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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压岁钱包的是礼尚往来，团圆饭吃的是人情冷暖，春晚看的是同床异梦，“年”拜的是装腔作势。知音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在除夕街头流浪，也不想回到那个以“团圆”为砖，以“幸福”为瓦，名为“家”的坟茔。

01 独身之路

一个周六的早上，阳春说要亲自下厨给知音做好吃的。两人很少在一起吃饭，平日里，阳春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知音学院里也有各种音乐会演出、节目彩排，两人各自在自己学校的食堂吃。周末，阳春也会有忙的时候，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于是，知音结束了培训班的课，便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阳春不在客厅，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知音走进厨房，冷锅冷灶。往二楼走去，工作室里琴声阵阵，看房门紧闭，便知道阳春在写曲子。知音没有打扰，见茶几上摆着一本柏拉图的《会饮篇》，便看了起来。直到把书读完，也没见阳春出来。知音正欲敲门，但听见房里传出的优美琴声，便作罢了。阳春定是将做饭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知音用手机给阳春发了一条信息:辛勤的作曲家，您最忠实的听众饿得不行了，现在要出去吃东西。如果您写完了曲子，可以联系我给您带点吃的回来。——在门外默默“偷听”的小知音敬上！

知音出门，想着要去哪里打发晚饭。街灯照在白天下过雨的湿漉漉的地面上，凄冷中有些优美。还有十天便是圣诞节了，道路两旁的树，挂上了“星星”样式的小灯。商店的玻璃门，贴上了圣诞老人的头像。此时七点多，正值下班高峰期，马路上的车堵成一片。公交车上塞满了人，到了一站，下去一窝人，又挤上去一窝人。看着地面上形形色色的人，知音思考着几个无聊却无解的问题:“他们是谁？他们去哪儿？他们有家吗？如果每个人都得有家的话，得多少个家才装得下这么多人？人是先有了一个家，再去为自己寻找家人，还是先有了家人，再共同创造一个家？”

想起自己那永远也回不去的家……圣诞节快到了，春节也快到了，今年过年该去向何处？知音知道，春节将至时，妈妈一定会联系她。外婆、外公、奶奶也一定会要她回家过年。她只希望，妈妈不要强迫她回家，否则，她又要陷入一场不知何时能醒的梦魇！知音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在除夕街头流浪，也不想回到那个以“团圆”为砖，以“幸福”为瓦，名为“家”的坟茔。若不是前两次死里逃生，她早已是孤魂野鬼了。

阳春处，也不是她的家。她不喜欢家，也誓不成家。所以，她不在乎有没有为她升起的炊烟，也不在乎有没有为她亮起的灯火。阳春处，只是她暂时的栖息之所。她没有归途。

知音离开半小时后，阳春才写完曲子。看了一眼手机，吓了一跳。已经这么晚了！阳春看完知音发给她的短信，摸不清知音到底是在调侃她还是在生她气，来不及多想，便打了电话给知音。

知音正在一家店里吃披萨，味道不错，叫阳春赶紧来。阳春来的速度比知音想像得更快，一见知音便连连道歉。

知音忍俊不禁，说道:“我又没生气，你急什么？”

“说好了要给你做饭的，结果自己却忘了。你回来怎么不叫我？”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如果关着门，我就不能打扰你。如果打乱了你的思路，我可就罪无可恕咯！”

“好难得有空一起吃晚饭，我却让你失望了。”

“没有呀，是我觉得挺好听的，期待你能早点完成。晚饭在哪里都能吃，你的曲子，只有你能写出来。”知音手里拿着披萨，一口下去，把芝士拉得老长，一副憨憨的模样。

“明天我一定早点准备食材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太勉强自己。我不能让一个本应该坐在钢琴面前的艺术家为了我站在厨房里，那简直是在犯罪！”

“你太迁就我了，你不怕我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可这才是真正的你呀。”知音意味深长地说，“我既然享受着你的乐曲，就应该为你提供创作时间。抱着我就腾不出手去抚摸钢琴。可钢琴不是我的敌人，它是我们共同的爱人。我又怎么会因为你在创作而责怪你，你又不是在做别的事！如果你敢为了音乐以外的事忽略我，那我可要好好折腾你！”

“不敢啦，我最贴心的小知音！今天的确是我的错，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就算没有你，我也得给自己做饭，你别担心会打扰我。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月，是我没有从一个人的生活状态中彻底剥离出来，但是我不会再只顾自己。”

“没有呀，我的音乐会你不也不顾一切地来了。其实，我挺羡慕你一个人的独居生活，不过，我应该是没机会经历了！”

“听你的语气，还挺遗憾呢？”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显得更诱人、更美丽……”知音脱口而出。

“嗯……这是一首很著名的诗……上学时念过……”阳春思索着诗歌中的深意。

“嗯！一个人无法同时涉足两条路。独身生活是我一直以来的向往、渴望、憧憬，在遇到你以前，我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一个坚定的独身者。即使在遇到你以后，我也依然认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我不再是一个极端的独身主义者，我想和你共度一生。但，这并不代表我放弃了独身。‘独身主义’的‘独’对我来说，不单单是生活方式上的‘独’，更应该是精神境界的‘独’。即使我们朝夕相处，我也应该保持内心的‘独立’。你不方便让我依靠时，我可以自己依靠自己。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与你共度或孤独终老。既然我选择了前者，我就会坚持到底，但如果你做了逃兵，我也会随时踏上独身之路并且再不回头。独身之路或许会更艰险更崎岖，我也不知道没有你的话，现在的我可不可以一个人撑下去。但是我会慢慢锻炼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在未来需要踏上独身之路时，可以坦然而稳健地走下去。”

“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恐怕我难以再回返。”阳春看着手机，念出了诗的后面几句，然后说，“独身之路，我已经走了多年，路上的风景有多美，我都已领略。但我现在更想走完和你在一起的路，也许会找到在独身之路上没有挖掘到宝藏。所以，独身之路，就改日再见吧！”

“嗯，就改日再见吧！你今天写的是什么曲子呀？”

“等我完成了再弹给你听，好吗？为了消除我心里的愧疚，一会儿去逛逛商场，给你买点东西吧！你手机是不是特别卡？给你买部新手机吧？”

“你上个月换下来的那部旧手机，还能用吗？”

“能呀，那部没用多久，我是嫌屏幕小才换新的。”

“那就给我呗，省得再花钱买了。”

“你还真是傻狍子，新的不要，要旧的。”

“呸！你才是傻狍子，白放着不是浪费吗？”

“快吃吧，带你去挑生日礼物。”

“生日还有半个月呢！哪有这么早就去挑礼物的？”

“你提前选，我生日当天再送你。”

“切！你都不打算给我惊喜吗？还让我自己挑！一点都不浪漫。”知音嘴上嫌弃着。

“刚在一起不久，还摸不清你的喜好，怕买不到你最喜欢的礼物。”阳春撅着下嘴唇。

“你买的都喜欢啦！”知音吃完，和阳春坐在了一边。

“这次一起去挑，下次给你惊喜，好不好？”阳春用纸巾擦着知音嘴角边的披萨碎屑。

知音一边说着好，一边傻呵呵地拍着掌。

两人逛了许久，去看了当月最火的悬疑电影，晚上回家时还一同淋浴。她们像所有的热恋情侣一样，沉浸在恋爱的甜蜜幸福中。知音一边辛勤地准备着期末的各科考试，一边又忙里偷闲与阳春一起庆祝了圣诞节与二人的生日。知音心里的阴霾也暂被驱散。可是，随着寒假越来越近，它又席卷而来。

02 家庭阴影·孤独

催命符般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音音，什么时候放寒假？”

知音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当她听见是妈妈的声音时，吓得心脏抽搐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挂断了电话。几个月来，母女俩第一次通电话。妈妈每个月都给知音发过短信，但知音从未回复过。电话被挂断后，妈妈只好又发了一条短信。

“女儿，求你接个电话。我发短信给你，你一次也不回。我十一月份打钱给你，发现你把卡注销了。如果你连电话也不肯接的话，妈妈只有来学校找你了。”

知音回了电话，说:“寒假……寒假学校有活动。”

“那也得放几天假吧，你总要回来过年啊！”妈妈强调了“总要”和“过年”两个词。

“为……什么？”知音悲从中来，泪水被卡在喉咙里，本想理直气壮地和妈妈对话，可话一出口，尽是支离破碎。

“是要回来呀，哪有过年还在外面的！”

“为什么过年……非要回来？我在学校过。好多同学……都在学校过年。”知音撒着谎。

“不行，不行。过年不回来，外公外婆肯定要担心。”

“回来……过年，我还能……活着……走吗？”知音空洞的双眼簌簌下泪，瑟瑟发抖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说什么？”

“他会让我活着离开吗？”知音尽量让话连成句。

“哎呀，事情都过去了，他也很后悔。你回来了跟他好好说，我也在劝他理解你不想结婚的事。父女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嘛，平时少接触就够了嘛，哪至于连年都不回来过？”妈妈尖锐的嗓音让每一个字都如刀似箭般地向知音袭击而来。

“你就那么轻易地原谅他了吗？”知音知道妈妈迟早会原谅父亲，私生子都原谅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可是她凭什么替知音去原谅。妈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打得连连逃命，被掐到险些断气，却只一句“父女没有隔夜仇”就想粉饰恶行。

“他真的很后悔。”

“你也挨过他的打，不疼了吗？你还被他背叛过，不恨了吗？凭什么！”一直压抑的知音，吼出了最后三个字，然后一阵狂笑。

“你不要再发疯了！你冷静点，这样吧，过两天我来接你，我们当面再谈！”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知音疯似地吼叫，“你要来的话，就把我的尸体带走吧！”

“哎呀，你莫说这种话！”

“你非要逼死我才开心吗？我可以去死！但我要自己去！我不要被他打死不要被他掐死！”

……

最终，妈妈挂了电话，打消了劝知音回家的念头。她只对知音提了一个要求，接受她给的生活费，不然她就非来不可。知音无奈，给了她新的卡号。

电话是在学校接的，当时刚结束了最后一科考试。通话结束时，她趔趔趄趄地往培训班走，遇到车辆也不知道避让，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司机按了好一阵子喇叭，她才继续孑孓而行。培训班的课，稀里糊涂地上着，即使面对最不听话的孩子，她也没有脾气，只是木楞地重复着:“不对，再来一次”。

上完课，应该回家了。抬脚，却忽然忘了方向。

“哪至于连年都不回来过？”妈妈这句话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年”怎么就大过一切了呢？就因为要过年，所以一切伤害就一笔勾销了？回想起在家中过的那些“年”，压岁钱包的是礼尚往来，团圆饭吃的是人情冷暖，春晚看的是同床异梦，“年”拜的是装腔作势。她只觉得无趣。这么个玩意儿，竟值得她豁出命去违逆？

原地愣了一会儿，想起了阳春家的方向，地铁6号线坐两站再换乘3号线坐两站便是了。

回家十分钟后，阳春也回来了。阳春换好鞋，知音去拥抱她，如往常一样。阳春没有发现知音心情不佳。她们坐在沙发上说话，阳春问了有关考试的事，知音说她感觉不错，希望能得到更高的奖学金。然后，阳春的手机响了，她瞧了一眼联系人，便压低着声音接了起来，并迅速往阳台走去。不用想，便知道是阳春父母打来的。阳春怕触动知音的痛苦，所以从来不在知音面前提起太多有关父母的事。每次和父母通电话，她总会刻意避开知音。知音心细如尘早已识破，但她感激阳春的体贴入微，从不戳破。

阳春瞥了一眼知音，知音正戴着耳机。阳春稍微提高了音量。知音耳机里没有声音，她故意伪装，只为了听阳春讲的这通电话。春节将至，阳春也该回家过年了。果不其然，阳春确实在说过年回家的事。就算知音想做个“孤魂野鬼”，阳春的家里还有盼着她的慈祥双亲。想到一个半月的寒假，要一个人在这个空洞的房子里过，知音觉得风吹得有些冷。她关掉了窗户，落下一滴泪来。

她原是不怕孤独的，可阳春就像是融入了她的骨血一样，哪怕只是小别，也会让她痛入心脾。她觉得自己像被生生拔去了鳞的鱼。如果有一天，阳春非要离她而去，她一定会骄傲地宣布自己仍旧信仰着独身主义，丝毫不会表露出她已经心痛到肠穿肚烂。因为痛苦是她一个人的。她不想剥夺阳春的快乐。

知音等着阳春主动和她说回家过年的事，但阳春迟迟没开口。

03 春晚

寒假第二天，阳春开始忙市里举办的2016年春节晚会的彩排。之前市里征集晚会的主题曲，她的作品成功入选，并且还会在晚会中独奏《彩云追月》。彩排时，阳春带知音去观摩过几次，还帮知音拿到了一张位置比较好的正式演出的票。

知音心想，演出结束了阳春就要回家和父母团圆了。半个月来，知音几乎每晚都噩梦连连，她总梦见阳春回家了，她一个人躺在房间里，门被猛烈地撞击着，发出痛苦的“哐当”声。她躲在被子里不敢喘气儿，死死地拽着被子，如果门被撞开，这被子将是保护她的唯一壁垒。门果然被撞开了，她绝望地喊着阳春的名字，然后从惊吓中醒来。

有一天晚上，她被自己的尖叫声震醒。尖叫声足足持续了十几秒，她清楚地听见自己高亢而凄厉的叫声，她知道自己又被梦吓醒了。她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看一眼身旁，阳春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尖叫声吓醒了。知音一边道歉一边委屈地躲进阳春怀里啜泣。惊魂未定的阳春一手抚摸着知音瑟瑟发抖的身体，一手拍着正演奏着Allegro（快板）乐章的胸口。她问知音梦见了什么，知音不说，不是故意不说，是她实在不愿回忆起梦里的场景。梦里的场景不是虚幻，是她几个月前最真实的经历。阳春除了安慰，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晚会在2016年2月4日现场直播，阳春一早就去现场参加晚会前最后一次带妆联彩。知音也准时在观众入场时间到达了演播厅。演播厅呈圆弧形，入内，仿佛置身于一个大红灯笼里。T型舞台的两侧都摆着圆桌，桌上摆放了瓜果，坐在这里可以近距离欣赏到演员的表演，坐在这里的观众通常是领导人物或者等待上台的明星。这布置和央视春晚有些相似。知音的坐位在普通观众席的一楼第三排，圆弧形的中心处。这里的席位是对外出售的，演员也有办法拿到官方票。

知音坐在座位上，环视四周，因为是猴年，所以演播厅的布置上也增加了许多猴元素。天花板上的小吊灯，都做成了抱着桃子的小猴模样。每个座位上都有一份节目单，节目单的封面有些像京剧中孙悟空脸谱的剪纸。知音打开节目单浏览着，节目被分为三个单元，分别为“红”“月”“春”，每个单元各有8个节目。阳春的《彩云追月》自然是在“月”主题里。

8点钟，晚会开始。四周的灯光都安静了，舞台上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光，伴随着抒情缠绵的背景音乐，光束逐渐增多，最后舞台上呈现出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舞蹈演员们身着白色的流苏长裙，摆着美轮美奂的造型呈现在观众们的眼前。

这个开场舞，知音觉得挺有新意。无论哪里的春晚，一开场就是锣鼓喧天的热闹场景，而这个开场舞似乎想营造一种“先抑后扬”的氛围。起初无论是音乐还是舞蹈都让人有种置身于漫天大雪的冬季的寂寥感，但随着音乐的情绪逐渐高涨，舞台中央出现一个身着红衣手拿火把的演员。他举着火把伴随着音乐中的鼓点，从一个个“雪花仙子”面前跑过，演员们一个个转身，白色的流苏长裙竟变成了红色，“雪花仙子”变成了“牡丹仙子”。舞台上的灯光也瞬间姹紫嫣红。此时背景音乐里也加入了混声合唱，没有具体歌词，声音浑厚、坚实而热烈。强烈的视觉、听觉冲击让观众们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这背景音乐的作曲者便是阳春，那次阳春忘记做饭，正是为此废寝忘食。

开场舞起到了很好的暖场作用，并预示着接下来的“红”单元。主持人的串词倒没有什么特别，知音也没有留意。八个节目中，有偶像团体的劲歌热舞《让你红》，有当年火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歌曲，还有红色经典歌伴舞串烧《东方红》《映山红》《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再加上轻松幽默相声、让人捧腹大笑的小品，确实是火火红红，精彩绝伦。

灯笼点“红”了，观众们静静地赏“月”了。月亮在中国人心里，象征着团圆。在“月”这个单元中，气氛上没有“红”那么热烈，反倒在安谧中有一种温情。这个单元有杂技表演《嫦娥奔月》，身姿纤细的女演员，仅凭一条绸带便腾空而起，轻盈地在空中盘旋宛如飞燕，飞舞中变换着各种令人咂舌的高难动作。知音最佩服杂技演员，他们是在用生命完成每一场演出。第一次现场观看杂技，知音默默地为演员捏了一把汗。舞台上飞舞着的女演员，果真如偷吃了仙药奔月而去的嫦娥仙子，风姿绰约，仙气飘飘。杂技结束后，便是温暖动人的流行歌曲、浪漫绚丽的魔术、催人泪下的小品。

阳春的节目在这个单元的倒数第二个。前面是一个民族舞蹈《邀月》。演员们穿着以白色为主色调的服装，但服装上的花纹不尽相同，有“松”“竹”“梅”三种款式。演员的动作造型，也像是在模仿“松”“竹”“梅”，最后“松”“竹”“梅”们聚集在一起，舞台背景上呈现出一轮圆月。当演员们散开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白色三角钢琴前的阳春。阳春身穿和舞蹈演员们类似的带有“梅”元素的白色西装。

第一个音，在舞蹈演员散去时奏响。大概因为正式演出心情激动，引子的琶音与颤音弹奏得比平时更为轻盈、灵动，知音仿佛看见了月亮从水面浮出，光与水浑然一体。手指贴键弹奏，像是轻抚着水面，月光也在颤动着的水波中轻轻摇曳。呈示部开始的那几个跳音处理得比平时更为活泼。紧接着，主旋律淌入耳朵。知音尤其喜爱主旋律中的装饰音，装饰音让整个乐句听起来有一种中国式的“婉约”。阳春演奏的第二、三乐句，总让知音忍不住想起那首《江南》中的“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婉约中有一些俏皮。鱼与莲嬉戏，月与云嬉戏。中国的诗词与中国的音乐，自然是相通的。接着便进入中段，知音喜欢阳春倾注在这一段中的温和与细腻。第一、二乐句有一种清新感，较弱的力度又使其抒情而绵长，仿佛是乡间牧童的笛声。第三乐句，主旋律在左手，低音区的主旋律宽厚而带有一种乡间的泥土气息。右手是五声音阶的跑动，阳春的力度控制得非常好，既不会喧宾夺主，又将每一个音极为清楚、流畅、圆润、通透的呈现。再现部，阳春速度加快，力度加强，富有激情。右手主旋律的织体变为八度，使得音色更为厚重饱满却更具有活力。仿佛在那广袤无垠的夜晚，皓月当空，云也被镀上了月光的色彩。云月嬉戏，如同浪海追逐，情趣盎然，一片祥和。尾声力度减弱，月亮稳稳挂在天空，散发自己独有的明亮而清冽的光辉。乐曲的速度逐渐减慢，最后结束在一个令人意犹未尽的琶音上。掌声阵阵响起，知音拍得尤其用力。

随着乐曲的结束，“月”进入了尾声。孙大圣挥舞着金箍棒在一阵锣鼓声中为观众们送来了最后一个主题“春”。猴年春晚，缺谁也缺不了孙大圣，京剧《金猴闹春》便是孙大圣给观众们新春贺礼。好个威风凛凛的孙大圣，那棍花舞得真叫人眼花缭乱。知音从小就喜欢孙悟空，她曾在诗里写道“催得妖孽胆魂散，如意相随手中情”，不过这到底还是没写出孙大圣的风姿来，她还是更爱名篇“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皓月能照亮黑夜，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已经“胆魂散”，她可以迎来一个“玉宇澄清”的新年！

晚会结束了，阳春开车载着知音回家。

“你觉得我今天演奏得怎么样？”阳春问。

“比彩排更好。”

“怎么个好法？”

“嗯……你看过月亮吗？”

“看过呀。”

“月亮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圆有缺呗。”

“我小时候有一阵子特别喜欢月亮。因为我老被人欺负，没什么朋友，就像月亮一样，孤零零、冷清清的。那时我每天晚上都要看月亮。有一天晚上，我等了很久月亮都没出来，我就睡去了，但是半夜又醒了。我醒来时，就看见月亮出来了。那天的月亮不是白色也不是黄色，而是橘色，像蒙着一层纱一样的，朦朦胧胧的，轮廓也不是很清晰。我一转眼那月亮就不见了，仔细一看，它躲在云层里。它在云里游来游去，一会儿钻出来，一会儿又藏进去，像捉迷藏似的。今天听你弹第一段时，我就又回忆起那天见到的月亮，与其说是‘彩云追月’，倒不如说是‘月嬉彩云’……”阳春静心地听知音说了一路，知音好像能记住阳春弹奏过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音符，都能在知音心里激起一朵浪花，无数朵浪花汇聚成了一片海洋，这海洋便是她永不干涸的眼泪的滥觞。

回到家里，一路上滔滔不绝的知音突然变得沉默。阳春问她怎么不说话了，只见知音眼泛泪光。

“不是挺开心吗？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你……是不是……要走了？”知音别过脸，眨了眨眼睛，让眼泪干在眼眶里。

“我走去哪儿？”阳春迷惑。

“还有三天就除夕了，你不回家过年吗？你爸妈不想你吗？”为了掩饰情绪，知音想让声音更加legato（音乐术语:连贯）。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一个人吃泡面过年吗？”

“嗯。”知音认真地点了点头，可能点得太用力，把眼泪甩了出来。

“把你丢下，我一个人回家，你不恨我？”

“你都陪了我半年了，我不能让你过年都回不了家。”

“嗯……”阳春抿嘴憋笑，“说不定我爸妈正在莫斯科大剧院看《天鹅湖》呢！”

“嗯？”

“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我早跟爸妈说今年春节有工作不回去了，他们很理解。不回家我也有点抱歉，所以我出钱让他们去俄罗斯玩儿，他们老早就想去了，这次如愿以偿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一直以为你要走。”知音轻轻捶了一下阳春。

“你也没问我，我以为你知道我是不会丢下你的。你老实说，这几天晚上睡不好是不是因为怕我要走。”

“我妈妈联系我了，她要我回家，我好怕，我晚上梦见我爸要掐死我，我喊救命，可是你又不在……”知音软弱地扑在阳春怀里。

“我明知道你的心病没好，我又怎么可能自己回家呢！”阳春轻拍着知音，“我们一起过年，等今年过去了，明年一定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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