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那是一连串厚重的脚步声。
被挟在了某人的腰间的身体在不停地摇晃着,伴随着这从空气之中传来的震动,将我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即便是已经完全失去了“听力”的我,也依然在一片宁静的黑暗之中,“感受”到了这有点熟悉的脚步声。
那是,不知道多久前,才刚刚遇见过的,“圣兽”的脚步声。
突然,重力消失,我因为一时腾空而感到失重,随之鼻子猛地一痛。
当我睁开了仅剩的右眼,才发觉自己的脸,正紧贴在森林之中的落叶上。
抬起了半边血红,半边漆黑的模糊的视野,观察起了四周。
似乎是已经离开了洞穴,现在的我,正被“女诱拐犯”给甩到了森林之中的地面上。
“女诱拐犯”似乎正在焦急地处理着肩膀上的箭伤,双眼无神的“魔人族”的少女,维拉,在她的旁边,静静地站立着。
会给“女诱拐犯”造成这种伤口的,自然是——
(——!)
我这才注意到,六名“魔人族”少女,已经只剩下了维拉,和另一位六岁上下的“魔人族”少女了,剩下的四名“魔人族”少女的身影,似乎已经不在这周围了。
(她们...哪里去了...)
(是...走丢...在那个洞穴...了吗...)
(还是...已经...得救了呢...)
(放心...不下...)
(得快点...)
(“治愈"...)
(古尔里尔...梅斯...布莱苏尔斯...厄特...梅斯...多里尔斯...)
(呜——!)
在“治愈”魔法流向头顶的两对耳中的时候,我几乎差点直接再次昏厥过去。
和在治愈“外伤”,以及已经失去了眼球的眼窝时不同。
随着耳内结构逐渐地被修复,在我的大脑之中,产生了如同尖啸一般的“耳鸣”。
其所带来的,是令我产生了脑袋要就此裂开的错觉的,极为剧烈的疼痛感。
让我不由得,用失去了指甲的双手疯狂地挠起了耳朵,在地上挣扎了起来。
察觉到了我的异状的“女诱拐犯”,在处理了她肩膀上的箭伤之后,走了过来。
在看到了正从我的耳朵之中发出的淡淡的绿色的魔力光之后,似乎是明白了我在先前是怎么治疗了自己的手脚筋,以此杀死了她的“手下”与“领队”的。
似乎是这绿色的光芒,让她想起了什么,只见她恨恨地咬紧了牙齿,蹲坐到了我的身上,那双手,紧紧地摁在了我的脖颈之上。
(咕...哈...)
窒息感,令我的“治愈”魔法中断,在我的四只耳朵之中浮现出的淡淡的绿色的魔力光,也就此消失。
在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的那一刻,她再次“吟唱”了起来,紫色的光芒从她的眼中,照向了我。
(所以说...没用的...)
(就算...没有...我的...“本体”...)
(你也...休想...!)
再一次的失败,令“女诱拐犯”抓狂一般地大叫了起来,她的脸上所表现出的表情之中,满是屈辱。
这也令她手上的力气逐渐开始加大。
求生本能,让我用几乎脱力的双手,试着抓住了她正掐着我的手腕。
但,除了这“窒息感”让我使不上力之外,似乎我现在的身体之中,本也已经由于重度的“贫血”而没有多少力气了。
“女诱拐犯”看着从口边冒出了白沫的我,露出了疯狂的笑容,口中似乎还在大喊着什么。
摁在我脖颈上的那两个大拇指,逐渐越陷越深。
仅剩的右眼,也由于这股“窒息感”,而逐渐向上翻去。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模糊的视野中所看见的,是两名“魔人族”少女的其中一位。
那一双淡蓝色的小脚,颤抖着,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只见她浑身似乎正在散发出橙红色的光芒。
维拉的双眼之中的橙红色,逐渐覆盖了那不祥的紫色,让她的双眼,恢复了高光。
“女诱拐犯”似乎这才注意到维拉,在她转过头,看向维拉的时候,维拉似乎正在大喊着。
“——!——————!”
之后那双小小的手,重重地推开了正骑在我身上的“女诱拐犯”。
在维拉推开“女诱拐犯”的同时,被那双手给触碰到的位置,毫无征兆地燃起了橙红色的火焰。。
“————!!————!!!”
逐渐开始被这股仿佛活着一般的火焰爬上了身体,包围了起来的“女诱拐犯”,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在一旁地上打起了滚。
空气随着气管的重新开放而重新进入了我的肺中,让我闭紧了眼睛,猛烈地咳了几下。
在喘着气的时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维拉正跪坐在我的身边,在对着我喊着什么。
然而尚未完全治愈的“听觉”,让我无法听见维拉那不断开合的小小的嘴唇之中,所说出的话语。
(——!)
于此同时,在视野的余光之中,我注意到了维拉的身后,“女诱拐犯”已经扑灭了身上的火焰,手上正拿着一把染血的短剑,面目狰狞地向着维拉走了过来。
而维拉,并没有能注意到。
就在短剑对着维拉挥下来的时候,我拼尽了全力,抓住了维拉的肩膀,向着一边飞扑了开来。
(呜——!)
(萨菲...亚...!)
同时,在手中召唤出了萨菲亚,对着“女诱拐犯”投掷了过去。
淡金色的刀刃,正中“女诱拐犯”的眉心后,化作了海蓝色的光粒,回到了我的手背之中。
喷涌而出的血雾染污了我与维拉之后,“女诱拐犯”就那么维持着疑惑的表情,向后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了。
“————?”
从维拉的身上离开,我静静地仰面朝上,躺在了维拉身旁的地面之上,轻轻地喘着气。
从地上重新坐起的维拉,看向一旁的“女诱拐犯”的末路之后,再次挪到到了我身边,将我的头从地上彷如易碎品一般轻轻地捧起。
从后脑勺处,传来了大腿的柔软的触感。
(维...拉...?)
“————,————!”
我无法依然听见维拉那小小的嘴唇之中,所说出的话语。
只感觉到那晶莹的泪珠,从那张因为悲伤而扭曲的脸上,滴落在了我那空洞的眼窝边。
想要将手伸起,拂去她从她的那浅红色的眼眸之中不停溢出的泪水。
但现在的我,在放松下来了之后,似乎就连哪怕这一点点力气,也没有剩下。
(真是...的...)
(那么...可爱的...脸...)
(全...糟蹋...了...不是嘛...)
(安慰你...可不是...我该做...的事呀...)
(不行了...一安下心来...就感觉...好饿...好渴...)
刚才由于“治愈”的中断而重新活性化起来的,耳朵之中的伤口,重新淌起了血。
在加上,刚刚才在背上,添上的一道新伤。
意识,似乎正在随着那顺着我的脖颈,以及从背后滑落到维拉大腿之上的那殷红的血液,逐渐流出了这个身体。
(好困...)
(稍微...睡一会的话...)
(应该...可以吧...?)
就在仅剩的右眼,即将要阖上的时候。
数个画面,在我的脑中闪现。
似乎是作为我的“本体”即将出现的“先兆”。
来自“灾厄之猫”,包括“未来视”在内的一部分能力,已经开始流入了这副濒死的身躯之中。
大量的“信息”灌入,一个抽搐之后,让我全身,仿佛瞬间冒出了不存在的冷汗。
(该...怎么办...)
(这样...下去的话...)
(谁都...好...快点来...救救她们吧...)
(不然的话...我...)
我努力地抬头,看向了正在哭泣着的维拉,开了口。
(维拉...快...带...她...离开...)
“——...———...——...——...”
视线转向了,还在一边的,尚未恢复过来,只是默默地看着“女诱拐犯”的尸体的“魔人族”少女。
由于听觉的丧失,我不确定这么说是否正确。
但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双眼睁圆的维拉,轻轻地摇了摇头,抽泣着看着我,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我绞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双手的手肘撑向了身后的地面,从她的大腿上坐了起来。
在堪称“回光返照”一般的现象之后,颤抖着的嘴唇,微微地动了起来。
(我...有点...累...维拉...你...带着...她...我...一会...就...跟上...)
“—...——...—...——...—...——...—...—...——...—...——...”
将最近,才掌握的少数几个词汇,拼凑出了一句话,不知道是否正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说出声。
之后对着她,尽可能地动了动已经几乎不听使唤的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
维拉在听完了之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之后对着我重重地点了个头,转身抱起了那位六岁上下的“魔人族”女孩。
(果然...力气很大呢...维拉...)
(有点...担心...以后的...阿卡西娅...了呢...)
在临走之前,维拉回过头来,对着我说了些什么。
看着嘴型,我似乎明白了,她所想表达的意思。
又是“约定”。
为了让她放心,我保持着微笑,对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次许下了对于“这个我”来说,无法实现的“约定”。
目送着维拉,带着那位“魔人族”少女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之后,我总算是安心地重新倒在了地上。
(还有...一件事...)
(变成...“灾厄之猫”...后...依然在这...身体...里的...这几天里的...阿卡西娅...会...)
(但...直接把...那部分...收回来的话...这个身体...会立刻死去...)
(需要...找个...“代替品”...给维拉的逃离...争取时间...)
(能够使用的...只有一个...)
这几天里,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不管是在阿卡西娅不顾一切冲出家门的时候。
还是在洞穴之中,眼睁睁地看着“魔人族”少女们,吞噬着为了寻找她们而死去的“猎人”的时候。
到现在,四名“魔人族”的少女下落不明,仅剩的两名还即将因为我的“死亡”而遭受池鱼之殃。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了痛苦。
这份痛苦,更胜于先前在我肉体之上遍布的伤痕。
更胜于在我耳中肆虐着的轰鸣。
我不能,把这份痛苦的感受,留给阿卡西娅。
所以,这个让我感到最最丢人的“我”,作为“替代品”,是最适合的。
我从“本体”之中,切离了从“灾厄之猫”出现后,直到这几天之中增长的“灵魂”。
并用它慢慢地将阿卡西娅的身体之中,几天之前,由于我的“寂寞”而增长出来的部分,给替换进了我的“本体”之中。
我从现在起,真正意义上“占据”了阿卡西娅的身体。
“这几天内的我”,将慢慢地与这副身体一同步入死亡。
(还得...再撑...久一点...)
(还不能...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呼吸,甚至已经连白汽都不再能发出。
(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从我的背上渗出的血液,与从地面上传来的冷气,让我的身体逐渐开始一起变得冰冷了起来。
(她们...走远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右眼的视线,在看向维拉离开的方向时,已经几乎完全变得模糊。
我为了保持清醒,回想着,这几天之中,所留下的回忆。
在“银月”之下,和艾丽斯姐姐拥吻,留下“约定”的我。
(艾丽斯...姐姐...这个我...可能已经长不大了...)
在内心之中,安慰着因为“孤独”而哭泣的阿卡西娅的我。
(阿卡西娅...对不起...这个我...又要抛下...你了...)
被一脸不舍的莉莉安娜姐姐给抱在怀中的我。
(莉莉安娜...姐姐...这个我...一次都...没能和你...玩耍...真的...非常抱歉...)
抓着我的肩膀,对着我一脸认真地训斥着的真白。
(真白...你那时候...说的话...原来是...这意思呀...)
(你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呢...)
(我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做出什么...选择...)
(如你...预期的...一样...这个我...会令你...感到失望吧...)
(还有...“几天前的我”...)
(对不...起...)
朦胧的意识,已经到达了极限。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呢...)
(不要...)
(不要...丢下...我...)
(我...果然...还是...不想...)
就在一切都即将离我远去的时候。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已经几乎什么都不再能看得见的视野一角。
令我感觉到了,刚才的努力,仿佛都是徒劳一般的感觉。
但却又在同时,令我在心中感受到了自己不是独自一人的“温暖”。
“—...—...”
我想要出声,但是没有能够成功。
嘴唇在轻轻地颤抖着。
我不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还要连带着,将这位“陌生人”一起拖入不幸之中。
但却又想,让这位“陌生人”陪在我生命的最后。
眼前的人影,却只是走到了我的身边,单膝跪了下来,让我躺在了她的臂弯之中。
长长的发丝,随着那注视着我的银色的视线,垂落在了我的身体上。
如同冬日的暖阳一般,温暖,而又纤细的手抚过了我的背脊,之后捂在了我的耳朵上。
一股和我自己使用“治愈”的时候不同的“暖流”,毫无疼痛地抚平了我全身的伤口。
在模糊的意识之中,我努力地,想要将视线,移向眼前的“陌生人”。
我想着,最少,也要向她道个谢。
但嘴唇只是在微微地颤抖着,连最最微小的声音,也没能发出。
“陌生人”俯下了身子,紧紧地抱住了我,将嘴凑到了刚被她给抚过的右耳边。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让你对着“妈妈”道歉。】
在我刚恢复了一部分的听觉之中,传来了十分熟悉,但又充满了怨气的声音。
“圣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