听危言,而异教徒的军队调动也似乎作证了他们的信息,在这威胁下不仅亲王领地的反对者收敛了许多,就连兰伯特都不得不把精力转移到东方的边境上。
“不得不说您返回的时机正合适,现在公主殿下正需要护卫,有您在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弗兰克说完小心翼翼地检查是否隔墙有耳,确认安全后又向兄长递了个眼色。威廉这才压低声音对贝尔薇娅说:“亲王大人觉得现在有必要让埃莉诺殿下回到宫廷里,甚至要掌握一些要紧的事来压制觊觎者,五天后殿下就要启程离开庄园了。”
事关公主安危贝尔薇娅全神贯注地盯着威廉等待自己的任务,这不仅事关王国局势,还是洗刷自己心头之耻的机会 。
“先生们,我一定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那样保护埃莉诺殿下。”
库斯特道夫兄弟被这股孤注一掷气势所震惊,他们不明白贝尔薇娅为何突然如此。
“您真不愧来自骑士的家乡,如果您能出手相助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威廉称赞贝尔薇娅后眼光忽然一变,又拿出一件软甲,“不过您还有一件需要费神的事。”
贝尔薇娅接过那件软甲仔细端详,发现在胸口的内衬上缝着个皮制的水袋似的东西。
“您已经发现了最巧妙之处,也是我们计划的关键。”弗兰克得意地说,“这多亏我的兄长,简直是天才的设计。”
威廉不似自己兄弟那边眉飞色舞,只是微微点头接受赞誉。“其中我们会灌满特制的药水,外人看来和鲜血无二但不会凝固,启程后我们会请求公主穿上这件软甲。一但敌人来袭,您就找准机会用一支箭刺破这「血」囊,刺客眼见得逞就自然不再纠缠,如此想必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恐怕这精妙才思的作用远不限于此吧。”贝尔薇娅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问。
威廉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您是位明智的女士。”
贝尔薇娅又稍犹豫了片刻问:“殿下同意吗?”
这种计谋不太符合她所秉承的理念但也算不得离经叛道。
弗兰克看了一眼兄长没有作答,威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殿下此时还不知道,可能我们这阵子过于殷勤,所以殿下已经对我们的建议抱有一定的警惕了。”
“起码目前来看这两位先生还值得信任,既然他们让我在埃莉诺殿下身边,我不需要担心他们对她有什么恶意,可或许这会让小公主对我生气。”想到这贝尔薇娅苦笑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库斯特道夫兄弟。
等贝尔薇娅再次觐见公主时也感受到了威廉所说的,埃莉诺现在不仅警惕兄弟两人的建议实际上她都不愿意让两位先生在自己面前开口。她还向贝尔薇娅抱怨:“贝尔薇娅小姐,我不知道您能不能相信,他们不止一次建议我刺杀我的堂兄,这真是太疯狂了。”孰不知自己的骑士也是他们的同盟者。
虽然没有参与谋划但贝尔薇娅仍旧在公主抱怨时觉得不安,倒不是因为对费迪南德抱有怜悯,可自己毕竟是在欺瞒信任自己的小姑娘——尽管是为了她本人的利益。启程时贝尔薇娅才拿出那件软甲并向埃莉诺公主解释说这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可穿上后由于特殊的设计公主在一个特殊单方面显得突出了不少,这计划险些因公主觉得会让自己不好看而夭折,最终还是贝尔薇娅再三保证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公主才勉强同意。
路上埃莉诺公主不仅对自己身材耿耿于怀,还一直上下打量贝尔薇娅的身材。
“贝尔薇娅小姐,您觉得我以后会像您一样吗?”公主趴在车窗上问,“我突然发现我穿上您给的锁甲后似乎就像您。”
“成为骑士光荣又辛苦,如果您愿意的话那当然是好事。”
“不,我是说…这里。”
这时贝尔薇娅才发现公主滞留在胸前的目光,只好尴尬地回答:“抱歉,之前在制作时没有考虑到您的身材,但我想以后不会让您如此不便。”
这回答埃莉诺公主不甚满意,她提醒道:“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贝尔薇娅一时语塞她不太确定公主到底希望她怎么回答,“殿下稍成熟以后或许会有变化。”
“坐在车里陪我说话吧,这样路上还没那么无趣。”
“殿下,我还要保护您的安全呢。”
“好吧,可您得跟我说话,不然用不着什么人想来害我,我就要闷死了。”
贝尔薇娅在马上微微躬身表示服从,“您放心,即使这样我也听得见您说话。”
“您跟我说说维纳斯的事,她现在怎么样了?”
公主期待地望向贝尔薇娅,这目光就像针扎在身上。贝尔薇娅只好含糊地回答:“陛下到外国去了,请您放心,单凭陛下的血统出身就绝不会有人怠慢她,您若是想知道得更详细些我就爱莫能助了。”
同时贝尔薇娅在心里祈求宽恕:“神明们啊别怪罪我,我并非怀着恶意欺骗公主。”
幸好埃莉诺觉得这回复还算得上差强人意,毕竟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话题就又回到贝尔薇娅身上。
“贝尔薇娅小姐,海伦喜欢您这样吗?”公主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少女的调皮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完全压抑。
“喜欢什么?”
“您的…身材?”
贝尔薇娅扭过脸去,不过公主还是注意到她脖颈红了便笑起来。
“您不应该这样问,殿下,我是说您…这不合适。”
贝尔薇娅脸上发热,本来公主若是不说自己还不会胡思乱想,可一旦提起来,就不由自主地回想是否因为身材而引起海伦的注意。
“抱歉骑士小姐,这确实有失体面。”埃莉诺道歉后双眸一转又问,“如果不让您为难的话,您和我说说为什么会爱上海伦吧,我从小就认识她,说真的我一直都想象不出来她竟会恋爱。”
“情愫之萌生并非是无解的难题,只不过一旦涉及到感性人们往往不愿意去分析,能吸引两个灵魂想要结合的往往是恰到好处的相同与相异,前者可以让不同的个体彼此认同后者可以让彼此互相依靠……”贝尔薇娅思考后认真地回答,“起初不过是怦然心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不过那终究只不过是暂时的激情,真正让我愿意向那位小姐献出灵魂的,是她同样对我们信仰的热情,我为了保卫我们的信仰已经选择拿起武器,她则把这种热情变为运筹帷幄。”
公主的兴趣立刻枯萎了她趁着贝尔薇娅稍作停顿的时机插话说:“骑士小姐,我简直不敢相信您说的是我那位朋友。”
“那殿下您呢?”贝尔薇娅把同样的问题摆在埃莉诺面前,“您为什么爱女王陛下呢?”
“我……您不可以用您的理论来解释解释吗?”埃莉诺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只好半开玩笑地反问贝尔薇娅。这种爱情是习以为常的事,谁都知道雨滴会落在地上但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却是个难题。
贝尔薇娅笑着摇头,公主只好自己冥思苦想。
“我的命运,或许应当这么说
从我生命开始的那一刻起,便被告知要爱维纳斯,要准备好在日后成为她的妻子。”说到这公主用扇子半掩面容,“再说,陛下也是极可爱的不是吗。”
尽管可以看出来公主在扇子后笑得甜美,但贝尔薇娅还是觉得她值得同情,她到底自由还是不自由?
队伍行至城外的村镇,宫殿的尖顶已映入眼帘,这一路上所有护卫都高度警惕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为了确保公主绝对的安全,早就有人勒令沿途村镇的居民当天不要外出更别说围观了。所有人都因即将到达目的地松懈时,一支响箭曳着刺耳凄厉的声音扎向晴空,紧跟着无数箭矢从道路两侧的窗户里飞出,好像荒漠中狂风卷起的沙粒。
眨眼的功夫甲胄不全的兵士就在声声惨叫里跌倒血泊,全副武装的骑士们也慌了手脚,箭雨刚一停下,就听到公主的侍女惊恐地大叫。
“殿下中箭了!”
这一声惊叫倒好像另一个信号,埋伏已久地刺杀者蜂拥而出,但剩下的骑士们迅速向公主的马车靠拢,在公主身边围城了一道铜墙铁壁使得没有一个人能靠近。但所有人都看见公主无力地搭在猫头鹰骑士的臂弯里,心脏的位置带着羽箭,鲜血在她胸前洇出一朵凄美显眼的玫瑰,似乎是将这条生命的全部美丽都怒放在这一刻。刺客们见任务已经完成,便不再恋战就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天宫城内穿出的号角声彻夜未绝,就像是在哀求众神莫要收走年轻的灵魂,待到第二天清晨,鲜艳的彩旗也都被更换成黑色。费迪南德在自己的城堡中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和自己的幕僚们弹冠相庆。
“狡诈的篡位者今已伏诛,先生们,跟我去夺回我应得的王位!而我,会带领你们得到我们的王国!”费迪南德觉得现在亲王已经失去了继承人定已万念俱灰,贪念让他甚至没有尝试用伪善谋求继承人的为止,不可一世地骄傲让他不愿意等待臣属征召起军队,他只带了随时都能效劳的骑士们和各个拥趸能立刻提供的一小支军队就从城堡出发奔向亲王的宫廷。
有一些臣属建议他先去询问亲王是否准备将他作为新的继承人,同时留出时间准备一支可靠的军队,但费迪南德抛弃了他们说:“时不我待,宫廷里没有懦夫的位置。”
到城外费迪南德更加坚信自己的豪赌,城前坦途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还没等他进城,亲王的使者就跑到他军中说“事到如今何必血雨腥风,亲王愿意交出冠冕和权杖任您处置,但城池土地臣民隶从,都是家族的财富,请千万不要破坏。”
“如果他肯祈求我的怜悯,那我也可以考虑稍微慈悲一点。”费迪南德欣然前往宫殿,一路上毫无阻拦军械库的钥匙也被交给他的手下。
费迪南德进入宫殿直奔议事和举行典礼的殿堂,但就在门口,身着银甲点贝尔薇娅挡在气势汹汹的一行人面前。
“哦?维茨来的那个骑士?”费迪南德在这时还没有察觉出异样,他以为贝尔薇娅是因为公主在自己身边遇刺而前来寻仇的,便拔出剑来指着贝尔薇娅,“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没有意义,你现在向我效忠还来得及。”
贝尔薇娅听后轻蔑地笑起来,在费迪南德的怒目注视下,打开了大厅的门扉,这时费迪南德才意识到自己多么鲁莽愚蠢,他的堂妹和叔父正坐在大殿上。狂妄的表情凝固在他脸上,眼神由惊愕变为惊恐。
“现在,您该向谁效忠?”贝尔薇娅信手拔出剑来笑着询问费迪南德,“费迪南德大人,我很高兴初次见面您就能猜出我的身份,可惜我们今后见面的机会恐怕很少了。
费迪南德惊叫着命令手下冲上去,自己却向宫殿外跑去,费迪南德的骑士忙掩护他们的主子,竟然全不顾骑士的荣誉,他们不敢和贝尔薇娅一对一地决斗而是一拥而上。在扈从的保护下,费迪南德才没有被贝尔薇娅追上,尽管贝尔薇娅一只紧紧跟在他身后,与狂奔的费迪南德最多相差两三个人的距离。
最终费迪南德逃回他的军队中间,贝尔薇娅无法独自获取全部荣誉,费迪南德的军队试图逃出城市,但是被早已准备好的忠于亲王的军队消灭,他本人也投入地牢之中。
“我的儿,你想如何处置费迪南德。”亲王得知公主此前一直不能下定决心与费迪南德战斗,便故意把处置堂兄的权力交给埃莉诺。这时费迪南德卑躬屈膝向公主求饶,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他当时的话没有流传下来,因为有辱洛林家族的声誉。
公主沉吟片刻并不动声色地把所有臣属的神情都打量了一遍。
“父亲,费迪南德虽然凶恶,但他的愚蠢也让他没能真正实现多少罪孽,再加上他毕竟流着洛林家族的血,我想将他囚禁起来剥夺作恶的能力就足够了。”
亲王点点头,贵族们也都认可公主的决断,费迪南德和他的爪牙被投入城内的地牢罪过较轻的可以由他们的家族赎回。
“除此之外,贝尔薇娅小姐,您保护了我。”埃莉诺做了个手势,她的女仆捧出一顶花冠,“我必须奖励您,否则就成了薄情寡恩之人。”
贝尔薇娅谦逊地把功劳让给了库斯特道夫兄弟以及其他同伴,这些贵族同样友善恭敬地称赞贝尔薇娅。
“请别再推辞了贝尔薇娅小姐,须知过分地谦卑同样有失身份。”威廉一边说一边让众人一齐请求贝尔薇娅接受赏赐。
在贝尔薇娅低头接受花冠时,埃莉诺趁机抽出她腰间的佩剑说:“贝尔薇娅小姐,请您作为我的骑士吧。”
按照传统,骑士若是让人缴了械就必须向胜者效忠,贝尔薇娅只好跪在埃莉诺面前,公主向她郑重地宣布骑士和君主之间的义务后为她祝福。
“我的骑士小姐,作为您效忠的回报,我将白石堡赐给您,希望您能守护好自己的堡垒和周围的村镇。”
贝尔薇娅此前曾拒绝亲王的封赏,不过现在女王生死未卜而且即便女王仍旧幸存,向未来的王后效忠也不影响她曾经的誓言,于是贝尔薇娅恭敬地接受了埃莉诺公主的封赏。
“另外,”埃莉诺趁着搀起贝尔薇娅的时候还低声对她说,“您现在作为有领地的贵族,就有资格迎娶我的朋友海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