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这位新的虫母起名叫「伊刻洛斯」。”歌纹仍在喋喋不休：“毕竟从模糊的影像上来看，它外形上比「福柏托耳」要稍稍好看点……”

我对此一概听不进去。

我对军方行事的下限早已有了心理预估，即便如此，整件事的离谱程度还是远超我想象。面对此等级别的危机，军方一定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让echo机甲重新启动。她们早在我还没退役的时候就因为我的难以掌控而私下选拔了好几批echo驾驶员，只可惜都失败了。那些失败尝试只不过是一次次彰显出我的无可替代性。所以这次她们没有第一时间敲响我的门，想尽办法把我塞入机甲，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

“你给我等等。”我打断她：“如果是为了应对伊、「伊刻洛斯」的威胁，为什么不直接找我本人？”

“真会避重就轻啊。”几乎同时，真姬子对歌纹说。她重新戴上微笑的假面，以此来对抗歌纹虚虚实实的态度：“你暗中推动《伦理法》修正案的时间线远早于我发现「伊刻洛斯」危机，不打算对此解释一下吗？”

“我没必要对你解释什么吧，真姬子·兰登姆「上校」。”歌纹「准将」将重音加在军衔上。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

歌纹又说：“还有天才小姐，你也有自己独特的幽默呢。当初是谁在慎微元帅面前，立誓「宁死也不会再驾驶echo」「绝不会再与军方同流合污」呢？元帅大人因此可是很头疼呢。”

那是因为——

我下意识的看向真姬子，她却没有选择和我对视。

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个人的决定，真姬子不必为此背负任何东西。

“我说这话的时候，形势可是和现在大不相同。”我决定不认账，“放弃驾驶echo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百年内还能再遇到此等级别的虫母吧。”

“不要说的好像军方卸磨杀驴一样嘛，”歌纹耸肩：“从军方的角度来看，天才小姐可是恃才傲物的标准范例啊——「如果人类没有了纯白芮就无法战胜虫族，那么人类总有一天会在虫族面前溃败」。慎微元帅在你选择离开军队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作为下属的我肯定是要为元帅大人排忧解难啊。”

这话怎么感觉跟刚才真姬子说过的一模一样。

“真姬子·兰登姆上校，同样身为军方的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歌纹又说道：“无论以后是否会有「福柏托耳」级别的虫母出现，军方都必须拿出足以应对「福柏托耳」级虫母的方案……目前的方向只能是不断产出「垃圾」哦，只要基数足够多，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拥有本体之天才的「脓水」吧。”

长久没有任何反应的1017听了这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独眼变态。

“又要……那样的实验，又要继续吗？”

“「黛米计划2.0」——基数增加到九千如何呢？选出的第一名克隆人可以和上届冠军赌上性命比拼哦，赢的那位可以获得与本体见面的机会一次！这次还不行的话，还有3.0嘛……4.0大概是来不及了，「伊刻洛斯」逼近威胁圈的话大概不需要多久就会入侵第三新太阳系，人类能坚持一百年吗？让我们拭目以待哦。”

那个独眼的总是能挂着一副轻松自如的表情说出残忍的话：“我说「脓水」，你也别一副可怜样好不好？如果没法解决「伊刻洛斯」，大家都要死。这么看你也没有很惨啊。”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回应岂不显得我很没用。

“拿来。”我说。

“什么东西呢？”歌纹明知故问。

“入伍申请书，你早就准备好了吧？”我说：“拿出来，我立刻就签字。”

“真的假的啊——小歌纹立大功！”她似乎也不打算继续演下去，赶忙从通讯器调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请。”

吃一堑长一智，我再笨也学会了这个道理：“我有别的要求。”

“狮子大开口的人很讨厌哦。”歌纹说：“你的军衔和待遇当然会恢复到之前啦，拜托不要说自己想当元帅这种不切实际的话哦，我会杀了你。”

“除了军衔和待遇之外，我还有一个要求。”我说着，将1017跩到我身边：“我要指定echo机甲的副驾驶，就是这家伙。”

歌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1017。

“抱歉，这个也不能同意呢。”她说：“如果「纯白芮」重新回到军方的话，「黛米计划」就必须被彻底停止，相关的资料和「产物」都要集中销毁。”

1017在听到我的话之后没有其他反应，大概是已经知道了独眼变态会这样说。歌纹无非就是怕我回到军队之后会以此为由找她的麻烦，她这种气量小心又黑的人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别的什么考虑。

我失去和她虚与委蛇的耐心，直说道：“不如这样——你想办法把我的退伍记录销掉，就当我休了七年的假。我没有同意过什么军方实验，你也没有执行过什么「黛米计划」，这家伙是我晚出生几年的基因胞妹，今天起以echo副驾驶的身份入伍，如何？”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就没人能再追究独眼变态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她拿1017来做威胁的理由也消失了。

“天才小姐也变得越来越上道了呢。”歌纹假笑着收起通讯器：“相关事宜就委托真姬子·兰登姆上校去做如何？比起我来说，你更信任她吧。”

确实。

真姬子点头，算是接下了任务。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虽然利菲河要塞进几年新增了不少可供娱乐的场所，但考虑到你还要在这里服役很久，大概也不急于把这些都逛完吧。”事情办成之后，歌纹就连佯装轻松的表情都变得自然了很多：“总之，两位小姐，欢迎来到利菲河。”

我算是松了一口气。

1017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极其糟糕，而我也同样如此。我们都需要尽快脱下训练服，在利菲河要塞的军方接待酒店最豪华的房间里暴睡个一两天。七年前的我只要不是在宇宙之中驾驶机甲，就多半住在那地方，现在想来也是奢靡得很，怪不得会让那为元帅如此头疼。1017一定没有过这么好的待遇，如今被军方承认了人类身份，还即将成为echo的驾驶员——即使以后训练发现此事不成，她的人类身份也不会被再次剥夺——虽然不是要她养成骄纵的习惯，但据我所知最能减缓创伤的方式就是在香香软软的枕头上睡死过去。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想要说的话就被歌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打断了。

歌纹极度讨厌她自己以外的人过得舒心。她说不定就是瞅准这个时机说出这句话。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真姬子·兰登姆上校。”她故意用叹服的语气对真姬子说：“为什么看似与你无关的事情，也会按照你的想法进行呢？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你的这一点让我觉得无比可怕。”

我看到真姬子无意识的咬住下唇。她只有在极度紧张慌乱的时候才会这样。

歌纹准将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像个胜者一般，哼着歌离开了。留在训练室的只有被沉默包裹的我们。

歌纹准将是个十足的虐待狂，她不允许自己离开满是她讨厌的人的房间时，没有带走刺痛我们的愉悦感。她不能允许这世上存在没有被她一语道破的不愉快真相，

可我内心知道此刻的沉默不是她的错。

我恨迟钝如我也会偶尔敏锐，我恨缜密如真姬子也会偶尔疏漏，我恨我的敏锐和她的疏漏碰撞在一起，撞碎之前所有她为了达成目的而维持的假象。

横在我和她之间的永远只有血淋淋的现实，而我们默契的假装看不见。

我无言的看向真姬子。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精美的瓷娃娃。浅金色的头发与白皙的皮肤相互映衬，将她湛蓝的眸子映的无比纯净。她精致的五官就像是神明亲自雕刻出的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掩藏不住圣洁的光辉。

她看起来脆弱易碎，可每次触碰她的时候，碎裂的都是我自己。

———

伊刻洛斯：希腊神话中是梦神福柏托耳的别名，写作icelos，意为「相似」。福柏托耳是凡人的称呼，因为凡人对梦神的态度是恐惧，而伊刻洛斯是神的称呼，因为神并不认为梦神的外表可怖，而仅仅用它的模仿能力来称呼它。

慎微：「慎微防萌，以断其邪」，指重视细微之处，防止萌生邪念。元帅是黑长直所以用了中文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