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来得有些太早了。大门口，过道，楼梯，一直到自己的教室前，遇见的学生数量都是完美的零。突然觉得偶尔睡个懒觉也挺好的。

拉开教室的门后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名。甚至不是第二名。

第一名的那位正用书包做枕头趴在课桌上大爆睡，而第二名则正在把第一名毫无防备的睡脸画成大西瓜。

“早。”

“……早安。你在做什么？”

“恶作剧。”

并没有因为我在一旁看着而停下来的小风，很平静地回答着。

“要来试试吗？”

完全误解了我沉默着投去的目光，小风把手中的笔递了过来。看起来是粗油性笔的外壳上只写着英文。

“这个，能洗掉吗？”

“没问题，洗过很多次了。”

所以就算把阿雅的脸涂满绿色和黑色条纹、像一只大西瓜的样子也没问题。

话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吗？

“啊，很轻松就擦掉了。”

按照小风所说，用湿纸巾轻轻一擦就能抹掉一大块颜料。

在把阿雅的脸恢复原样的过程中，阿雅突然感觉很痒地把脸翻了过去，最后剩下的一块绿色正好被压住。

我尽量轻地把她的脸抬起、露出染着绿色的部分，却在松手后又被她一个摇头翻了回去。

再次抬起她的脸，再次被她一个摇头。

再次，再次。

重复了大概十次。阿雅本人竟然还是没有醒过来。

“洗不掉了。”

把小风语调懒散的这句话翻译一下应该是，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吧，的意思。

据小风所说，阿雅昨晚通宵赶作业了。所有的作业全都压在昨晚来做，一直到凌晨。

作业写完时正好是一个开始睡觉的话太晚，直接去上学又太早的时间。

但是阿雅决定去学校的课桌上睡觉，因为这样至少不会迟到。应该在这里表扬她吗？

“当时在雅的怀里，睡得很舒服。然后被拉来了。”

昨天早晨的小风也说过同样的话。阿雅作为人肉座椅/睡垫的性能相当优秀，什么的。

啊，昨天是通过阿雅转达过来的。那时小风正睡在阿雅的怀里，像是袋鼠宝宝一样的安心表情。

于是就放任没脸见人的阿雅在课桌上爆睡了。

运气异常好的阿雅整个上午都没有被老师点过名，明明只是把书本立了起来，却始终没有被老师发现。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老师离开教室后，阿雅也同时睡醒，猛地站起身，带着右脸的一大块绿色斑纹和迷茫的眼神环视整个教室。

在阿雅大喊大叫之前推着她来到教室的角落里，帮她把脸擦干净了。

“吃饭时间！”

睡醒后的阿雅讲出来的第一句话，是最直接的食欲的表达。至少能说明她很有精神。还有她确实不怎么在意被画花脸的这件事。

阿雅的午餐是学校餐厅的十元套餐，四菜一汤的组合相当丰盛，另外再加上她自带的菠萝包。

知性美女的面容搭配上那种豪迈的吃法，让现在的阿雅看上去呆呆的很可爱。和阿雅一起长大的小风已经习惯了，对我来说则算是和她们坐在一起的乐趣之一。

用最快的速度吃掉两人份午餐的阿雅重新戴上那副黑框眼镜，开始向同桌的我们搭话。

“今天放学后一起去洗照片吧，我还没体验过呢！”

“数码相机，不用洗。”

“诶，是这样吗？”

“好像是这样的，我也不明白啦。”

感觉上来说，只有胶卷相机拍的照片才是需要“洗”的。像我用的那种数码相机，应该是“打印”就可以了吧？

“啊，但是我今天没有带相机来。”

昨晚上甚至是窝在床上听音乐的途中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相机一直放在昨天去古城玩用的那个背包里没取出来。

“那就去蓉的家。”

慢条斯理地完成了午餐的小风如此提议。

“那就去小蓉的家玩！我正好也没去过。”

也没有要特意拒绝掉的理由。今天放学后的活动就决定是来我家玩了。

——阿雅和小风的家在更靠近古城区的那边，从学校出发的话是和我家完全相反的方向，但两人的放学后一直很闲的样子，作业也大多是明天老师上课时再偷偷补回来的感觉。

也有三个人在纪念广场附近玩到八点多才坐末班公车回家的前例。

我们对放学后时间的规划好像真的很松散。而且三个人都没有参加社团。

因为自家距离学校并不远，所以今天也选择了步行。带着两人来到自家时，妈妈还没有回到家。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收到了妈妈今天会晚一些回来的短讯。

“真好啊，我也想要一部自己的智能手机。”

看着我操作手机的样子，阿雅又发出了一如既往的感叹。

“我倒是觉得翻盖手机很可爱。”

像这样说的小风有在自己的手机背板上贴满着立体的水晶贴纸，把原本是纯白色的手机装饰得十分花哨。

“要先把成绩提上去才行呢。”

用学校成绩来说服家里人算是最直接有效的理由了吧。

虽然我个人觉得智能手机不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东西啦，平常会用到的也不过是电话和短信的功能。除了触摸控制确实有种奇妙的科幻感之外，实际上和小风在用的MOKIA手机也没什么区别。

大概也是因为阿雅没有自己的手机吧。阿雅家都还遵守着相当传统的生活方式，据说她一家十口人总共只有一台座机和一只翻盖手机。

不过阿雅也曾经表示，自己完全可以只靠发送脑电波来和小风对话。这样的话还有用手机的必要吗？

阿雅当时还表演了“在心里想一个字，然后让小风说出来”的小剧场。

但是阿雅在将正确答案告诉我之前，小风就已经开口和阿雅对答案了。

然后阿雅对我比出胜利的手势。

带着一副“怎么样”的得意脸的阿雅，大概也有同时向我发来了脑电波。很明显是我解读不了的电波。

“话说晚餐要怎么办，我一个人的话，会自己来做饭。那就多准备两人份的怎样？”

两人对此的反应分别是“有见识到小蓉手艺的机会，真好运！”和“想吃”。

在平常的对话里也很喜欢用惊叹号的阿雅，和基本上只会用短句的小风。

两人在言行表达上都是十分坦诚率真的类型，比起对这件事本身可能附加有的意义，更重视自己最直观的情感反应。

在我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处于某种习惯而邀请两人留下来晚餐后，突然又感到一丝愧疚。这种和以前一样的，不经思考地试探对方的反应。

唔唔。

希望我也能像她们一样认真对待“朋友”的一天会尽早到来。

今天的菜单就决定是生姜炒肉，凉拌花椰菜木耳，还有番茄蘑菇汤了。

番茄蘑菇汤是我稍微花了点心思的菜。因为只有这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做法，偶然间想知道把妈妈喜欢的番茄汤的酸甜和我自己喜欢的蘑菇的咸香味组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于是就做出来了让我相当满意的这道菜。

有一件只属于自己的作品的这种事确实能给人带来莫大的成就感。

以往需要自己做饭的情况一般是只用做自己的那份。但也并不会因为要做的份数稍微增加了，做饭这件事本身就会变得困难起来，只是要用的材料数量变多了而已。

并且阿雅和小风在洗菜切菜的准备工作上帮了许多忙。

比较令人意外的是，阿雅几乎没有做饭的经验。本人的说法是“因为是大家庭嘛，总是能找到人来做的，不知不觉间就偷懒了”。

洗碗的时间也是，有站在水池前的只有我和小风。阿雅则大开着双手靠在沙发上，对着正在播放科幻电影的电视机放空大脑。

电影正好播到主人公手持着银色冲锋枪，大声宣言“Death has come for you, evildoer”的部分。

阿雅今天的晚餐也吃了两人份。自己做的东西被一边夸奖着一边吃干净是很让人高兴啦，但那种吃法真的不会胖吗？

…还是说，阿雅其实有着能控制脂肪具体长在身上哪个部位的超能力。

如果真的向阿雅提起这个话题，感觉会得到“如果吃少了胸部就会瘪下去嘛”之类的回答。

倒也不是在羡慕阿雅的大小啦。听到阿雅抱怨肩和腰都很累的时候，就会觉得还是现在这样的平均值好。

像这样想着的同时无意间和一直沉默的小风对上视线了。

然后小风便带着微笑向我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中那只擦干净了的盘子放在了沥水架上。

感觉刚才的心声有被偷听到了。

“好想把小蓉娶回家啊，饭做的很好吃，穿围裙的样子也很漂亮。”

收拾好厨具餐具后，阿雅提出来的慰劳是这样一句，疑似求婚的话语。

“不，那个有点……”

“我也想把蓉带回家。”

“诶？”

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围绕着我展开的争风吃醋小剧场。

阿雅的发言环节:“和我结婚的话这副身体可以随你使用喔！不论是当成座椅，睡垫，还是抱枕，都是一等一的舒适。小风也能证明这点”。

不是，我说阿雅啊，在追女生的时候一定要提起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吗？

小风的发言环节:“我会努力挣很多钱养你的，蓉每天只要想着怎么撒娇就可以了”。

相比之下，小风的发言就，太过务实。

稍微思考一下的话，好像也确实能够看到小风在外面努力挣钱、把家里面的阿雅宠成废人尼特米虫社会渣滓的未来。如果未来的小风也一直没有长高，和阿雅的身高仍然有差二十厘米以上的话，只穿着一只袜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大声叫喊着“饿饿！饭饭！”的阿雅的形象，就会越来越清晰。

两人都发表过各自的求婚宣言之后便开始、围绕着我公转。嗯，没错，天文学的那个公转。地球会围绕着太阳公转的那个“公转”。但我不是太阳。

“来选一个吧！”

“选一个。”

有种很强烈的既视感……昨天在民俗博物馆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咕噜咕噜。两人绕着我走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企图用这种方式逼迫我快快给出答案。

在被两人转晕之前，终于得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三、三个人一起结婚吧！”

然后同时抓住两人的手，让她们赶快停下来。

“噢、喔——”

“蓉，很贪心。”

被责备了，大概。

我当时在想的好像是“要去结婚的是你们两个才对吧？”，然而说出口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也加进去了。

“我也喜欢阿雅，所以可以喔，三个人一起。”

这样说过之后，左手边的小风便主动去牵起我右手边的阿雅的手。连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左边是纤细娇小，把头发绑成双马尾之后就能清晰看见头顶那个可爱发旋的无表情美少女。

右边是带着羞涩微笑和万中无一的魔鬼身材，在化妆和穿着上稍微用心一点就能上杂志封面的，身高幺漆灵的黑框眼镜知性美女。

如果同时和这两人结婚了的话？大概，肯定，每天都是，充满——的日子吧。

仔细想想，小风的这番发言问题还挺大的。

不过紧接着是参观房间的环节。

双亲在房间装饰这点上都比我更加上心，所以自己的房间里也充满着他们的兴趣。

比如淡绿色的墙漆和古代诗词主题的墙贴纸，刚搬来的时候被问要用什么颜色的好，当时回答了“无所谓”，就交给妈妈全权负责了。

比如房间角落的里放着一只高高的亚克力展示柜。一眼看过去是一颗被培养在玻璃柜里的树，从下往上看时则可以找各种不同的昆虫、不起眼的苔藓植物和藤蔓植物、羽毛鲜艳亮丽的鸟类、考拉妈妈和考拉宝宝、皮毛上披着绿藻的树懒。当然这些都是很生动的模型，并非实物。

把这个大展示柜作为装饰摆进房间里来的，是我的父亲。

“这也是他的工作啦。”

基本上只有冬天会一直待在家里的父亲，现在应该还在地球另一端的某个国家上。他偶尔会寄回来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听都没听过的动物的切片标本。那些东西全都堆在了储物室里。

“让人感受到强烈的格差呢。”

“格差是什么意思？”

从没想过会从阿雅的口中说出一个我完全听不懂的单词。

“就是对我来说，在房间里放张新的桌子、摆一些书、再放几个玩偶就已经是很高级的装饰，的意思啦。”

“蓉的房间，很高级。”

小风也这么说。

我过去所接触到的人都会说这只是“理所当然”的程度。

一定要说的话，自己和她们的区别也大概就只是，我在放学后的活动上面会更单调一点吧。

或者说，如果是像阿雅她们住在周围的自然环境足够丰富的农业区的话，可以当作娱乐的东西也会更多吧。大家庭里面那种非常热闹的气氛也让人向往。

像现在这样，参观完房间之后被问到“小蓉平时在家都会做什么？”的时候，可以选择的回答就非常有限。

电视，电影，读书。这些感觉大家都有在做的事就不特意拿出来讲了。

所以我的回答是，“听音乐，和弹吉他吧”。

听音乐的话，是专门用一只小型的唱片机接上耳麦来听。

弹吉他则是，三年前，刚开始念初中的同时开始练习的。那时候还想过要一举成为知名歌星来的，很热心地练习过。

现在只是偶尔会弹弹看，复习一下随时都可能会被忘掉的这门技术而已。

“小蓉，好帅啊！”

理所当然地被要求现场表演了。才刚从盒子里取出吉他，摆好姿势，进入状态很快的阿雅就已经在尖叫了。

稍微有点紧张。已经多久没在人面前表演过了呢。

简单的试音之后，手指却动得很流畅，练习过很多次的《童年》很自然地从琴腹里流出，罗大佑写的歌词也在合适的时间点上从我嘴里唱出。

手没有抖，声音也没有走调，拨动琴弦的时机也正好。嗯，很棒的演出。

演奏结束后，阿雅毫不意外地熊抱了过来，把我扑倒在床上之后便夺过那只吉他，有学有样地自己玩起来了。

小风则依然一脸平静，轻声着“很专业”来夸奖我。

和那边连弹吉他需要用左手按住琴弦都不知道的阿雅不同，能分清楚吉他和贝斯的区别的小风，一边靠近过来一边问，“那边的，是贝斯吗”。

之前有拿了两只琴盒出来，但我只打开了其中一个，取出了现在阿雅手中的那只吉他。

而没有打开的那个琴盒里面，确实放着一只贝斯……可能是和在厨房那时一样， 被读到了脑电波。

“蓉，更喜欢贝斯吗？”

“也没有啦。”

虽然练习弹贝斯的时间可能要更久一点，但怎么说呢，就像是，作为吉他的延伸一样、在练习贝斯。

在最基础的部分上两者都是相同的，自己的吉他技术到达瓶颈期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要“更进一步”了吧？

正好在这个时期又听说了“贝斯其实就是更难用的吉他”这种说法，于是就跑去练习贝斯了。

就结果来说，吉他的技术确实有所长进。不过实际上手之后就会知道贝斯和吉他是完全不同的乐器，前者的技巧并不能直接复制给另一个来用。但始终也是有一定的启发作用，触类旁通、的感觉。

“小蓉，我说啊，可以教我弹吉他吗？要弹得像小蓉那样好大概需要多久？一个月够了吗？”

“一个月的话恐怕不太够吧？”

我猜阿雅只是出于“会弹吉他的人很帅”这样的想法才会想学的吧。进入状态很快、通常也意味着更快从这个状态中恢复过来。

不过也并没有要特意拒绝掉的理由，于是答应了下来。大概可以想象到阿雅得知学吉他会把手指头按破时候的郁闷表情。

——

二零一五年的十月八日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天。

在学校里和阿雅还有小风见面，放学后和她们一起玩。和以往绝大多数需要去学校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用湿巾给阿雅擦脸，第一次带她们来自己家里，准备三人份的晚餐，答应要教阿雅弹吉他。所以又是稍微有些特殊的一天。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否会成为值得纪念的一天。

不过稍微有种忘记了什么事的感觉。

啊，最开始好像是说，要把去古城玩的照片洗出来，来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