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自己房间之中的床上。
从书桌上的油灯之中发出的那昏暗的橙黄色灯光照亮了这个房间。
我最重要的“妹妹”,如同我上次醒来时一般,依然静静地躺在我的身旁,眼睑轻轻地阖着,胸部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如同那场“梦”之前一般,安静地沉睡着。
(我回来了...)
(刚才那个...是梦吗?)
我静静地,如同刚才的“梦”中一样,将手抚上了蒂亚娜的脸庞。
传来了和梦中略有不同的触感。
(明明在这里的蒂亚娜,还是那么的温暖呢。)
试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平时的睡裙,黑色的肩带滑落了下来。
一股眩晕感导致的头痛让我用右手扶住了额头。
全身上下残留的幻痛,都在告诉着我,刚才的濒死体验,绝对不是“梦境”。
崩溃的立足点,没能抓到的手,逐渐远去的同伴,折断的腿部,坍塌的洞穴,不断砸在我身上的落石。
以及...
那噙着泪注视着我的海蓝色眼瞳。
那脸颊上传来的,冰凉的温度。
那饱含着喜悦的,颤抖的泣音。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嗯?)
在盖着我和蒂亚娜的被褥之中似乎有什么正缠在我的腰上。
我掀开了被子看了进去。
那是一个有着长长的耳朵,金色的长发杂乱的披散了开来的少女。
并且穿着我有点眼熟的睡裙。
玛希洛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被窝,抱着我睡着了。
从腰身之间,传来了和蒂亚娜一样令人舒适的体温。
也因此,才能睡的那么舒服。
虽然不知道内里到底是个多大年纪的女性,但现在嘴里还在嘟囔着类似于“已经吃不下了”之类的梦呓。
在看到了老师这副与她的外观年龄相匹配的的天真睡脸后,刚才的疑惑,不安仿佛一扫而空,安心了下来,不经意间露出了笑容。
我有点吃力地从床头边的书桌上,拿起了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月之时”即将变成“雪之时”。
我开始轻轻摇晃着老师那雪白的肩膀。
“老师,起床啦,玛希洛老师。”
“嗯...让我再睡五分钟...”
看着老师的这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有点想使坏,于是我便把双手伸向了老师的腰间。
“咿!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快停下来!艾丽斯!啊哈哈哈哈!”
狠狠地挠了起来。
“哈啊...哈啊...看你这精神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吧。”
“嗯,谢谢,是老师救了我吗?”
银色的眼瞳莫名的开始游离。
“嗯,嘛,是的。你的那几个猎人同伴我也救下来了哦,不用担心!”
那是正隐瞒着什么的反应。
“发生了什么...”
正当我想要追问的时候,门口处传来了敲门声。
父亲那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艾丽斯,醒了吗?”
“...父亲?”
然而就在我回了话的同时,房门唐突地被打开了。
穿着私服的父亲出现在了我的房间之中。
我与正抱在我腰上的玛希洛老师一起看着仿佛冻住了一般站在了原地的父亲。
我把睡衣的吊带重新挂回了肩上,用被褥重新盖住了衣冠不整的老师。
对着父亲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您能先去您的房间之中等着吗?我们这边稍后会去找您的。”
刻意使用了敬语。
“啊...好的...”
父亲挠着头走出了我的房间。
(真是的...我明明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老师从被褥中钻了出来,悄悄地看向了门口,确认了房间中没其他人后跳到了地上。
我的睡裙似乎对于与蒂亚娜体型差不多的老师来说太大了一些,只有左边挂在了肩上,原本右肩的挂带由于过于宽松而一直垂到了老师的右手手肘附近,露出了那白里透红的的右半身。
“总之,先整理一下,之后去和小奥布聊聊吧?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担心你了。”
“嗯,嗯...”
我将老师带到了浴场之中,一起简单地洗漱了下。
之后用凼洗盆带着一些热水,拿上了两块毛巾,回到了房间之中,帮着已经进入了“魔力枯竭”第二天的蒂亚娜擦拭了一下身体。
军用长袍已经在昨天晚上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备用的被我放在了“关隘”那边,于是我只能在换上了平时外出用的私服,和换上了从维拉那借来的“魔王风”衣服的玛希洛老师一起准备前往二楼父亲的房间。
在那之前,老师稍稍拉了下我的裙摆。
“艾丽斯,那个是从你的腰包里拿出来的,你对它有印象吗?.”
我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边的小圆桌上摆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有点尖锐的紫色的矿石碎片。
“啊...这个大概是...”
我拿起了这个石头。
用尖锐的部分戳了一下我手指的指尖,流出了一滴紫红色的血。
没出十秒,我的这只手指出现了麻痹感,马上就扩大到整只手掌,失去了知觉。
“嗯,果然没错。”
回过头来转向老师。
“老师,能用解毒类的治愈魔法帮我治疗下这只手吗?”
“嗯?是可以。”
在老师用发着绿色光芒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后,麻痹感和手指上的伤口都消失了。
我轻舒了一口气。
果然没错。
拿起石头对着老师说到。
“这就是那个带有麻痹毒的矿石。”
然而在把石头交给了老师端详后,她却露出了有点疑惑的表情。
“嗯...这个东西...总感觉有在哪里见过...嘛,总之能用就行啦,我们走吧,小奥布还在等着呢。”
在离开房间之前,我回头看向了依然在床上静静睡着的蒂亚娜。
(蒂亚娜...)
(等着我。)
(嗯?)
当我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发现了老师也同样正用着有点复杂的表情看着蒂亚娜。
“怎么了?老师?”
“嗯?啊,没什么,我们走吧。”、
在我把门给关上后,老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露出了笑容推着我上了二楼,前往了父亲的房间。
在推开了父亲的房门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的黑色盔甲和盾枪。
“呜哦!?”
把正要进入房门的老师给吓了一大跳。
父亲他每次回来时都会带着这身“魔王”大人赐给他的盔甲和盾枪。
虽然按照他的说法,是“保养”一刻都不能落下。
但好歹我也有劝过他不能像这个样子摆在房间门口,否则迟早会吓到客人。
于是现在,玛希洛老师就成了这种行为的第一个受害者。
父亲在看到了老师的反应后露出了只有我才能看得出来的一丝笑意。
“小奥布?小奥布小奥布小奥布?”
被吓到了的老师气势汹汹的走向了正坐在沙发上的父亲。
在到了即使是坐着也依然俯视着她的父亲的面前后。
伸出了亮着“强化”属性的红色的魔法光芒的手,揪起了父亲的耳朵。
“痛!”
老师这过于突然的动作把我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故意的吗?你是故意的吗?啊?”
“先放开!要被扯下来了!”
“那个...老师...差不多...”
我畏畏缩缩的向着这样的老师搭了话。
“艾丽斯你也是!为什么不劝劝你这脑子缺根筋的父亲啦!”
“不,我倒是已经劝过了...”
(而且说到缺根筋的话,不管怎么想大概都是老师你的错吧...?)
“哼!”
老师在松开了捏着父亲耳朵的手后,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父亲则是轻轻的揉着耳朵。
(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这种反应...)
(父亲...原来真的也是玛希洛老师的学生啊...)
在我坐到了玛希洛老师的身边后,房间之中没有人愿意先开口,一股尴尬的气氛围绕在了这个房间之中。
“艾丽斯,你没事吧?”
最后还是最不擅长说话的父亲,打破了这沉默。
“嗯,如你所见我没事哦。”
“是吗。”
看起来父亲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在我身上的危险事态。
不用和小奥布说一下吗?昨天的事。
老师的眼神在这么向我说着。
父亲的脸上,有着十分疲劳的神色。
似乎是因为从昨天一直忙到现在,完全没有机会能够阖上眼。
关隘的工作,村子里的突发事件,从亨特那里还听说了父亲昨天甚至还参加了魔兽入侵事件的后续调查,之后应该是马不停蹄地在“暗之时”前赶回了关隘。
也因此,我暂时不想让父亲因为我的事而再多出一份操心。
(拜托了!老师,先帮我瞒一下吧!)
我用眼神拜托了老师。
老师叹了一口气之后,把手掌心搭在了自己的嘴前,保持了沉默。
“艾丽斯。”
“是。”
“那名少女...蒂亚娜她...”
“没事的,我和老师绝对会救下她的。”
“是吗...艾丽斯,她就拜托你了。”
“你还在说这种话吗?”
父亲这种完全不愿意直接面对蒂亚娜的态度让我又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她不只是我的‘妹妹’!也是你的...”
“不是的。”
“...诶?”
看着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的我,父亲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老师则是把将眼神游离了开来,仿佛像是在躲着我一样。
“蒂亚娜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果然这误解的源头是你吗...艾丽斯...”
父亲有点头痛似的捂住了额头。
“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莉柯尔...你母亲的事。”
“这算...什么...‘误解’?诶?”
“能听我解释吗?艾丽斯,关于那名少女...蒂亚娜的身世。”
十三年前。
联合了弗里德曼侯爵发动政变的科伦特·V·诺斯兰德为了追捕逃入了永夜之地的诺斯兰德公爵长女,无视了由“皇帝”与“魔王”签订的长期停战协定,组织了数万的军队,打算直接攻入永夜之地。
永夜之地的人数稀少,尽管魔人族基本每个人都有着魔法天赋,加之亚人战士们也有着比人类更加优秀的作战能力,但毕竟数量是最直接且简单粗暴的手段,在围绕着永夜之地与诺阿大陆之间的数个出入口构筑成的“永夜第一防线”上,单靠西瓦穆恩的话,不管怎么调配都存在着严重的人手不足的情况。
此时,同在永夜之地,自从四百多年前初代“魔王”被“勇者”,也就是现“皇帝”给讨伐之后从重建中西瓦穆恩分裂出去的,崇尚本能与血统的联合部落,派遣了部队过来支援。
然而,联合部落的大部分战士,并不愿意服从身为西瓦穆恩指挥官的我调配。
我找到了联合部落当时的支援部队指挥官,“银豹”部族的部族长。
那是一位伟大的战士。
在他的提议下,我与他,两名指挥官之间进行了一场决斗。
在持续了一个八分时,拼尽全力的决斗之中败给了我后,他成功地让尚武的联合部落战士们认可了我,之后将指挥权交到了我的手中。
作为条件,以及请求,他让自己的儿子,猫兽人“吉尔空”充当我的副官,让我来帮忙培养他。
与他的父亲一样,这名有着一身银白色毛发与翡翠一般的眼睛的猫兽人十分骁勇善战。
同时,还有着相当敏锐的洞察力与大局观。
在整条战线上所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我与其他几名副官注意不过来的地方,吉尔空总是能及时发现我们疏忽的东西。
某天,他通过几场小规模的战斗记录,察觉到了可能有一支暗杀部队偷偷潜入了永夜之地。
他带着少量的亚人士兵们追踪着这队暗杀者,并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救下了隐藏着行踪的诺斯兰德公爵长女。
在长达一年的漫长僵持,以诺斯兰德公爵领撤兵,永夜之地的胜利作结之后,进入了为期一年的善后期。
作为指挥官的我,在诺阿大陆上声名大震的同时,也因此受到了人类们的恐惧。
为了明确的表示“永夜之地不会再次入侵诺阿大陆”,“魔王”大人在对着我低头致歉之后,将我调离了“永夜第一防线”,前往不远处的“无光关隘”防御“噬光者”入侵。
在联合部落的部队准备通过“无光关隘”回到他们的领地之前,吉尔空向着“银豹”部族的部族长提出了想留在我身边继续历练的请求,得到了我们的同意。
也许是出于对吉尔空救命之恩,也许是因为诺斯兰德公爵领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诺斯兰德公爵长女,阿涅莫莲·V·诺斯兰德决定留在永夜之地之中,与救下了自己的吉尔空一起生活。
于是,他们便一同定居在了这“约顿”之中。
但他们的幸福时光,也仅仅持续了一年不到。
在战争善后期结束之后不久,有“银豹”部族的信使从“无光关隘”的另一边来到了“约顿”,带来了“银豹”部族长病危的消息,作为遗言,要求吉尔空回去与胞弟竞争部族继承人之位。
吉尔空决定返回“银豹”部族,但他在名义上已经是西瓦穆恩的军人,除非得到我的首肯,否则无法擅自启程返回联合部落。
吉尔空向我诉说了作为一个战士的觉悟,以及他会在成为部族长之后,致力于让西瓦穆恩与联合部落在将来可以重归于好的愿景。
就在我认同了他,准备予以许可的时候,当时已经与吉尔空成婚的阿涅莫莲找上了我。
她请求我,不要让吉尔空返回“银豹”部族。
她认为这个情况与发生在诺斯兰德公爵领的情况过于相似,也许是想起了那被杀死的长兄,她说什么也不想让吉尔空回去。
她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然而,她的推测,在当时并没有任何的实际依据。
于是在吉尔空的再三请求之下,我还是允许了他的离开。
也因此,遭到了阿涅莫莲的怨恨。
【“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安静的生活在这里呢...”】
【“我绝对...不会原谅放任他去送死的你。”】
吉尔空想让阿涅莫莲留在“约顿”之中等他,但阿涅莫莲以死相逼,无论说什么也要和吉尔空同去。
就这样,吉尔空和阿涅莫莲通过了这“无光关隘”,前往了联合部落,从此之后杳无音讯。
而回来的,则是带着阿涅莫莲的佩刀,外貌与阿涅莫莲极其相似的年幼混血少女。
“吉尔空,阿涅莫莲,以及这名少女的悲剧都是由于我错误的判断造成的。
“他们一家本可以在这“约顿”之中,过上安静的生活的。”
“是我的决定毁了这一切,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和老师,只是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自白。
(Anemone·V·N。)
(我回想起了,在那份“诺斯兰德公爵领”入侵事件报告中出现过的公爵长女阿涅莫莲·V·诺斯兰德。)
(以及“银豹”部族的族长之子吉尔空。)
(那才是蒂亚娜的双亲。)
(蒂亚娜...并不是我的“妹妹”。)
(父亲他...明明如此的痛苦。)
(然而至今为止,我却都只是在自说自话的“误会”,乱生父亲的气吗...?)
也许是昨天受到的伤害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我感到了一阵眩晕。
“父亲...对不起...”
“艾丽斯,其实你能把她当成你的“妹妹”,我是由衷感到高兴的。”
一只布满了老茧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父亲...?”
“在听着你开心地诉说着这名少女的种种的时候,我觉得相当欣慰,是你的话,一定能代替我,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的吧,但是...”
父亲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我自从看见了她的脸,每当想起她的时候,阿涅莫莲那一天充满了怨恨的眼神就会在我的脑海之中浮现,一遍遍地提醒着,间接害死了他们的我,是没有办法成为她的“家人”的。”
“才不是...”
正当我想要说下去的时候,老师从背后按住了我的肩膀,对着我摇了摇头。
“那名少女...蒂亚娜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艾丽斯,玛希洛老师。有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再向我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