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睁眼的时候,初升的太阳刚刚越过海平面,柔软的日光从拔地而起的城市楼厦背后透出,昭告崭新一天的到来。
可是阿比盖尔的感受却完完全全属于昨日后遗症。宿醉和早醒的双重作用在她脑袋里放下了好几根尖锐的针,没有动作时只是隐隐约约地刺着神经,但凡晃一晃就要翻江倒海。与此同时,嘴巴里还又黏又苦,像是有只狼人悄悄拿她的舌头擦过爪子。
“该死的……”阿比盖尔骂了句脏话,忍着不适跳下床,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翻出一只带滴管的棕色玻璃瓶,将里头透明微黏的液体在舌尖上点了两滴。
这是她从第五十六街角落公园里一家露天杂货摊上买来的,摊主是个流浪的草药法师,专做这类治疗日常头痛脑热的万灵剂。阿比盖尔认识她,是因为她刚来公园摆摊时被小混混抢劫过,阿比盖尔帮忙破了案,还拿回了被抢走的大部分物品。为了表示感谢,她用成本价卖给阿比盖尔这瓶货真价实的康复药剂,说是最多五滴,能迅速治愈大部分的病痛感觉。
草药法师的宣传没错,药效立竿见影,但这并没有让阿比盖尔的心情好起来。她胡乱地将瓶子重新塞回抽屉,然后探进抽屉深处,掏出一把小巧可爱的A17手枪。
A17手枪是大战时候由王国陆军部设计,斯坦逊武器公司制造的军用武器A15制式手枪的隐蔽式特别版,用来分发给一些执行特殊任务的军人。这些战时枪械在战后便被收缴入库不见天日,日渐时久后,基于显见的原因,静悄悄地出现在黑市的展柜里。
阿比盖尔少有使用枪械,她总认为这种武器将施加暴力的成本降得太低,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但既然现在她得去调查一票不吝使用枪械刺杀像柯丝坦夫人这样在本地名望深重的血族长老的狂徒,那么也许还是应该做一点儿相应的防御准备。自从圣玛瑞安医院的那个夜晚后,阿比盖尔感觉到自己的预见似乎被磨钝了——也许和她失去的那段经历有关——这令她担心她究竟还能不能及时地避开危险。
根据这把枪原主人康拉德·穆勒少尉的说法,A17手枪是最为合适的自卫枪械。它具备一系列的优势:小巧便携很难被发现,六磅的扳机力不易走火,点三八手枪弹具有足够的杀伤力,六发的弹容量对于确切地击倒两到三名敌人来说绰绰有余——要是有凡人头脑发热到一次性面对三名以上的敌人,那他已经自掘坟墓,不必再试图用枪械来搏出一条生路。
“告诉我吧,我真的需要你吗?”阿比盖尔将这块冰凉的铁器托在手里,轻声问道。
她当然得不到回答。对回答的希冀其实已经过分了。
叹了一口气,阿比盖尔将武器放到梳妆台的桌面上。完成这份工作,最终需要的还是她的头脑。
这次的案件有几个明显的异常之处:其一,无论是安格斯帮还是阿瓦克尔家族,过去和柯丝坦夫人都没有过冲突。这背后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双方善良礼让,而是因为安格斯帮主营地下黑拳,这份儿生意夫人从来没有意愿要插足。如今还没听到安格斯帮要改行的风声,他们就主动把矛头对准夫人,这是不符合利益导向的。其二,如果安格斯帮的目的是谋杀夫人,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先行殴打埃弗顿,然后再在另一位血族长老的地盘试图枪杀?夫人虽然行事低调,但还没有到达隐匿行踪的地步,至少大部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她经常在黑猫小姐餐厅用餐,犯不着加一步引蛇出洞。其三,枪杀不像是安格斯帮和阿瓦克尔家族的一贯做派。狼人向来自恃躯体强壮,贬斥枪械为“人类的玩具”,很难想象他们会选择这种方式来完成谋杀。
从这几个疑点出发,很容易推测也许有人冒用了安格斯帮的名号,想要挑起夫人——或许可以进一步扩展到整体血族——和狼人之间的争端。然而,事实要是这么简单,康拉德不会还在电话中要求她调查安格斯帮。
当事人真正知道的情况永远比他们会告诉侦探的要多,路见对此早有体会。这不一定是因为他们故意欺瞒,他们也许没能意识到某条信息的重要性,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忙碌忘记了。因此,阅读行为比阅读话语更重要。这也就是为什么,阿比盖尔认为自己有必要亲自去扬帆街一百二十号看看。
“咚咚。”
敲门声令阿比盖尔吃了一惊。夏洛特从来没有这么早起床过,她该不会是悄悄熬了一整晚没有睡觉吧?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打开门来,倒是夏洛特抢先发问。阿比盖尔注意到同居人身上穿着的是睡衣,暗中松了一口气。
“工作需求。”阿比盖尔简单地说:“倒是你,怎么这时候就醒了?”
夏洛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道:“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醒了有些渴,出来接水的时候看见你门下亮着灯,担心也许你不大舒服,所以过来问一问。”
阿比盖尔皱起眉来:“你做了一个梦?”
“别担心,不是噩梦。”夏洛特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大概是昨天重返校园,大脑过于活跃了吧。”
“尽管如此,最好还是把这个梦告诉阿尔忒弥斯。在你涉入《幻梦之书》相关的案件后做的梦,也许有特别的意义。”
“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问一问她。”
阿比盖尔用担忧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夏洛特,最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夏洛特正想调侃她小题大做到这种程度,也许应该从夫人那里辞职给她做专职保镖,忽然瞧见梳妆台上的手枪,脸色霎时暗沉下来。
阿比盖尔注意到夏洛特的神情变化,扭头向她目光终点看去,呼吸一滞,然后故作镇定地哂了一声。
“我不是要去杀人。”
“可你担心别人要杀你。”
“看到这把枪过后,他们就不会再想了。”
“之前你从来没有担心过。”
“夏洛特。”阿比盖尔无奈又宽容地笑了:“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呢?”
夏洛特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道:“我认为你应该要求警察的帮助。那位利特警探不是也认识夫人吗?”
阿比盖尔稍显诧异地扬起眉毛,她没想到夏洛特居然还能记得那位警探:“我去过现场后,就会去找她。”
夏洛特说:“你曲解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你应该将整起案件都交给她。”
“抱歉,我不能这样做。”阿比盖尔从衣柜里抽出枪套背带,舒展了一下肩背,穿戴起来。夏洛特看着细细的皮革勒住阿比盖尔不甚宽阔的肩膀,意识到自己现在除了叹息什么都做不了。
她当然可以提出让自己跟着去,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样做弊大于利。她在调查上能够帮到阿比盖尔的,显然远不能弥补分心保护她将对调查造成的损害。
要是这事儿发生得再晚一些就好了,她想,也许学会成为一名被浸染者,就可以......
就可以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