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太阳升起来了。

我们抱着对方，坐在天台的边缘。远处是破裂的铁门，近处是翻倒的机车。朝阳的光芒照在身上，一点都不暖。

你不再抽泣，只是眼泪依然不自制的往下淌，就如坏掉的水龙头。

我还是哭不出来。杏子在自己重又能哭的时候魔女化了。我不知自己重又能哭的时候，会发生什么。Sayaka酱临别时的凄然一笑不断的浮现在我眼前，麻美姐三次死亡的模样不断浮现在我眼前。跟前两次比，她这一次起码体面。

我唯独不敢去想倒在水泥板中的你。

还有宝石炸开，污秽冲天而出的你。

我知道这些场景中的每一个，都夺走了我心中的一部分。难以描述的变化正在体内积累。我不知自己再被剥夺一次，会被推往何等的方向。

“homura酱，这不是你的错。”我轻轻道。

“小圆，最后关头，麻美姐也只是击中了我的小臂。”

“我们只是……做出了各自的选择。麻美姐承受不住生的重压了。她想带着我们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用死这种方式践行自己的理念到最后一刻。但最终她还是犹豫了，还是给了我们时间，让我们做出自己的判断。我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所以她放开了一直牵引着我们的手让我们走上自己选定的生之路。而她则投入了自己为自己选好的最终归宿，只是让你帮忙开了下通向归宿的门。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那，还要再重来一遍吗。”

“……”

“小圆，只剩我们了。你要不要再重来一遍，把大家带回来。”

“你知道，我是从未来来的啊。”

“毕竟，你的能力是控制时间。蛛丝马迹积累久了，事实便显而易见了。只是小圆，麻美姐若想杀我们，在桥上就能做到。你若真想重来，从水里醒来时就能做到。你究竟是在哪一次，得知魔法少女的真相。”

“上一次的最后。Homura酱，我只倒转过两次时间。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可怕。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失去的更多。我不知道到最后，自己能保住多少。”

“没人能知道最终的结果。”你看向天空。“世事无常。呵，我感觉自己在某些时候，真的和你说过这个词。我们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选定了自己的路，就只能照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明明是要救你，每次却都是你支撑着我。

“我们用魔法修复学校大门，然后离开这里。”我起身，扶起机车。“到了上学时间被撞见可就不好了。”

“嗯。”你点头。“之后去哪。”

“去猫咪中心。我欠他们一顿饭钱。”

18

雷鸣轰顶，我驾着机车，穿越滂沱雨幕。

你坐在后面，环抱着我的腰。

“小圆，我喜欢你开机车的样子。”

“还请无视我上下车时的样子。”

“不，我全都要。”你把脸贴在我的背上，嘴里却在喊。不然，你的声音就会被风暴刮到不知何方。“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我笑了。我加足马力。我们一起，冲向悬浮于空的大魔女。

19

这次，我们一起躺在地上的污水里。

我们的手交叉在一起，捧着各自充满了污秽的灵魂宝石。

“悲叹之种要孵化出来了。”你喃喃道。“结束了啊。”

“结束了。”我也喃喃道。我的脑中，再次浮现了一周目的谈话。果然，即使回到过去也无法改变结局。这就是我们既定的归宿，我不该继续挣扎了。该接受了。该放下了。

我们选择了活下去的路，最终也会以可悲的姿态活下去。

“homura酱。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被一个出色的魔法少女杀死。但在那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也许未等那个魔法少女出现，我们就已毁灭了这个世界。”你转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小圆，你愿意和我一起毁灭这个世界吗。”

我流泪了。终于流下来了。

我还是，不甘心啊。

什么放下，什么接受……

怎么能放下，怎么能接受。

真正的豁达，不需要特意摆出豁达的姿态。我终究还是在走向绝境的时候，选择了欺骗自己。

我想活着。但我不想悲哀的活着。我想和你一起好好活着，一起幸福的活着。

我，不想成为魔女。

“这就对了。”

咔嗒。轻触声。

你微笑的看着我。你的手里拿着悲叹之种，悲叹之种贴在我的宝石上。污秽正被吸去，宝石重归清澈。

“Homura酱！！！”

“抱歉，背着你藏了一个。这个种子只能用一次了，所以绝不能让你知道。小圆，你永远是那样，有什么好的，都让给别人……”

“homura酱……”我说不出具体的话了。我只能呼唤着你的名字。此刻的我，比污秽快满时还无力。

“小圆，听我说……你不想毁灭世界，我不想毁灭世界。我们都不想毁灭世界。当初我不想再怨恨自己，我想勇敢起来。我试着踏出新的一步，我为了救一个生命许下了自己的愿望。用这个愿望得来的力量，不该拿去伤害别人。我不想背弃自己的愿望。可QB骗了我……它把我骗向了一个注定被背弃的道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努力……越会……逼近……可怕的……结局……啊！”

你的身体在水里痉挛起来。你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你断裂的弓塞入我的手里。

“小圆……求你……回去帮帮那个……被欺骗的……天真的我……还有……现在这个……啊！”你的手像受到巨大力道的牵引，朝着天僵硬的绷直。

“小圆……快……小圆！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我不想！”

我的手攥紧弓，攥的紧紧，指甲在手心抠出血。

弓变成了樱色。

死亡回放再次于脑中浮现，这次有了你的画面。

我说过，我不知道再经历一次剥夺，我会变成什么样。但剥夺终究还是来了，逃不掉的剥夺。

需由我亲手完成的剥夺。

没有任何纠结的空间，因为没有其他选项。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就算轮回一次比一次变得更加可怕，我们一次比一次失去的更多，不管我会因此变成什么样，我也不该接受，不该放下。

因为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我将箭头对准了你的宝石。

我的胸腔，爆发出极致悲哀的呜咽。

20

我醒了。

我茫然的睁大眼，看着被窗外路灯照亮的天花板，好似这一生都不会重新睡去。

好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不在飞机上。

这是距出发还有几天的晚上。

是强烈的心愿，让我往前多回溯了几天吗。

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说你当魔法少女也不过数天。

你说你许愿是为救下一只即将被车撞的小猫。

你带我见过你救下的小猫……

还有那个绿发女孩名牌上的电话号码。

我立马拨通那个电话。

“你好，这里是见泷原猫咪中心。”熟悉的的声音，是那个叫仁美的女孩。她的声音充满疑虑与不安。毕竟任谁无故接到跨国电话，都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受到诈骗。但好在她接了。

“快，XX河XX桥下的位置有一个流浪小猫急需救助。请你们快点过去。”

“好……好的。有没有更多信息提供，比如猫哪儿受了伤……”

“你们最好快点过去，保不齐什么时候穿过马路被车撞到。也许下一秒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好……马上，可是还想问一下，这边看你的电话是从——”

我挂了电话，走进厕所。

黑暗中，镜子里的影子模糊不堪。

这里面，是我吗。

是我。鹿目圆。怎么看都是原来的那个女孩。

即使从内里看，灵魂的根基也是依旧。

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失却了。被生生剥夺了，被生生切掉了。

精神上的玩意就是这么麻烦。肉体被切掉了哪一块，你起码知道自己失去了哪。灵魂那边你却是完全一头雾水，有时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但我明白自己失掉的那部分，已经彻底回不来了。

从我击碎你宝石的那一刻起。

我站在镜子前直到天亮。我想到你说过，第一次打算迈出新的一步的时候，也是看着镜子的时候。我看着自己的脸，即使从正常的时间轴上看，这具身体还没经历过记忆中的一切，但却给人一种削瘦下去的感觉，被赋予了苍白的底色。樱色的眸子没有欣喜，没有忧郁，只有平静到可怕的目光中立的扫视着一切。平静到任何事物都不会在其中掀起丝毫的波纹。

同样掀不起波纹的，还有我的脸。

我再次忘记了怎么哭。我也彻底忘记了这么笑。

忘的干干净净，就如失眠的人忘记了怎么睡觉。但我又没有失眠者固有的焦虑，因为平静已由里到外的将我浸透了。

极致的平静，就是沉默。

我突然很想对自己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找出你的发带，再次扎出了自己轮回后一直在用的发型，这个发型用了太久，已经算不上新发型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把这个发型换掉，换回那个毛茸茸的短双马尾。也许在所有的战斗都结束后吧。也许战斗结束后也不会。也许战斗永远也不会结束。

我进入教室，得体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得体的介绍自己，轻轻鞠躬。教室里响起掌声。彷佛是被我身上散发出的什么所感染，教室里也陷入了一种特殊意味的平静。直到我落座，女孩们才悄声说这个新来的孩子好漂亮好成熟。

我知道你在看我，但我没有看你。

我也不需看。

因为我能明确感知到，这个教室里没有丝毫魔力的气息。

下课，学生们围上来。对于她们会问的问题，我早已烂熟于心，娴熟的一一作答。找到恰当的时机，便起身扶额淡声道：“抱歉，刚下飞机身体还有些不舒服。我可以去下保健室吗。”

“喔好，我带你去……”

不等那热心的同学说完，我便道：“不用，我找保健委员。”

我径直走向你，身为普通人类的你。

你抬头看着我。你戴着眼镜，但你的直发散在身后。你的目光柔软的像绵羊，但其中不带丝毫的胆怯。又是这样。每次重启，你都在变，即使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

我们沉默的看着对方，好似这个会面已是约定俗成。

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找你。此刻的我，好像不再需要你来伸出援手。

“走吧。”我转身，熟门熟路的走向保健室的放向，你紧随其后，周围的同学投来疑惑的目光。

路上，你一直在我后面，保持恰当的距离。即使我们逐渐偏离了保健室的放向，你也没说什么。

直到我们走到人烟稀少，连接楼与楼的廊桥。

“鹿目同学想对我说什么吗。”你道。“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请放心，这儿没有其他人了。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忙。大家都是同学，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很长。”

根本没有一丝笨拙的痕迹。

“鹿目同学，你走过来的时候我还担心和你处不好。但我还是想借着机会交一些新朋友。实不相瞒，我最近一直想试着迈出以前不敢迈出的那些步伐。我相信，迈出新的一步没什么不好。抱歉，说的有些多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以名字相称吗。”

以名字相称……

我攥紧拳头，心中的平静开始出现要被打破的迹象。

难道我答应下来，你就会喊我“小圆”……

前面的每一次轮回，都要等上好久好久，才会在最后关头听到你嘴里喊出的那声“小圆”……

“晓美焰，你就这么不安于现状吗。”我背对着你，声音冷淡。我以前从不用如此冷淡的声音跟人说话。我不敢看你。“你有细想过，什么样的改变才是好的吗。”

“想过啊。只是如果拘泥于这些问题不付出行动的话，根本得不到应有的答案吧。我过去身体不好，一直担任着被保护被救助的角色。我不想这么无力。起码，我想给予他人些什么。我前几天路过一座桥，看见一群人在救助一只小猫。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她们的一员。万一去晚了，猫被车撞到……”

我咬紧牙关，猛地转身面对你。我的皮鞋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声音。

你瞪大眼，似乎被吓到了。

“晓美焰，恶魔总会透着向上的心乘虚而入。如果出现了一道不给你思考时间的选择题，远远避开，那只能是陷阱。不论你自认此刻的生命多么不值得过，也不要为了改变操之过急。因为不管你是什么样，都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在意着你。你所拥有的此刻，是无数人穷尽一生都换不来的奢望。”

你看着我，默默低下头。你不知该如何回应，任谁都不知如何回应。我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对不起，homura酱。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的想抱住你，告诉你我是如此的想念你。

但是，第三周目最后的事不应再发生。你不应死亡，不应魔女化。那是你不应遭受的厄运。

要想一劳永逸，就必须将你与魔法少女的世界隔绝。魔法少女的契约是彻头彻尾的陷阱，一旦接触，就相当于搭上了直通地狱没有回头路的列车。

我会切断所有让你签约的可能。我会打败魔女之夜，不让她碾过你藏身的避难所。你会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在正常的方向上一次次迈出新的步伐。你会获得平凡的幸福。

我会在背后，帮你避开关乎魔法少女的一切。

包括身为魔法少女的我自己。

我的眼中出现了我们手牵手的画面，那画面很快模糊下去，怎么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