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中的生活总是悲催的。即使是周六,我们依然要回校自修,并且根据情况会安排名为“周周清”的周测考试。不过好在学校还算存留些许人性,将周六这一天的早自修的时间推迟到了原本的第一节课进行。得益于此,我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升起,而不像平时那般——“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整个云琎镇坐落在群山环绕的谷地之中,古时候的云琎基本上都围绕着棠溪周围的平坦处夯土筑房,大部分房子都窝在沿溪的平阔带。直到近代,才有人力物力开始向着山势平缓的东北方开发。云琎中学的前身云琎学堂因而从拥挤的老城区搬迁到了一处小山包上。
从我家到学校,大概需要走上十几分钟。先是走过老城里用条石搭铺的老街,而后是顺着平缓向上的、已经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经过一堆八九十年代建造的楼房,再踩过政府这几年铺的纹砖人行道,便能抵达学校的大门。
学校附近有一家饱受好评的的煎饼铺,在有纹砖人行道的那块片区,名为“鏊谷坊”。这一家卖的煎饼果子深受云琎学子的喜爱,虽然我无法感知到我的同学兰康口中“能让人联想到阳光、小麦与牛奶的面饼香气”,但生菜混着鸡蛋的鲜香与面饼夹着薄脆在嘴里炸开所带来的美味口感深得我爱。如果不是赶时间的话,就像今天这样早自修推迟的周六,我通常都会在这里买上一份当早点。今日自然不例外。
提着装着煎饼的袋子从后门走进教室,令人意外的是我前桌的林蒙与兰康早早地就到了,两个人正在啃着包子,时不时互相聊上那么一句。
看来,成了?
我挑了挑眉,看着这一对新人你侬我侬的模样,按捺下了去打招呼的习惯性冲动,悄摸摸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谁知我刚一坐下,前边的林蒙就转过头来,激动地低声向我道谢:
“谢谢你,叶舟。”
“咳咳,那个......谢了,'叶哥'。”兰康也转过来向我道谢,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害羞的神情。他挠着头:“之后改天请你喝奶茶。”
“哥”是兰康的口癖,在闲谈时他总是会以“某哥”“某哥”这样的方式称呼对方。只不过在我这,“叶哥叶哥”这样的称呼往往发生在兰康恳求我晚一点把收齐的历史作业送到办公室的时候——我是班上的历史课代表——平日里很少见到兰康这么郑重地以这个称呼叫我。一时间我忍不住想调笑他们。我佯装不知他们谢的是什么:“欸?你们在说什么?”
出乎我意料的是,平常有些无厘头的兰康竟然脸红了起来,倒是腼腆的林蒙认真地看着我说道:“就是昨天中午我找你说的事......嗯......很感谢你当时说的话。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谁也不会迈出这一步——哪怕真要迈出,也可能是要在很久以后了。”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我忽地有些惭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让我们是好......好朋友呢。”
“嗯。”林蒙笑了起来,“其实我昨天就用微信给你发消息了,但你好像一直都不在线。最后想想还是觉得当面来找你道谢比较好——总之,真的真的真的非常谢谢你。”
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故而晚饭也要我自己准备。寻常我习惯在食堂解决,只是周五要与白遇桃一起走回家,所以就成了例外。而昨晚草草处理掉晚饭后,不知为何非常疲惫,我没有看放在床头的手机便早早睡了。我刚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就在这时坐班的老师走了进来,林蒙与兰康向我投了个感激的眼神后便转回去偷偷啃包子了。
我看着手里的煎饼有点烦恼——按照规矩,教室里是不允许吃东西的。
最后我还是出了教室,在瑟瑟春寒之中站着解决完了自己的早餐。
云琎中学总是有许多规矩,不许在教室里吃东西便是其中一条。尽管没有老师在教室的时候我们都会把它当作耳边风,但如果有,尤其是那些重视规矩与形式的老师,出于对她们的尊重,我们还是会默默地走到走廊上去解决。
好巧不巧,进来坐班的政治老师便是一位。她的名言便是在教授必修四辩证法一块内容时的举例:“没有形式哪来的内容?形式与内容就是一对辩证关系——”
这一周难得没有安排周周清,全都是自修。一个上午很快就在无休止的语数英政史地的试题中度过。唯一的插曲是英语老师在倒数第三节自修时走进来上课,但是教室里的电脑莫名其妙坏了:电脑开机后,桌面的所有图标与任务栏消失了。
重启了两三次情况照旧后,她选择把我们班的电教委员兰康叫上来:“兰康,过来看一下。”
兰康硬着头皮上去了。
众所周知,大部分电教委员都只是负责教室里的电脑、电灯与风扇的开关,但不知为何许多老师总是以为电教委员便是电脑维修工,电脑出了问题把他们叫上来就行,兰康便是其典例。我眼睁睁地看着兰康皱着他那粗犷的眉毛,右键刷新电脑桌面多遍未果后,向英语老师提议道:“老师,我不太会。要不去把隔壁班的李清仪叫来?”
老师也有点无奈:“去吧。”
李清仪是隔壁班的女生,在本校颇有名气,兰康与林蒙在选科分班前与她同班,这两人对她甚是推崇。据兰康所说,李清仪自小跟着学校里的一个老校工在校内做工,因此会修水管、搞焊接、换风扇等多种技能,目前她也在校工部那儿兼职,偶尔会是她帮其他校工过来处理学生老师上报的一些后勤问题;而林蒙则是说她性格很好,人美心善读书棒,在之前的班上对她帮助很多,建议我日后可以与她好好结识一番。
值得一提的是,林蒙曾悄悄告诉我兰康在高一和她打赌打输了,现在李清仪是他的“爹”。
不一会儿,兰康就带着李清仪进来了。不过进门的时候,她微微把目光往我和林蒙的方向投了过来,那对秀丽的眉毛稍稍一挑,而后就若有所思地瞥看了旁边笑得谄媚的兰康一眼。按照我对这三人的关系的印象,大抵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儿子脱单的消息。
嗯......这算什么?爸爸看儿媳?我饶有兴致地想。
只见李清仪和英语老师微笑问好后,便利落地走到讲台上操作起了电脑。她的动作很快,清隽的眼眸略微凝神,似乎便明了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随后拉出键盘轻轻敲击几下,便调出了一个黑底白字的窗口,紧接着是键入一行像是命令一样的东西,最终便弹出了资源管理器的界面。向一旁的英语老师询问几句后,便找到了之前存放在电脑上的课件,帮老师打开后便在班上一堆人崇拜的目光中飒然离去。
只是离开前,她又回头看了已经回到座位上的林蒙与兰康一眼。
“好了,girls and boys,现在我们开始上课。”英语老师拍拍手,示意所有人抬起头来看她,一边称赞李清仪一边开始上课:“感谢兰康同学和十二班李清仪同学的帮助。现在请把上回月考的试卷拿出来,对于大家上次的错题,我总结了一些......”
.......
英语老师煞是无情,硬是连上了两节自修课,并且占掉了中间十分钟的课间休息,累得我同桌的女生一下课便趴在了桌上。我也有点疲惫,放下了手中记单词的笔,揉戳自己的眉心。而我的前桌林蒙与兰康则结伴上厕所去了,不得不说这两人平日里关系就过于亲密,哪怕现在真的在一起了也没人看出猫腻——或许隔壁班的李清仪是一个,不过我不清楚是否是兰康他们主动告诉的。
只是这两人确实腻歪啊......我有点头疼。
刚刚结束的这两节课上,我已经不止一次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两人的手悄悄地在桌底握在一起,或是两人不断窃窃私语。如果不是我的同桌是一个粗神经的女孩,精力全放在了荧幕与黑板上,而后面的人的视线看不到这两个在桌底下的亲密动作,想来只要这上午过去了,这俩人绝对会在班里暴露关系。
这就是恋爱中的人么?哪怕是两个男孩?
我的思维有点儿发散,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桌角的摘抄本。
摘抄是我们的班主任——同样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卢桦鼓励我们做的东西,她建议我们将一些易错词的拼音或是自己遇到的喜欢的词句等摘录到本子上。按照她的说法,“只要是你愿意投入精力与时间去做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许收获”,而现实也确乎如此。我热衷于花费不少自修的时间去做摘抄,不过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我习惯于在那些摘录下来的他人的字词句中穿插进自己随手写的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一些个人的琐屑情绪与零碎记忆。
而这本摘抄本里,就记录着不少我与白遇桃之间的回忆。
我有些无聊地打开摘抄本的最新一页,看着在记录时顺手会写下的当日日期,忽地发现今日已是三月十一,春分已近。
春分已近,意味着云琎的春祭就要开始了。
我莫名有点感到茫然,心却悄悄地一点点鼓噪起来。回忆着去年有关春祭的记忆,眼帘倏然映入了我在三月十日抄录的一句词: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