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二月十九日，周六的早晨。

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意识是青白灰色，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

身体和大脑还不想动，脸颊和耳朵却在抱怨着空气中的微冷感觉，于是扭着腰改变体位，让脸和耳朵摩擦到枕头上的绒毛，来获得聊胜于无的温暖。

大脑则忙着思考为什么闹钟还没有响起和要不还是再多睡一会好了的问题。

然后摆在床头柜上的蓝色闹钟响了起来，铁锤来回敲打银色的钢盖，很吵。

醒了过来，完全的。

坐起身来拍拍闹钟的脑袋让它安静下来，然后在瞬间刺透全身的寒意中穿上昨晚就放在衣柜最上层的内衣，快速套上号称一件就足以过冬的保暖衣、披上晾在椅背的冬季校服外套，最后再调整制服裙的位置、穿上加厚的裤袜。

嗯，在我的穿衣顺序中，袜子是在最后的。脱衣的顺序则是把袜子放在第一位。脱袜子的动作会让人有种强烈的“我正在脱”的感觉，特别是那种长过膝盖的袜子。

……让人想起上一次有机会和雅一起进浴室的场景。

我在慢慢把白色长袜脱下来的时候，雅则在解开上衣的纽扣。

对她来说，最能让人感觉到“我正在脱”的动作，则是脱掉上衣。

因为雅的胸部实在太大。很有分量，很有存在感。保护住胸前的布料越少，就会越缺乏安全感。这和“裸体暴露在外”的感觉是非常相似的。

但雅的脱衣顺序却还是上衣最优先。

那是因为胸前的布料越多，被束缚住的感觉就越强烈。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一起从浴室出来之后，雅最先穿上的当然也还是上衣。穿在最里面的也勉强能称之为上衣。

回想着泡在浴盆里时看见的，顶着羞涩红脸站在花洒下冲水的雅，来到她的家门口。

伸出去敲门的手因为这扇门也正好向后敞开而敲在了空气上。

一直被雅带在胸前的那一对大西瓜正好来开门了。虽然现在正被做工精细质量上乘的制服外套包裹着、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但大脑却擅自把刚才回想中的，大西瓜的真实模样映射了出来。让我幻视到了没有穿衣服就打算出门的雅。

好像比回想中的更大了。

真是不知廉耻的女人。

也多亏于此，总是赖床的雅今天才能在我来叫她起床前就自己醒了过来。大概也不全是坏事。

“小风！早啊。”

“早。”

她笑得很有精神。于是用视线问了她是否真的有刷牙洗脸。

“昨晚睡的很舒服呢！所以今天很早就醒过来了。啊，我有认真刷牙洗脸喔，你看。”

然后弯腰凑近过来向我展示那一口漂亮的大白牙。用微笑的表情。

看来确实就像她说的那样，今天起得很早。很意外。

雅带着笑意关上门，和我并肩走在一如往常的上学路上。

她看起来确实心情很好。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但是雅却没有要特意对我说明的意思。

大概也不过只是“不需要让小风知道”的众多琐事中的一件吧。我这样相信。

来到车站等车时，雅依旧是一副呆呆的笑脸。这不是她最常见的表情，或许果然还是有点不妙。

“雅，”于是我招手让她把耳朵递过来，“今天也要在上面。”

“嗯，可以喔。”

倒是没有被拒绝。

走上公车之后选择了倒数第二排的座位。把两人的书包堆在靠过道的座位上，然后用熟悉的姿势坐在雅的大腿上。

但是还不够。

“好硬，纽扣。”

用上仰的视线告诉她自己被外套的纽扣磕到了。

“咦？要我解开前面的纽扣吗？”

虽然雅一副忸怩的态度，但最后也还是乖乖解开领口的那两颗纽扣，让我的头和后颈不用摩擦在硬硬的制服外套上了。

但是这样还不够。

再度用上仰的视线提出请求。

“但、但是这样不好吧？会被人看见的。”

万幸今天的公车上乘客少的可怜。算上我们和司机也只有七个人，特意坐在公车后半部分的人也只有我和雅。

用了一个车站的时间来说服雅。

现在的我，正大大地分开双腿，把雅的腰夹在中间，让雅环抱住自己后背，脸则深埋在雅的两只大西瓜之间。

雅的体温和气味都紧紧搂住我的头，有点难以呼吸。

她随着呼吸而自然发生的身体起伏混在公车的微微抖动里，又让我放不下这份窒息感。

像这样沉默地抱在一起，也仅限于公车内乘客渐渐变多之前的、很少的几个车站而已。

这期间闭上了眼睛而将全注意力集中在鼻子上的我，注意到了雅穿的那件薄衫上的薰衣草洗衣粉的味道，也发现了被雅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带有某种酸涩的甜糜的体味。

是足够陌生的气味。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荷尔蒙的味道。

那个雅正在大量生产着我所不知道的荷尔蒙。

如果不是我想的这样就好了。

晃晃悠悠的公车到达了学校。终于还是忍住了。

上午的前两节课是英语。

反常地没有组织早读的老师让我们自行阅读课文、完成课本上的练习题，然后就匆匆离开了教室。

没有睡饱的人渐渐趴在了课桌上，闭上了眼。认真学习的好学生则默默做着老师布置的任务。

教室内过半的人都是一声不吭的状态。很安静。

感受到了雅的视线，课文正读到一半。

她用套在尾部的笔帽指给我看那张印在教科书上的图片。是罂粟花的照片，艳红色的花瓣和凝着紫黑色的中心部分，开着正盛的这朵花周围还有许多淡青色的花苞。

雅用视线问我，这种花的单词要怎么读。

“颇皮。”

当然没有直接念出声来，而是用视线把这两个字递了过去。

雅便一边发出“喔喔！”的喉音一边满意地把视线收了回去。

完成这篇应该是“珍爱生命，远离毒品”主题的课文和练习题时，距离下课也还有十分钟。

看向坐在隔壁的雅。她正用笔抵着下唇，一副足够悠闲的神情读着课本上的字母，还在鼻尖上轻轻哼歌。

描述罂粟花的生长习性和观赏价值的的内容占了近一半的篇幅。雅的话确实会把这篇课文当作蛮有趣的植物生态科普或者图鉴之类的东西。

再这样悠闲下去的话就没时间去做紧跟在后面的练习题了。但是雅的脸上确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事的表情。

下课之后她会向谁求助呢。

休息的铃声响起之后，雅伸着懒腰迎接从后面走来的蓉。雅先是被佩服了学习很热心，书本有一直翻在正确的页面上。然后被发现实际上甚至还没完整读过课文。

“咦？这其实是在讲一个农场主白手起起家的励志故事吗？”

看来不管是我还是雅，对课文的理解都错的离谱。

记得蓉在一年级的时候还是英语的课代表，所以英语的能力值得信赖。想象了未来的蓉在异国他乡和许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站在一起相谈甚欢的模样。

蓉的父母都在做和外国人相关的工作。大概蓉以后也会出国工作。

梦想是种出全世界最大最甜西瓜的雅则对学习并不上心。

只剩下本能地想着提高学习成绩也挺好吧？的自己还差很远。

于是一起向蓉请教了课文练习题的正确答案。

今天的后两节课则是体育课的期中考试。考试内容是八百米跑。

脱掉厚重的外套而感到好冷好冷的学生们聚在绿草地上做着热身，标准跑道则正在被三年级的学生使用。

其中也有米奇的身影。跑在队列最后的米奇任由自己超长的那支马尾辫在身后荡悠着。揉成黑色大团子的头发被茶色的发圈束成型，每次都是勉强没有砸在地面上。

明明跑在最后面，却完全没有气喘吁吁的样子，面部表情很平静。如果换成方便携带的发型，跑步的速度就能一口气提上去。

等三年级的学生测试结束，老师也同时在跑道的另一端集合也该热身完毕了的我们。

最近把发型换成了某知名球星梅西同款的肌肉老师，在平均温度不到两位数的今天也依旧穿着很轻薄的绿色运动服，用着很吵的大嗓门说着注意事项。

“——考试结束后可以自由活动。”

在内容和绝大多数学生猜测中没什么区别的训话最后，老师宣布了考试结束等于下课，也就是今天已经可以回家了。学生们的表情多少放松了一点。

回头再望向三年级生的方向，米奇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

体育考试的成绩大多在考试开始前就能预测出来。跑步很快的人总是很快，不擅长跑步的人很少会在跑步上付出足以超越别人的努力，体育考试的排名也很少会有变化。

如果把跑步的成绩分成上中下三等分的话，蓉是中偏上，有时也能挤进前三分之一的那一列里。我是中等里的中等，每次都和相同的几张脸跑在一起。而雅则是最后一批，体育成绩在及格线附近徘徊的人。

理由和米奇相似，带着足够赘余的负重。而且也不能换成方便携带的款式。

不过今天的雅一脸自信地选择了最外圈，带着某种赢在了起跑线的奇妙心情，摆出看起来很专业的起跑姿势等待老师的信号。

或许也只是我读错了把眼镜收起来的雅。

听到老师哨声后开始跑起来的雅，必胜的战略是、利用最外圈的起步和身高优势拼命往内圈挤，试图通过强硬的手段霸占有利位置。虽然对于擅长跑步的人来说并不构成威胁。

不过本人相当满意的样子。

在摇摇晃晃地跑跑过第二圈的终点线后，又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过来。一脸满足的雅在说些什么之前，先双手撑住弯下来的膝盖，用力地深呼吸几次。

“怎么样！”

然后成功积蓄出了让这句话听上去和平常一样清亮的气力。

这样讲别人是不明白的喔。站在旁边的蓉不就一脸“就算你说怎么样也……”的表情吗。

大概只有我能读懂这种奇妙的表达方式吧。

——用雅的话来说，她凭借这个不久前才想到的必胜战略拿下了第一名。

虽然不是全班第一。

我们班的女生正好有十八个。这次的雅正好跑在第十三名。如果把跑步的成绩分成上中下三等分的话，雅正好是“下”里面的第一名。

“但这也是第一名！”

雅的闪亮亮期待待的眼神是这样告诉我的。

真拿你没办法。

弯下腰来的雅，也正好是在和我差不多高的水平线上。稍稍努力，高举右手，就能摸到雅的头顶。

把手掌放了上去，让微微用力的手指沿着她的发旋走过两个椭圆。

“乖喔。”

顺便用这样的话语抚摸她的头。

笑得很呆的雅轻轻拨开沾湿了的前发，露出蒙着一层薄汗的额头。

没有戴黑框眼镜的雅。又或者是在八百米的运动中松懈了意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问出口了。

“雅有喜欢的人吗？”

脸颊上毛细血管很活跃的雅抿着嘴思考了两秒钟。

耳鸣声吵了起来。

“小风。”

嗯。

“啊，还有小蓉！”

什么啊，那个惊叹号。

直起身来的她，那份微笑的表情中没有丝毫破绽。

“我也喜欢你，雅。”

有点担心自己的面瘫是否在正常发作。

“嗯、谢谢你啦——”

惊叹号跟在自己名字后面的蓉，却是一副相当不擅长这种话题的样子。

借着雅足够单纯的反应蒙混过关了。

呼。至少没有出现我最担心的那个名字不是吗。

一直到这里为止都还是熟悉的景象。有问题的部分是下午的那段时间。

在学校的食堂吃过午餐后，米奇也正好出现在食堂的正门口，夸张地挥着右半身向这边打招呼。

然后大家集合在人都走空了的三年级教室，其乐融融地开始玩吉他。或者用米奇的话来说，“认真地练习吉他”。

蓉抱在怀里的是看上去就很高级的红色吉他，边角上的掉漆正是用了很久的痕迹。

米奇是由本人声明过的廉价吉他，涂成黑色的琴腹和琴背上有许多英文贴纸，仅在外观上格外用心。

雅则是用着没有特点的原木色吉他。

她们三人围在靠窗的那一角，在蓉老师的指导下进行练习。两个学习还算热心认真的学生最近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地弹一些简单曲了。

我没有参与其中。

简单来说就是对使用乐器这件事没有兴趣。只是坐在一边撑着下巴望着她们的表情从严肃认真到闭眼开口的笑再到严肃认真的话确实有些无聊，于是在课桌上摆开家庭作业写了起来。

有问题的部分也不是雅呆呆地跑去玩吉他而把我一直放置不管的这里。

有问题的是米奇。

她只是稍微用了点买来的食物就把雅驯服了。现在也是，正毫无愧疚的接受着雅的无暇笑脸。

……说不定有问题的其实是雅。一般来说会因为对方请自己去吃过一次确实很有水准的西餐厅就可以把好感度从负数提高到“好朋友”的等级吗？

另外，雅正在用的那把吉他还是米奇准备的。在听说了雅的家人并不支持她玩吉他后，特意多买了一把，然后“借”给雅来用。

最可疑的是我完全读不懂米奇的想法。

也完全没办法读到米奇的脑电波。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往最多是没办法长时间接收同一个人的脑波、又或者是某个人的脑波太过混乱，各种各样的思想都叠加压缩在一起，像是一大堆乱码一样解读不能。

米奇那样，完全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遮住了脑波一样的情况太过特殊。

“——小风，你在听吗？说是下周五要一起去玩喔。”

雅的黑框眼镜凑到了快要撞到我的距离，吓人一跳。

“说要去ktv之类的地方，小风也要来的对吧？”

“要去。”

得到回答后的雅又高兴地跑回去给米奇汇报了。突然从雅身上冒出来的犬耳和尾巴都在止不住地摇动。

如果那天没有跟着去就好了。毕竟也真的只是去旧城区吃了个饭，没有发生更多。不禁这样想了。

没有跟过去的话，米奇就不会像这样插到我们中间了吧。那样的话，就会是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蓉要整天承受米奇的骚扰了。

“觉得不放心的话，稍微调查一下米奇的事如何？”

突然读到了蓉的脑电波。

抬头看过去时，放下了吉他的蓉也正微笑着看过来。眉头上提的样子稍微有些别扭。

被安慰了。或者是被鼓励了。

虽然是足够拐弯抹角的做法，但也确实比什么都没做要好很多。

——谢谢你，蓉。

对她送出这样内容的眼神。

啊，忘记她读不懂脑波的这回事了。于是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近过去，用别人听不见的距离对她耳语。

“谢谢你，蓉。”

像这样从教室的另一角来到蓉的身边之后，心情稍微开朗了一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