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学校的周六下午是没有课的。

虽然也有一部分的呼声是“想要完整的两天周末”，但上午通常也是比较轻松的课程，或者就只是自习课。而且像是田径、科学之类的大社团会直接让学生去参加社团活动而不是坐在教室，所以其实也并不会给人带来多少压力。我并不讨厌学校，也并不在“周六上午也不用来学校最好啦”的那列人里面。

和阿雅还有小风一同度过周六下午的次数最多，其次是和妈妈一起逛街、一个人去熟悉的影像店或者综合书店。

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新城区活动，偶尔会去到大学城和科技园附近。

但还没有去过旧城区。

于是今天坐上了车内的路线指示牌上全是陌生站名、但肯定是在往旧城区方向开着的公车。

米奇坐在靠过道的座位上，我坐在米奇右边的靠窗座位。

米奇正无意识地用膝盖摩擦着我的膝盖，有意识地把我的左手抓在手心里仔细玩弄。用自己手指的间隙来测量我指隙的宽度、用手掌肉最多的大小鱼际来感受我的体温、用最敏感的指腹来回摩挲确认我指甲的形状。

……老实说，我不喜欢同别人的身体接触。甚至有点讨厌。至今为止身体接触最多的人是妈妈，然后就是身边的米奇。

就感觉来说，米奇仅用了不到六十分钟，就已经在次数上超过了阿雅。

但现在的我却没有甩开她的手的冲动。

米奇的手，小巧又肉肉的很饱满、有着微暖的温度。手指纤长灵活，皮肤瓷润细致，无瑕疵的洁白里透着自然健康的血色。比我的手要更加漂亮。但这不是理由。

坐在我正后方的是阿雅，坐在米奇正后方的是小风。

我暂时不敢回头去看阿雅的表情。

“啊、嗯，所以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的话就去问。无论是父母还是学校的老师都是这样提倡的。所以向正把视线盯着公车前进方向的米奇发问了。

“要去举行一些魔法仪式。”

得到的回答本身就是一个新的问题。

而像这样轻描淡写地讲出回答的米奇，始终保持着视线直直向前。她的眼神很认真，就像是，正在驾驶这辆汽车一样。

我问的应该是一个地名才对。

“下车之后再告诉你。”

然后便一直沉默着坐到了叫“三回山庄”的站点下车。

米奇的表情在走下车的一瞬间就放松下来了，她的嘴角也很快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走这边喔——”

然后又顾自抓起我的手、抱在怀里，无视了阿雅从后面投来的警戒度越来越高的视线，快步走起来。

被带着在染成灰色的地砖上走过大约一条街的距离，然后又被带进了一间家庭便利店。

便利店的柜台前只坐着一位什么也没在做的老婆婆，货架摆放得有些拥挤的店内则因为打开的电灯太少而显得昏暗。

米奇径直走向摆着各种文具的货架，并举起我的右手让我选一支笔。

“铅笔圆珠笔钢笔水笔中性笔记号笔都可以，选你喜欢的颜色就好。”

然后又让我选一只橡皮。

“颜色啦形状啦什么的都随意，只要比自己的手掌更小就可以。”

最后摆在柜台上等待付账的东西有，我选的浅蓝色外壳的圆珠笔和朴素包装的白色橡皮，和米奇选的粉红裁纸刀、廉价的紫色打火机、一小瓶香油、两只胶头滴管。

是化学课里会出现的红色头的那种、用来从化学试剂瓶里吸取试剂的滴管。一般的家庭便利店会卖这个吗？

米奇在把这些东西排列好之后，也不问价格，直接把总共二十一元的纸币放在玻璃柜上，在那位老奶奶对着她点头之后又马上把东西全都收进了自带的塑料袋里。

整个买东西的过程中完全没有对话。是很熟悉的店吗？

“蓉同学，如果你来选街头表演的地点，你会选在什么地方？”

“啊、车站的附近吧？”

重新回到光线充足的街道上后，米奇问了一个以前确实有思考过的问题。车站前的话人流会比较多吧？来来往往的人数足够多的话，喜欢自己表演的人正好混在里面的几率也更大。

“不过这附近没有蓉同学你想象中那种自带站前广场和商业街的那种大型车站呢。露天电影院可以吗？”

露天电影院，是那种露天电影院吗？现在应该没有这种东西了吧。

“所以是，原、露天电影院啦。”

穿过偶尔能看见提着一大袋绿叶菜大妈的、一个十分安静居住区，再走过一条长的三十度下坡后，来到一栋卷帘门紧闭着的两层建筑前。

“到了喔。那么蓉同学，你最后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虽然正如之前所说的，我仍然是处于某种意识恍惚朦胧的状态，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请米奇不要用这种奇怪的措辞。

“那边的雅同学和风同学呢，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站在身后的阿雅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警戒脸，一路上也没有出声和任何人交谈。现在也是，就和站在她身边的小风一样安静，一反常态。

“魔法要开始了喔。”

如此宣言后的米奇先把塑料袋丢在了地上，然后拿起那瓶香油，站直了身体。

“把我的血加进去。”

如此大声宣言的米奇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支小刀，银色的手柄和黑色的刀身，然后用右手握住那只有十厘米长的刀刃、让锐利的刀割破自己的手掌，让自己鲜红色的血从那道伤口中溢出。

在我对米奇这实在有够突然的举动做出反应之前，她便抬起没有摊开的右手，让献血汇流成一束，对准装着香油的小玻璃瓶瓶口。

鲜血穿透了从未打开过的塑料瓶盖，直接染在里面浓黄色的香油之间。

然后，整个玻璃瓶都被染成鲜艳的红色，好像装满了血，之前的香油则一点也不剩。而在米奇对着我摊开手掌时，我又惊讶地发现，她的右手竟然还是那样洁白漂亮，一丁点被刀划伤的痕迹、被血液沾染的痕迹都没有。就像刚才的那些从未发生过一样。

“加一点蜘蛛腿和苍蝇翅膀。”

米奇的右手接过那支小刀，快速瞄准了身体和思维都还很僵硬的我的方向，然后做出投掷的动作。

向我飞来的小刀速度很快，只在半空中留下模糊的黑影。

“呀——”

在我终于尖叫出声后，又惊恐地发现，那支小刀只是落在我的脚尖附近，并没有刺伤我。

米奇捡起小刀，向我展示同时被刀尖刺穿腹部和头部的一只普通的绿苍蝇和一只普通的黑蜘蛛。

然后在自己的手心里切下薄而透明的那对苍蝇翅膀，切下蜘蛛的八天纤细的腿。让红色和青绿色的恶心体液绽在自己的手心。

又是同样地手握成漏斗状，让那些奇怪的混合物穿透过塑料瓶盖，直接进到玻璃的小瓶子里。

玻璃瓶里的内容瞬间变绿，又慢慢变成黑色。

米奇的左手也在向我摊开的时候恢复了洁白的模样，苍蝇和蜘蛛的残渣也消失不见。那支银色和黑色的小刀也，不知何时就已经不在她的手中了。

“现在是许愿的时间喔。”

随着米奇的两次拍掌，那片凝在脑中让人变奇怪的迷雾突然散去。

我突然取回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首先来回想一下上午十一点五十分代表着放学时间到的钟声响起后发生了什么。

高三学姐的米奇用了不到三分钟跑来了我的教室，讲了一些瓜的话题，然后把毫无防备的我带上了车，一直来到这个陌生地方无人偏僻的小角落，煞有介事地做了一系列神经兮兮的小动作。

正常人的话，会在米奇很自来熟地贴上来的时候就开始在心中酝酿拒绝的情绪。

我却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除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之外的记忆都很模糊，明明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转头和阿雅对视了。阿雅是一副呆呆的表情，不知道她是否也有相同的体验。

再移动视线看向小风，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视线却紧锁在米奇身上。

大概是被施展了某种魔法。

我自己也觉得是很奇怪的结论。首先我本人并不相信魔法这类超自然现象的存在，人类未解之谜不是机缘巧合下的误会，就是科学技术的瓶颈。又或者单纯是刻意的、人为的障眼法。

虽然在第一次遇见米奇、被她告知“我是魔法少女喔”后，也有过“真的又魔法这样方便的东西就好了”的想法。

……但我又并不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

“现在是怎么回事？”

还是那个老套而直接的解决方法，向总该知道些什么的米奇发问。

“只要蓉同学你双手抱拳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想要实现的那个梦想就可以了喔。”

……虽然米奇一直在强调刚才的那些都是“魔法”，但总觉得和想象中的魔法很不一样。而且，大概，单纯的“魔术”也能做到相同的事情。

“魔、魔法什么的肯定是在骗人啦！”

不知不觉间站到了我右手边来的阿雅也这么说。

“因为我是见者有份主义，所以雅同学和风同学也可以跟在蓉同学后面许愿。”

又来了。米奇左手叉腰，微微歪头地与我视线相接，让我再一次意识到了她那双有些特别的眼睛。这次则是，变得能够在脑内听见米奇的声音。

“人生在世，多少都会有，如果能够这样那样就好了的时候吧。风同学的话，每年和家人一起去逛庙会的时候都会给佛像许同一个愿吧？雅同学的话，最近经常梦到的那件事，不想把那个变成现实吗？”

——这是实际上通过米奇的声带被发音出来的内容。

“想看那种光效乱飞、很有视觉效果的魔法吗？那些魔法的话属于付费内容喔，毕竟魔法少女也是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嘛。”

——这是用着米奇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播放的内容。

“挽着头发蹲下身来，把之前在便利店买到的其他东西围着里面是黑色的小玻璃瓶摆成一个圈。”

——这是我看见的米奇正在做着的内容。

“啊，如果是想问为什么要帮你实现的愿望的话，因为这就是魔法少女的使命喔。”

——这是又一次被读心之后米奇对我的疑问做出的答复。

总感觉现在也还是没有从魔法的影响中恢复过来。像幻听一样持续回荡在脑海中的米奇的声音，和一定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才能如此顺畅地和米奇进行“心灵感应”的我。

所谓的梦想啦、理想啦之类的东西，就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实现、得来才有算是梦想。

虽然现在的我还是这么想。

但是，“如果魔法这样方便的东西真的存在就好了啊”的心情，也不是假的。

于是我，我和阿雅，我和阿雅和小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