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同学？”

沙弥香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鬼使神差出现的身影，感到呼吸有些紊乱。

“啊，真的是佐伯同学，真巧啊，又在这里遇见你……”

“不过我记得你家离这不算近吧，连续两天都到这来……咦！莫非说是专门等我的？”

灯子摩挲着自己光滑如玉的下巴沉思一刻后，露出发现了秘密一般的恶作剧微笑。

“不是的，这是——”

也许这句话在旁人眼里只是句普通的调侃，沙弥香却感觉一股无可名状的焦躁包围了自己。

“话说回来，七海同学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啊？”

“嗯？我吗？”

“对啊，我记得你不是上补习班才会来这吗？”

“是这样没错，我刚上完课来着。”

说完灯子拍了拍手中的咖色皮质手提包。

“你不是一周只在周五上一次的吗。”

“那是数学，今天是英语。”

灯子说完后看着沙弥香，脸上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

随后她在沙弥香身旁座位坐下，拉着沙弥香也坐下。

沙弥香又感受到了灯子手心那如羊脂玉一般的温凉。

“总而言之，就是佐伯同学周末想到熟悉的地方逛街，然后又恰好碰见了补习下课的我，就是这么回事吧。”

灯子以一种风淡云轻的轻巧语气为这次偶遇做了总结。

沙弥香无言，只得顺着灯子的话语意思点头。

“七海同学上这么多补习班，难道是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沙弥香就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初中生每周只上两次补习班是绝对不算多的，沙弥香这种不上任何补习班学习又好的人才是异数中的异数。

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完全变成头脑迟钝的笨蛋了啊，沙弥香如此想着。

“嗯……不至于吧。”

“普通课堂的内容我是没问题的，上补习班只是想更完美一点……的感觉？”

灯子沉吟片刻，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成绩。

完美，几乎全部都是满分。

此刻沙弥香眼中的灯子，头顶之上仿佛有天使的光环浮现。

原来不仅长得漂亮，性格完美，学习上也是自己的同类啊。

这让沙弥香更有去了解灯子的欲望了，不过她隐约感觉灯子谈笑间有种薄如纸深似海的距离感，这让她想接近灯子而不得。

“佐伯同学学习又怎么样呢？平时不用上补习班兴趣班吗？”

“小学时报了很多的，现在只剩插花了，到了高中也打算退掉。至于学习，大概就比七海同学差那么一点点吧。”

假如不是因为恋爱拖累了整整一年，自己不会比眼前的这个人差。

沙弥香想到这里，像是咬到一口生柠檬一样，心里一酸。

“呜哇，优等生的语气。”

“感觉插花真的很有大小姐风格呢！”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形象啊？”

“唔——昨天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有点被主人遗弃又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贵族猫的感觉，今天的话就像恢复了正常的……”

“嗯！优雅又神气的贵族猫！”

“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吗？”

灯子这段虽不中亦不远矣的描述，让沙弥香想起了祖母。

是自己太好懂了呢？还是眼前这个人太过特殊和耀眼，以至于自己被她瞳孔中如碧海粼光一般明亮澄澈的光芒看得通透。

若说自己是一只出身优越，被众星捧月般供养着的血统猫，那七海灯子就是一只傲然挺立的白天鹅。

这让沙弥香心底不禁产生了一丝弱不可闻的黯然。

“有点可惜啊，我和佐伯同学不可能在高中相遇，不然有点想邀请你一起做一件我期待已久的事。”

灯子的语气突然迥异于之前的明朗，莫名有种萧瑟秋风的寂寥感。

“为什么？”

“佐伯同学学校是初高中直升吧，和我不可能在高中碰见啦。”

“确实如此……”

喀嚓一声，沙弥香咬碎一块冰块，口腔神经触碰到冰凉一瞬间的刺痛感让她心头一凛。

其实她已经决定高中不直升友澄学园的高中部了，只不过她还没对父母提及，也不打算对灯子提及。

因为那也许会把她导向一个很不妙的方向与世界。

“但七海同学期待已久的事，是什么呢？”

沙弥香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询问下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进了高中后想进学生会。”

就像是美工刀划破白纸一样，灯子的语气带着清脆的决意。

这让沙弥香有点意外，她原以为灯子是一个参加社团，在课外活动和人缘上几近完美的类型，没想到她的愿望竟然这么正经八百。

“七海同学意外的正经呢。”

“有吗？很平常的吧。”

“没几个人会想在高中进学生会吧，这简直就像出身政治世家的东大高材生说的话。”

“也许是这样没错呢，在旁人眼中。”

灯子听到沙弥香这个比喻不禁莞尔一笑。

“但不是这样的啊，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灯子长长的睫毛稍稍内敛，脸上带了几分寂寞，不过很快她就耸耸肩又轻快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沙弥香开始确信灯子也是和自己一样有秘密的人。

但灯子脸上的笑容分明又温柔地告诫沙弥香，那是她现在还无权知晓的领域。

讨厌又合理的距离感啊。

灯子这时看了一眼手机，惊呼道：“啊，都快12点了，我得回家了。”

沙弥香心头一紧，声音有些发哑地问道：“欸，现在就要走了吗？”

灯子点点头，道：“我家里下午还有事，所以得提早回去。”

如果灯子现在走了，恐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心脏这一刻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爆裂一般地又出现裂痕。

正当灯子起身准备道别时，沙弥香发现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本我与躯体分化成两个自己，本我的自己在一旁伫立旁观，而躯体的自己已经不受本我的控制，起身抓住灯子的手。

“等一下。”

“佐伯同学？……”

“我知道有点突然和冒昧，但能听我说一下我的事情吗？不会占用太长时间的。”

另一个沙弥香呆呆在一旁看着抓住灯子手的自己，已经是汗流满面，瞠目结舌。

“我在干什么？难道是要对她说出柚木学姐的事？”

“不行，快停下，停下……”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所以向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说出不能和父母同学说的秘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出来，就结束了。”

我，佐伯沙弥香就能恢复正常，重新变成一年前的自己了。

思绪如沸水翻滚间，沙弥香发现自己的视野已经狭窄到只容纳得下眼前这个名为七海灯子的人，车来人往的嘈杂声、秋风的寒意，稀疏阳光的温度，自己已经一概感知不到了。

随着沙弥香饱含热度和颤抖的声音流动在空气中，七海灯子的表情开始变幻起来。

时间已近午饭饭点，两人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已消散大半，围绕着星巴克露天座位区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二人空间，浑然天成，仿若专门为她们打造的舞台一般。

一旁窥视着两人的沙弥香的本我，慢慢压抑住那犹如坠入万丈深渊的惶恐，冷眼眺望着一切。

面对倾诉着心声的自己，七海灯子的脸色犹如春夏秋冬不段轮回变幻一样，阴晴不定，冷暖莫测。

说起来，自己和柚木学姐的恋情也刚好经历过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吧？

惊讶，茫然，伤感，怜悯……

灯子的每一个神情都被沙弥香收入眼中，然而大脑却无法解读内里的意义。

“就是这样……”

当最后一句话语轻轻落下，原本仿佛灵魂出窍的漂浮感也随之消散，沙弥香重新感受到了身体的重量、扑通扑通的心跳、渲染上朱砂一样充血变得火热的脸颊，手心。

“七……”

沙弥香正想出声，突然感觉到一股重量覆盖上了自己，淡雅的香味入鼻，而后感受到的，是一阵丰盈柔软的触感，和迥异于绀青色冷风的温度。

灯子跨前一步，抱住了沙弥香。

“七海同学？”

“别说话。”

沙弥香闭上了眼，后颈和脸颊都被柔顺的发丝略过，传来一阵温凉的痒意。

是灯子的头发？还是自己的？

沙弥香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过了大约十秒，灯子松开了手，然后背在身后，后退了两步。

沙弥香感受着残留的温度，眼眶有些发红，嗓音略梗地微笑道：“这算什么？”

话语中不加名字前缀，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心有灵犀的好友一般。

灯子睫毛低垂，目光微微侧向一旁，而后抬头对着沙弥香眯眼笑道：“充电？”

笑意退却，她的脸色变得有点伤感：“大概是听到佐伯同学你为了学姐尝试改变自己，努力变成学姐喜欢的模样，我……有点感同身受吧？”

不是因为自己被学姐欺骗感情而难受，而是因为这点吗？

沙弥香有点无法理解。

但也没有机会去理解了。

“遇见佐伯同学，对我来说真的很难得，很开心。”

灯子目光闪烁，语气有点不舍。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再见……”

灯子说完这番话后，沙弥香呆呆地回应了一句，彼此之间挥了挥手。

不多久，留给沙弥香的，只有那一道纤细背影。

“等一下……”

沙弥香伸出手，想叫住灯子，但却发不出声音。

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如萍水相逢，让她这么走真的好吗？

只不过，沙弥香感觉得到，灯子临走时的表现也表明了她的回避。

她也只想让两人关系仅限于此。

若真是如此，即使日后有意再踏足此地，自己和这个名为七海灯子的少女，大概也无法再次见面了。

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就好了吧。

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把握原本属于自己的才能和道路，这样才可以耀眼，才可以真正变得特殊。

被女孩子吸引，喜爱上女孩子，这种错误绝对不应该再次发生了。

沙弥香突然想起了小学五年级奔出泳池，气喘吁吁的自己。

来不及探知原因来由，来不及与对方结下羁绊。

叶落无声，雁过无痕。

所谓人世间的缘分，大抵都是如此。

像流星一般灿烂易逝的事物。

这是那个时候，沙弥香给两人关系下的定义和结论。

未知世界只打开了一道门缝，就匆匆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