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炼金术师的回忆 上
19岁的史密斯，尚未褪去青涩，婴儿肥脸蛋的随着火车的晃动而左右摆动。她紧紧抱着据说是百年橡树制成的木制魔法杖——那是她在独自前往陌生的国度前，用存起来的资金给自己买下的饯别礼。
社会阅历尚浅的她不明白到底那把魔法杖是不是百年橡木制成的，她看不懂别人的语言外的虚实，她只是很喜欢那个魔法杖的形状——一个简单的、略显粗糙的手工木杖，顶部镶嵌了两个小小的绿色翡翠，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小眼睛。
她不懂即将要去哪里的学院学些什么——她只是想离开那个不属于她的家，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因此当听大人说可以去一个离家很远的叫做冬堡的地方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也看不懂大人们听她答应后眯着的带有嘲意的眼神。
她想，似乎是要去学法术当法师，她在书上看到过法师都是带着法杖的，所以她去了当地一个由共和国来的一位老妇人经营的魔法用具店里买了一把法杖。北方王国并没有共和国那么浓重的魔法色彩，这里更多的是钢铁工具与蒸汽机、机油与铁锈味。更何况这里是北方王国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地方，全城里就那么一间不起眼的卖魔法用具的店——根本没有可以挑选的选项。
于是她紧紧地抱着那把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足有半人高的魔法杖，下了仆人的马车，上了由蒸汽机驱动的火车，在行驶了不知道多长的距离后，换乘了另一辆不是蒸汽机驱动的火车。
北方阴暗的天空随着火车“轰隆——轰隆——”的声响远去，越往南方，天空变得越是清朗，她能看见正午的太阳、黄昏的树影、夜晚的银河。小鹿般的脑袋抵着玻璃窗，好奇地将目光投向窗外世界。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她对外界的认识大多来源于书上，而不是体验上。
因此她紧紧地抱着那把魔法杖，左顾右盼周围的人——那些年轻、看起来是学生的人。发现只有她带着一把又粗又大的魔法杖，他们的魔法杖，大约只有手臂那么长，修长苗条且刻有符文——她听到他们相互交流说那是魔导器。
她意识到她误解了什么。她只好尴尬地、紧紧地抱着她的橡木魔法杖。
会有带有善意的、同样青涩的学生相互自我介绍，小心翼翼地、与那位带有北方特色的留学生交流，她踌躇好了措辞——用以解释为什么她带着一把过时的橡木魔法杖，但他们似乎都很成熟，从来不提她手中的魔法杖。他们指着北方王国的陌生字符，问她的名字。
她说，我叫史密斯。
一个在共和国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姓氏，一百个人中就有三十个人是这个姓氏，她战战兢兢地维护着自己的自尊心，坚决地抛弃了代表家族的姓氏、父母赋予的名字。
他们问，叫什么？
她说，没有名字，就单一个姓氏——史密斯。
…………
转瞬间，史密斯已经在冬堡渡过了她第一个学期，冬堡也从刚开始的红情绿意生机勃勃的春天转为了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冬天。
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她携着兴奋、期待、迷茫的心情从北方的家乡而来，但在经历了一学期的学习之后心情如蒙上了阴翳——作为北方王国公民的她，边缘领地贵族儿女的她，家族中人冷落的她，并没有受到过良好的、系统的、实际的魔导系统以及旧魔法理论教育。对于这所全共和国乃至全世界最精英、最大的魔法学院来说，她的基础知识太过于薄弱。对于这所学院的学生来说，她对魔法的悟性、敏感度远远低于其他人标准。
原谅这位可怜的留学生，她刚到冬堡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学的并不是现代魔导学，也不是旧魔法学，更不是任何一个魔法学细分下的专项学科，而是在新世纪中被淘汰的，最为冷门的专业——炼金术学。她为即将到来的魔法教育买了把魔杖，当她到达冬堡时带领雏儿的老生告诉她，她的家人给她报的是炼金术专业。
相比其它专业，炼金术学的新生明显少了三倍不止。老生带着几位炼金术学新生，绕过几栋气势磅礴的教学大楼，左拐右拐，又走了好长的路，进入了一片丛林，就当新生都在抱怨这里根本就是郊区而不是学区时，老生指着破败不堪的几栋石塔楼。
【这一块区域就是我们炼金术专业学生的主要活动区域】
【欢呼吧雏儿们，你们拥有全学院最大的单人单间宿舍，甚至还有空着的房间可以放杂物】
【这些建筑拥有四百年的历史，我敢保证，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三百年前的人们所看到的】
老生耸了耸肩
【好吧，别伤心，至少我们历史悠久。希望你们在学院的四年好好学习——我说真的，也并非如此不堪。至少在一年级时期你们还有转专业的机会。】
【或者在四年级的时候跨专业考研进修】
那时候的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同时期进来的新生，有的人一脸沮丧，有的人和她一样一脸茫然。现在她明白了——炼金术学的学生们要背诵的知识，比历史学、法律学、旧魔法理论基础研究学的学生等要背得多——各种草药的特性，烹制药物的各种技法，上万种转换用魔法阵，配伍剂型的各种处方等。在所有专业中，炼金术学的毕业率是最低的，三分之一的人会因为挂科而延长学业甚至退学。
然而，与之相对的，就业率又是如此低下——在现代自动流水线工厂普及的背景下，谁还会聘用一个虽是名校出身但华而不实的毕业生呢？
这就导致了炼金术师不得不考研的情况，进入研究所，或者是留校教授等。
譬如现在，由于理论知识的欠缺而不能理解课程内容的史密斯，在一年级的第一学期，华丽地挂了两个专业课的必修科目。天知道，这学期她们一共也就四个科目，其中包括一项外语自选（史密斯选择了共和国语言作为外语必修）。
幸运的是，语言教育作为贵族教育的重点之一，她从来没落下这个功课，在学校上课的日子并没有出现语言上的交流困难——除了一些专有名词她需要困惑一会。与魔法历史学一起成为了唯二没挂且达到90分的科目。
冬堡的学业基本要求是：一学年内不能大挂超过三科，即在期末笔试中低于40分；若大挂三个科目以上则重修一学年，重修超过两学年则强制退学。若期末考试低于60分，则为小挂，小挂则在下一学期开学前进行一次补考，若补考低于60分则算作大挂。此外，若学科绩点低于2.0则不予毕业，只有毕业证而无学历证，也无法参加炼金术师的执业考试。
虽然说炼金术学的挂科率在冬堡的所有专业中是如此出众，但一年级就能挂两个必修课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二年级才是磨难的开始。
一年级的课程，大多是一些基础课程的延伸，是炼金术学的基础理论铺垫，因此即使并没有认真学的学生靠着以前的知识也能考过60分。
而这些课程对基础薄弱、没有接受过系统魔法教育的史密斯来说，是如此困难。她需要补充对同时期学生们来说，在中学时期甚至小学时期已经滚瓜烂熟的知识点。能保持两个科目维持在小挂而不大挂，已经是她殚精竭虑的最后结果。
她明白——用几个月的努力就妄图想达到别人从小学开始积累来的知识，无非是痴人说梦。这所学院的学生，再不济也是整个共和国最顶尖学府的学生。所有学子都在奔跑，这个理论知识的沟壑，是短时间内不可能跨越的天堑。
年仅19岁的史密斯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回去。
她向学校申请了假期留校，她要专心地补充一些必要的知识点复习补考，住宿负责人很快地就将申请批下。她写了一封不会有人浏览的信，并着学校的住宿申请同意通知书复印件一起寄往了北方的家中。后来，她在冬堡的这些年，除了一次必要参加的葬礼以外再没回过庄园。
……
二年级，对大多数炼金术学学生来说磨难的开始，反而成为了史密斯的转折点。二年级所学的知识，大多数与专业知识息息相关，与中学所学的大多数知识脱轨，史密斯也在去年一年里补充了一些必要的知识点。
她发现，当她成绩提高并拥有奖学金资格时，她身边的人多了起来，她隐约察觉到他们带着某种目的。就像是她在家乡里见到的围绕着大贵族转着的人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从一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缠着她的一位“兔子先生”。
她隐约记得那是王国某个伯爵大人的儿子，故意用着她已经抛弃在家乡的姓氏称呼她，他似乎认为这可以强调他们的特殊性。这一切都是因为在一年级的第二学期中，她随意地回应了那位伯爵的呼唤，升入二年级后，那位伯爵家的儿子便变本加厉了。
于是她学会了敷衍、套话、撒谎，她学会分析一个人的表情以及语言，学会如何在对方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将他引导至自己想到达到的目的，学会潜移默化地混入任何一个圈子以达到某种效果。
她想起她以前总是潜意识里地去避开这些对人际的思考，似乎这样做就可以排除掉不必要的痛苦。当她把这些技能拾起来时，发现她用起来是多么的得心应手——她自嘲地笑了笑。
史密斯比起一年级时迷茫的她来说，有了更明确的目的。
她唯一对付不来的是那位同出身于北方王国的伯爵大人——扎伊采夫（兔子）先生，一位现代魔导学的学生，一位满腔热血要将技术带回祖国的学生。她敬佩他的理想，但不参与到他的理想当中去。
【瑞文（Raven，渡鸦，为史密斯在北方王国家族的姓氏）】
【我们祖国的天空已经被蒸汽机产生的雾霾蒙蔽太久了】
【我想要将共和国的这些技术带回祖国】
【让王国也能拥有蓝天】
史密斯从课本中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记着笔记。
【哦——祝你成功。你可以做到的，优等生。】
扎伊采夫（兔子）先生，人如其名拥有一双兔子般炯炯有神的圆眼睛，浅金色柔软的短发——非常活泼，似乎随时都能跳起舞来。看起来不是很聪明，但排名从未低于过前三名。
史密斯不太相信这位兔子先生一个人就能改变王国的现状——这么多的先辈也曾想解决掉王国的雾霾问题，普及共和国的技术，但没有一个人能成功。但她不吝啬于向兔子先生敷衍几句以免他漏出更多的话来。
【瑞文，我这里有一篇论文，你愿意一起参与吗？】
【我是打算投向核心期刊的。】
史密斯放下了笔，向这位兔子先生投以让他心花怒放的微笑。她知道如何利用好这位兔子先生，因此她迟迟没有完全推开他。
【好，我参与】
为了远离那个家，她不择手段。她要变得更加优秀，有足够的力量去脱离家族束缚。
她不明白为什么兔子先生能对她青睐有加，她自知自己有一副母亲遗传下来的好脸蛋，但性格可以说得上是冷漠且刻薄，她不会将目光投向她目标以外的地方。但她又如此吝啬与小气——所有能利用的一切，她都想要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