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炼金术师的回忆 下

炼金术学的二年级学生，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来来往往。

这是史密斯在冬堡渡过的第二个冬天，白色柔软的雪花被“清洁工”（会自动扫地的扫帚）扫到路的两旁，别有心裁的一些学生利用路上堆好的雪堆搭建出一个又一个雪人或其它看不出原型的事物——他们称之为艺术，或是克鲁苏风格的触手、或是长着怪脸的树人、或是遥远海域上的多眼鱼。

史密斯突发了一个奇想。

她绕着那个栩栩如生的大触手走了一圈，以触手为中心画了一个魔法阵。用散在地上的雪碎块摆成一个个咒语，从书包里拿出了一瓶银色药剂，轻轻点了三滴在触手上。接着解开被布条包裹住的橡木魔法杖，对着触手默念着她新学不久的咒语。随着一道紫色的魔法光闪烁，那个雪堆触手晃动了起来，就好像“活了”一样。

她满意她的作品。接着如法炮制了三只“生物”—— 一只会跳的雪人、一株嘴巴不断开合的树人、一个会蠕动的肉块。要不是那瓶银色药剂调配的成本太高，她能给这条路上所有的“艺术品”都赋予暂时性的活力。

第二天，冬堡校园报报道了路面上各种奇离古怪的雪堆生物，雪人们在路的两旁、行人的脚下到处跑，然后摔倒地上变成一滩雪泥。不知道是哪位同学掀起的的热潮，引起炼金术专业学生们，甚至不是炼金术学的学生们纷纷要来了配方争相效仿。在冬堡里一直默默无闻的炼金术专业也一时间暴露在了人们的眼中。

第三天，因为制作那瓶银色药剂所需要的药草价格昂贵，冬堡的草药房受到了严格管控，管理员禁止了非必要的滥用昂贵素材行为，路上会动的雪人肉眼可见地减少。

【瑞文，引起昨天那场骚动的人是你吧】

兔子先生抱着一沓厚厚的书坐在了史密斯的对面。正沉迷于期末复习的史密斯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警告——离我远点，给我安静。然后又很快地收敛了眼神。

【你怎么知道】

其实史密斯对她自己引起校园骚动这事有一点点小自豪。

【直觉】

兔子先生沉默了一会后才回答——他不想告诉她，他是在路上看到史密斯蹲在地上画着什么东西，史密斯待了多久，他就偷偷看了多久，直到史密斯满意地离去。他想成为她的特殊，被史密斯认为他是能理解她的人。他及时地转移话题。

【你期末考结束后回家吗？我们这假期争取一下提前完成实验，上交论文。】

【不回】

史密斯不动声色地收拾完了座位上的课本

【我先走了，扎伊采夫】

哦，好吧，他失望地举起手与史密斯告别。少年藏起他那早已被史密斯看穿的心思，闷闷地投入到学习中。

……

（以下文章推荐配合歌曲：Penser l'impossible---挑战陈规）

这是寒假的某一天，兔子先生冲冲撞撞地跑到史密斯所在的实验室里，一只手扶着门口不断地喘气。

【不好了，瑞文！】

史密斯停下了手中对家兔的解剖实验，将止血钳，烧杯等放到一旁，气定神闲地望向扎伊采夫。

【怎么了】

她平静的目光让这只受到惊吓的兔子得到了舒缓。

【就是，我们上交的那篇论文，审核说我们论文疑似抄袭，不予通过。】

他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了审核寄回来的原件和复印件，复印件上数据统计部分被勾出红圈。他慌张地说：

【不可能啊，我们的实验，都是自己做出来的数据，总结出来的结果。我和你一起做的！】

史密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的论文除了作为通讯作者的爱德华兹老师（现代魔导学的一位名誉教授、大魔法师）外还有谁涉及了吗？】

兔子先生思考了一下。

【有，我以前让威廉教授帮我们看了看论文格式，以及学术用语之类。他是爱德华兹老师以前的学生，爱德华兹曾向我说过可以向威廉教授请教论文的写法。】

听完后，史密斯心里有了个大概。

【我了解了，先来和我把这个实验弄完吧，在桌子的右上角还有未开封的手套，你自己挑一双】

两人快速地完成了实验，将家兔的尸体、实验器械、医疗垃圾等一一收好，把实验报告匆匆写好后夹进课本，关了实验室的灯光和门后向着教师办公室走去。扎伊采夫能从她关门引起的声响中判断出她——史密斯，现在非常愤怒。

而他，扎伊采夫，现在非常慌乱，心中又隐隐地期待神通广大（他自认为）的史密斯能处理好这件事。

而当时年仅20岁的史密斯，还是较为年轻气盛无所畏惧的莽夫。

多年后的她才反应过来，爱德华兹的女儿当时正在竞争职称，需要相应水平的论文。而威廉先生恰巧和他的女儿研究的同一方向，对她要拿奖的事情来说无疑是个阻碍——诚然威廉有各种小动作，但他确实是个有学术水平的人。官场尚有官阀，学院何无拖家带儿的学阀呢？

她就这么拎着兔子先生一路气冲冲走到了教师值班室，翻出了威廉的教师简介与通讯录，默默记下地址后又气冲冲拎着兔子先生地往威廉的办公室走去。

幸运的是，这位“称职”的威廉老师当时在办公室里筹划下一篇论文。

扎伊采夫对那天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也对那天临危不惧昂头挺胸据理力争的史密斯记忆犹新——她将那份被退回的复印件拍到威廉老师的办公桌上，大声质问。而威廉老师首先从容不迫意图安抚史密斯的情绪，一直摆着无辜的笑脸，到后来脸色变成铁青色，语气饱含威胁。直到后来史密斯提到了学术举报、职位检举等，又将爱德华兹这位伟大的人物搬出来后，威廉一脸不情愿地说我知道了，我把稿件退回。

他们的论文如愿地通过了审核，扎伊采夫得到了相应的荣誉与奖学金，而史密斯则因为“某些原因”，二年级的奖学金、荣誉称号完全泡汤。毕竟二人身份有别，一人是伯爵家的儿子，另一人则是不知名边境贵族的女儿。她又再一次为自己的力量不足而感到不甘。

就在那场假期，那场事件之后，她碰到了带她进入人体炼金术学领域的导师——菲利普斯先生。

他听说了这位在办公室出名的“叛逆小孩”，他悄悄留意了那位学生，于是在某一天，他向她抛去了橄榄枝，而她，毫不犹豫地接住了。

他起初让史密斯作为第二作者撰写了一些有关炼金术学教育领域上的论文，明知是被利用史密斯还是接下了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活；接着是带着史密斯到实验室里工作，让史密斯自己去写一篇以她自己为第一作者（第二作者为某位兔子先生）的论文，她照做了，且写得不错。菲利普斯将她的稿件投向了核心期刊，帮她支付了所有实验费用以及版面费。

到了第三年级的第二学期，所有人都在为考研忙碌。按史密斯的资质，她是能保研的——可惜她一年级时挂了两个必修科目。即使失去保研资格，她在全考生平等竞争的情况下仍以专业第一的名次考入了冬堡，选择了菲利普斯作为研究生导师。

然而好景不长，那是史密斯在研一第二学期的时候，远在王国的亲戚寄来信件勒令她返回家族进行联姻。史密斯将那封信件扔进焚火炉里烧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作为史密斯导师的菲利普斯先生因为犯了伦理罪锒铛入狱，教师生涯到此为止。史密斯神色复杂地看着戴着镣铐的菲利普斯先生。他那张惨白的脸动了动，

【你知道为什么我在你本科期间器重你吗】

【因为人体炼金术学，本就是逆天而行】

【你我是同类人，会与恶魔为伍的那类人】

谈话结束，菲利普斯被监狱管理员推入了铁门，厚重的一声“碰——”，结束的不仅是菲利普斯的生涯，也是史密斯的生涯。她双手抱胸，指甲扣着手臂，嘴唇甚至咬出了血痕。

菲利普斯被关的原因，要追溯到几天前，一位妇人带着他残疾的儿子求助这位开创了人体炼金术学领域的大师，菲利普斯。他们双方签下了保密协议、知情同意书，并按了手印定下契约。

这是菲利普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他研究出来的理论去救助这位可怜的男孩，随着魔导光出来的，不是理论上应该重获新生的男孩，而是……一团不可名状的肉块。

于是，菲利普斯陷入了绝望——他对他至今为止的研究产生怀疑，一切都是虚假的；在动物上可行的实验，在人类身上是失败的。他明白，他完了。妇人将菲利普斯举报上了学术论坛，接着是法庭，之前的契约完全作废，几张牛皮纸在这里没有任何法律效应。

而本应作为屏障的菲利普斯被关押之后，史密斯家族对抓拿史密斯的事更是板上钉钉。按程序处理，史密斯本应该被分配到其它导师手下，但瑞文家族就算是个边境贵族也是个贵族，除了菲利普斯这种逆天而行的导师外再没人愿意接收这位烫手山芋——谁也不想去得罪一个贵族家庭。

【瑞文】

扎伊采夫从口袋里拿出了本不应这时候给的结婚戒指。

【你跟着我吧，不用理会你家族给你配的那个婚姻。】

【或者你可以选择先拿着，待风波过后退婚】

史密斯冷笑一声。

【我跟着你？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而已】

【我为什么非要跟着一个人？我就不能好好地走我自己的路？】

【我拿着逃婚？那之后呢？逃了这一次，还有下次，下下次呢？】

【我可爱的兔子先生】

【我——】

扎伊采夫哑口无声。

史密斯带着隐忍的哭腔，眼角因为强硬忍着泪水而泛红。她明白扎伊采夫是无辜的，她不该将气撒在他身上。她甩了身离开，脚步快而凌乱。她就像一朵浑身长满了刺的蔷薇，不让人靠近，但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自己，脆弱易折，只能长满刺来警告任何靠近她的人。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她想起了19岁的她，带着坚决的心情来到了共和国。而现在，要她带着绝望回去。

不，不可能，她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她不会让这五年白费。

回到家中的她闭门不出，仆人们对这位大小姐早习以为常，像往日一样清扫并不脏的走廊。只能听到里面像是玻璃瓶相碰的清脆声。

几日后的一天晚上，一个满脑肥肠的男人闯入了她的房间，下半身光着。将史密斯从睡眠中惊醒。她立马起了身，半撑着身子。

【你是谁？!】

【我是你未婚夫】

【喂，来人】

【不会有人来的，我亲爱的妻子，我已经吩咐过了】

史密斯脸色苍白，四肢微微颤抖。然后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将左手缓缓移到床内沿，能摸到一个突起——那是她仿佛会预料到有这么一天而准备的。

她勉强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你过来吧】

男人依她所言一脸淫笑地走了过去。

史密斯迅速拿出药剂打开瓶盖，往男人的下半身泼去。男人迅速捂着自己的双腿之间，满地打滚。抬头便看到史密斯那充满厌恶的表情，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叫作恐惧的情绪。

——我早该这么做的。

她穿好鞋子，从床头柜里翻出她这几日调配好的药剂，一一储存到菲利普斯老师送给她的空间戒指里——那些药剂是她下意识中调配的，就好像预料到早晚会逃离这个家。彻底与这个家决断。

在男人呼唤仆人进来救他前，史密斯灌了一口羽毛药剂，爬到窗口，然后扔了两瓶火焰药剂到房间里，果断地跳了出来。

——你早该这么做的。

她在跳出来前听到了男人的哀嚎声，女仆们的呐喊声，亲戚们的咒骂声，但是她不管。她落到地上，又开了一瓶快腿药水，飞快掠过她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庄园，一边跑一边扔着火焰药剂、爆炸药剂，毁掉所有的一切。

她被喊成疯婆娘，邪恶女巫。她确实疯极了，穿着真丝睡衣，披散着鸡窝一般的乱发，一路跑，一路笑，一路纵火。

——她早该这么做的。

她明白了，她选择回到渡鸦庄园，就是为了这一刻，放纵她二十来年的压抑。

她什么也不管了，就只是单纯地往前跑，扔着她调配出来的各种玩意。她摸到一匹马，便一步跨上，一路狂奔而去。再也不回头看后面乱得不成样子的渡鸦庄园。

她骑着马向不明的方向奔波，最后跑到天都亮了，晨光在她眼前缓缓升起，绽放出绚丽的光彩。后面的路，没有家族的束缚、没有菲利普斯的帮助，她将是崭新的一个人，独立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