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议员大人——】

一个男仆急匆匆地打断了琼斯先生与客人的对话，琼斯先生皱着眉头微微愠怒，但还是耐下性子侧耳倾听男仆的报告内容——男仆小心翼翼地附在议员大人耳边说话。听完报告的琼斯先生脸色一变，放下了手中茶杯。

【今日招待不周，现有急事傍身，不能陪伴，请摩勒小姐谅解。】

【没关系，祝您诸事顺利】

摩勒女士目送着议员大人离去，用凉了的红茶掩住茶杯后的笑容。她看了看阳台外的湛蓝天空，放下手中的茶杯伸了个懒腰。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去哪里玩好呢？】

精明的仆人给她递上了一把精致的扇子，摩勒女士顺手接过，用扇子的支撑架顶着下巴，突然想起史密斯小姐那墨绿色的双眸，宛然一笑，一摇一摆地向别墅大门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

议员大人边换衣服边马不停蹄地向魔导车走去，女佣及男仆们络绎不绝地给议员递上衣服、接过外套。他从口袋里抽出两副白手套，匆匆戴上后扶着爵士帽坐在了车后座。

刚刚给议员报信的男仆恭顺地关上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向目的地前进——乱市区。

下了车的琼斯先生发现乱世区的某个大楼下已经站了两个摆着严肃神情的人，他快步走去，两人默契十足地跟着议员大人走进了大楼，路过的守卫们都向他们低头敬礼，站在议员左侧的男人打了个响指，走廊的白炽灯应声亮起，三人一前一后进了监禁男人的房间。议员借着窗户的光线看到那惊恐得挤成一团的脸后吓得连退几步，被一双温暖的手稳住——棕色头发的女人用坚定的金色眼睛看着他，白色衬衫下的腰间别着一把鹿皮剑鞘套着的剑。

琼斯看着女人的眼睛微微张嘴，又抿成了一条线，向女人点了点头。他理了理西装，再次观察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男人。

【摩……露西小姐】琼斯先生的声音微微发颤，到嘴边的摩勒女士硬是吞了回去改成了露西——露西·摩勒，象征光明的名字，摩勒家族的次女，与她的姐姐奥萝拉·F·摩勒势如水火，一怒之下甩下再也不回家族的誓言。知趣者都明白不能在她面前提起摩勒家族——这个逆鳞。

【那天晚上——这位可怜的男士不幸离世的那天晚上】

琼斯先生看到男人身上的斑驳血迹及鞭痕，尴尬地回过了头——那是他的同伙做的，他知道。

【露西你有看见什么吗？】

露西转过头看向窗户，细细回忆昨晚的情景。

【我没看到现场，但我在屋外看到一个女人，或一个生物——长着黑色大翼，有着血红色的双眸】

【那双眸令我感到战栗】

【她应该是使用了漂浮术与风行术，且至少是个大师级别的人——我用魔导器追不上】

【感觉不妙的我回到监禁男人的房间，门外的两个守卫七歪八倒地睡在门外】

说完露西向站在门口的那两个守卫横了一刀，吓得两位守卫立马站正了，失去支柱的长枪型魔导器滑稽地摔在地上发出“乒”的声响，引得众人纷纷投来视线。

【发现他已带着惊恐的脸沉沉睡去】

【我给他做了个祈祷，合上了他的双眼】

琼斯先生转过头看向窗户旁扭曲叠合的魔法阵

注意到琼斯先生动作的露西补充：【我到达房间的时候，窗户已经被打开，防御阵已经被破坏】

【如此看来，对手比想象中的棘手】

以琼斯议员为代表的革命派，致力于复辟往日光耀的君主制度。而以约克家族为首的内阁成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内阁成员绝大多数都为旧日贵族。摩勒家族自古以来便辅佐着约克皇室家族——直到七十年前的大革命。

如今约克家族掌握了内阁的总权，受到各旧日贵族家族的认可，簇拥约克皇室家族恢复君主制度看起来触手可及。但事实上，总有暗势力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他们的计划，敌暗我明，神龙不见首尾的保守派（琼斯一派姑且这么称他们）令革命派很是头疼。

内阁中的少数家族加入了他们的革命派，并在社会上暗中支持着，但大多数家族如约克皇室、摩勒家族等则是暧昧不明的态度——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不能明白他们的想法。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暗中支持革命党派的不明势力，给他们提供了巨额资金来源——但不知道对方是谁的琼斯先生在接受帮助的同时顾虑重重——只能说这个不明势力至少不是对手。

在排除了少数内阁成员及部分暧昧不明的家族后，保守派的人员极有可能是议会这边的平民们——在那场革命后，大量有钱有势的平民们渗入了政治中，成为了议会的主要组成部分，但也有少数旧日贵族待在议会——如琼斯家族。如果恢复了君主制度，那些平民们毫无疑问地就要被踢出政场，所以成为保守派的可能性非常大。

三人之一的另一个男人——罗素·De·加洛林，有着如他名字（Russell）一般的红色头发。从阴影里踏出一步，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琼斯先生——我有一位“友人”，或许能向她求助一下】

【你是说——】

【我这位友人，在探查方面上有独到的本领——尤其是死者】

探查死者，除了深渊魔法、死灵魔法这些涉及灵魂的魔法还能怎么办——琼斯先生与露西小姐心知肚明。因此两人只是抿着嘴唇，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罗素看两人的态度自嘲地笑了笑——三人行，他们两人却还执着于祖训与道德，天真地向往着光明，但在政场上哪还有道德可言？总得有人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罗素就包揽了大部分这类事情，包括给旁边这位不幸的男士用刑。他所说的“好友”，自是不符合他们心中“正义”的人。

【罗素——我亲爱的好友】

琼斯叹了一口气，带有歉意的眼神望向红色头发的男子

【马歇尔，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需要的是你的独立——如果你真的想成就什么的话】

罗素不再用敬语称呼他青梅竹马的好友——马歇尔·琼斯，眼神充满了严肃。自知理亏的马歇尔·琼斯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向那位如鹰一般锐利的红发男人。

【哼——】

抛下露西、马歇尔二人，名为罗素的男子转过身出了房门，扬长而去。

时间回到昨晚。

炼金术师摩擦着手里印有玫瑰花印的钥匙，对着玻璃窗外的轮月放空着双眼，心中默念信的内容。

——革命党？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被捂热了的钥匙，又紧紧地握了握。共和国内的各方势力暗中涌动着，而摩勒女士，是想要拉她入水。这枚钥匙代表着摩勒家族几百年来积累的财宝，她不明白摩勒的用意，但她明白——这把钥匙不能收，一旦收了，她就永远和摩勒家族脱不了干系——成为摩勒家族的一份子。

——看来最近要避避风头

炼金术师喜欢财宝，但财宝是用来享乐的，如果被卷入了这场党派的斗争中，自己将不能像现在一样悠闲地在别墅后的湖畔旁喝茶，也没有时间享用财宝——甚至失去生命。史密斯小姐对归还钥匙这件事没有一丝犹豫，她只是担心，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被卷入了多少。

她将钥匙放入了空间戒指中，心里思考着如何将钥匙归还以及接下来的打算。

第二天的清晨，史密斯用特制的墨水给奥萝拉·F·摩勒送了一封信、接着在旅馆的餐厅吃完烤吐司及牛奶后在大街闲逛——偶尔买下几件奢侈品，尽管这些奢侈品会被她扔在积了灰的仓库里不看一眼。一件驼色麂皮绒大衣让她驻步，眼尖的销售员看到一位撑着伞穿着法式藏青色风衣的女人，站在外盯着木制模特上面的衣服。见机行事的销售员摩拳擦掌走了出来，大刀阔斧地介绍起了本店的产品。

这件麂皮绒风衣，让炼金术师想起了那位表面上恭敬内心倨傲的恶魔女仆，想着她穿着应该很合适。

【本店的衣服都是定制的——】

史密斯小姐点了点头

【送——朋友的】

【如果您有朋友的尺码，我们可以按照尺码制作】

【当然如果您能带本人过来测量更好】

【约14天内完成，完成的衣服会用礼袋打包好，亲自送到您的宅邸，或者您那位朋友的宅邸】

【14天太长了，能加急吗】

【当然可以，不过资金上——】

史密斯眉头一皱

【这个没问题】

【加急单将在第5天准时送到您宅邸】

销售员悄悄观察着女客人的脸色，将她皱了的眉毛也看在眼里——希望她不会看到价格就跑了。她递过一张账单，上面写着预约金与实金。史密斯小姐接过销售员递过来的笔签了姓氏——史密斯，在右下角写上史密斯庄园的地址——看到地址的店员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客人基本上不会跑单了。

炼金术师触碰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魔导器，各项信息随即显示出来。她将销售员给的ID填在了收账人信息上，行云流水地点击发送。

【已收到预约金的转账】

笑靥如花的销售员恭送这位大客户离开店面，一直送到了马路边。心里想着绩效又增加了可以多领一笔工资，同时还能有衣服的回扣。

……

【史密斯小姐】

坐在炼金术师对面的戴着黑礼帽的男人——罗素·De·加洛林，从皮质手提包里抽出来一份地契，男人抬起头，史密斯能从他压低了的帽檐下看到一双锐利的浅色鹰眼，以及丝丝缕缕的红色毛发。他将地契摆到史密斯小姐的面前，史密斯小姐轻轻捻起地契。

【我想撬开一位死者的嘴的事情，您再熟悉不过了】

史密斯小姐看着眼前的地契，心思却飘到恶魔与摩勒女士身上去——没等到她两人，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也不知道塞拉斯去哪玩了，她相信以那位恶魔的实力，没有什么任务能难倒她。

【史密斯小姐？】

回过神的炼金术师将手中的地契放下，推到男人面前。

【我得看看情况再决定。】

【可以】

上了车的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辆长型商务车后面，男人细心地拉上窗帘，也不知道是为了遮住光线还是为了防止史密斯窥探到通往乱世区大楼的路。在罗素的有意引导下，史密斯小姐顺利到了监禁男人的房间，房间门口守着几位虎背熊腰的保安。

双手被两条粗大的铁链绑起的男人，跪在地上带着惊恐的面容死去，阖上的双眼应该是有人特意抚上——为了给这位凄惨死相的男人走得体面一些。窗口旁边有被强制破开而扭曲的魔法阵——这让她想起某位恶魔惯来的手法——只是这次也太不谨慎了，这些残局居然都没有去恢复。

炼金术师要是知道罗素·De·加洛林是革命党派人士，她绝对不会跟着罗素到大楼下——罗素、露西等人是在暗地里活动的革命党；这次在不知道罗素·De·加洛林背景的情况下，史密斯顾虑到这可能是她的恶魔做出来的，也就没有接受这次委托。

【请恕我不能接受这次的委托，加洛林先生】

史密斯抬起腿就要离开，两位虎背熊腰的保安立刻拦在她面前——看来这次的客人并非带着善意而来，自己跟过来的行为无非是羊入虎口。

【史密斯小姐，先别着急走】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去世——我猜这个手法很像您的作风】

【哦，我当然不是怀疑您，史密斯小姐】

【您只需要撬一撬这位可怜男人的嘴，真相就大白于人间】

莫须有的罪名就这么扣到了史密斯头上——当然不是莫须有，极有可能是那位恶魔做的。但现在的情况下，就是罗素有意将黑锅扣在史密斯头上以让她留下来——尽管他知道凭她的能力是不足以直接破坏魔法阵从5楼高的地跳下去，并用大师级别的飞行术迅速逃离露西，身上也没有露西所说的红色双眸与黑色大翼。

——炼金术师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罗素谨慎地盯着史密斯小姐，谨防她有什么逃命的动作——史密斯从容不迫地站回原位，悄悄抚摸了一下手中的空间戒指，就在她准备甩出一瓶昏睡迷草制成的药剂，并灌一口飞羽粉与雪漫根做成的漂浮剂从5楼跳下去的时候。门外出现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