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从背后环住云梦纤细的腰肢,并将下巴抵在她左肩上,用鼻尖轻轻碰触那雪白无比的脖颈,慢慢嗅闻着自少女娇柔身躯里逸出的美妙芬芳。房门紧闭。尽管没有锁上,但也不必担心什么。在厨房忙活的老妈和这几天外出加班的老爸都不会不经问询就擅自推门而入,这是林月十七年来的经验之谈,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事。
少女正津津有味地翻阅着恋人童年时期的相册。
“梦梦。”
“嗯哼?”云梦温柔地应道,稍仰起头,随后收回左手,将掌心覆在林月的手背上,“怎么啦,亲爱的?”
“没什么事啦,只是忽然想喊喊你。接着看吧。”林月说。
“呵呵,好。”云梦继续凝眸注视照片里那个站在滑梯上的小女孩。
“怎么样?这副表情有没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什么嘛。”云梦笑了起来,右手拇指停留在女孩脸颊的位置,“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嗯……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不过,我倒觉得,这模样可爱得不得了。”
“可爱吗?我想想,这是几岁来着?五岁?差不多差不多。也就照片不会动,不然你就能看到那时候我有多折腾人了,哪里都想去,对什么都好奇,简直跟太阳能的一样,白天怎么跑都不会累哦。听说让幼儿园老师很头疼呢。现在一想,感觉还挺对不起人家的。但是吧,想是这么想啦,可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外表、着装、性格、声音,这样那样能用来在脑海里检索这个人的信息,通通忘光了。诶,好像更对不起她了。没办法嘛,这种事。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我对幼儿园的印象只剩毕业时——哦,应该不能叫毕业吧?唔,似乎没别的词了。反正是这么个意思。大家准备离开幼儿园前,园里特地组织了一场游园活动,每个小朋友都会有两张券,用来转转盘抽奖,也就是只有两次机会。其他项目的话没做限制,排队随便玩。奖品有哪些我没印象,反正我两次抽中都是饮料。利乐包那种。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可是呢,那时的我就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当然啦,现在也是哦。”
林月对准云梦的耳垂轻啄一口。少女浑身一颤,仿佛预感到将要从高空坠落那般用力抓紧她的手。
“不要趁我听得全神贯注的时候搞突然袭击啦……本来就已经被你的呼吸吹得痒痒的了……”云梦双颊飞来一抹潮红,声音绵软得像刚打发好的奶油。
“嘿嘿。”她用脸贴紧她的脸。
“亲爱的,也就是说,我和两盒利乐包的饮料等价吗?”云梦握住林月的手,十指交缠。
“才不是呢!是说感觉!感觉哦!”
“噗,我明白的。就那么一问啦。一时兴起而已。坦白讲,我也是一模一样的感觉。呵呵,幸运这种没办法量化的东西,说实话确实有点麻烦。我想了想,再之前嘛,高兴的时候是有的,高兴到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倒只有这么一回。”云梦停顿半秒,“月。”
“怎么啦?”林月立马高兴地回应道。
“只是忽然想喊喊你。”少女微微笑着,“听你描述,就是很可爱啊。对什么都好奇这点多好。反正我喜欢。”
“喜欢到什么程度呀?”
“喜欢到想把自己的两张抽奖券都给你的程度。”云梦毫不犹豫地说。
“诶,我也想给你耶。”
“我要给你,你要给我,那可就头疼了,呵呵。到底谁去抽呢?哎呀,说不定得麻烦你那位幼儿园老师做个选择。然后啊,我肯定会在旁边不停念叨,都给月月啦,都给月月啦。”
“那我就喊都给梦梦,都给梦梦。”
“这下该轮到老师头疼了。”
两人默契地笑了起来。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我想,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当时那么调皮的小姑娘,长大后居然愿意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写东西……”林月的语气充满怀念,可遗憾的是,她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浮现,连替代用的形象都找不出来,时间只留下了一个全然虚无的称谓,像人去楼空后忘记摘掉的招牌。“反差是不小呢。”
“如果她知道的话,惊讶归惊讶,肯定也会很开心啦。说起来,你最开始动笔的时候,有什么理由吗?或者契机。”
“理由和契机啊——大概单纯就是想把得到的东西倾吐出去吧。好比看别人做黏土做得有模有样,自己也变得跃跃欲试起来。当然,等真正上手的时候可犯难了。故事这东西,总想着要有趣一点嘛,波澜壮阔、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精妙绝伦、发人深省,等等,等等,总之是希望往这类形容词去靠。可惜事与愿违,我的确写不来那样的东西,尽是些平平淡淡的片段。于是啊,我索性心一横,一边想着‘见鬼去吧!’,一边把这个念头团成网球大小,甩着胳膊使劲扔得远远的。平淡就平淡,反正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的东西。”
“确实是百分之百林月的风格。”云梦认真评价说,嘴唇不由自主地弯出弧度。
“嘿嘿。”
“不过,最近并没有看你在写什么耶。”
“因为现在什么都不打算写啦。”林月爽快回答道。
“什么都不打算写?”
“没有想写的东西就不写,什么都不写。这段时间嘛,跟拿杯子接水一样,是把灵感积蓄起来的过程,然后找合适的机会一口气喝掉。短篇故事也写过几个,但终究免不了后悔,干脆全留起来了。”
“后悔?为什么?”云梦问。
“想象一下哈,亲爱的。假如家里忽然收到了一只鲜活的大龙虾,一看就知道非常美味的那种,而且无论放多久都可以,但除此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你是会直接着急地把它吃掉,还是等凑齐食材布置一桌菜肴呢?啊,再严谨一点,目前还没饿到非吃不可的地步。”
“这样的话,嗯……既然不会坏,那还是等吧。不然太可惜了。呵呵,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愧是梦梦,懂我!”林月亲了亲云梦的脸颊,“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之前还以为是每天都要逼自己写呢。”
“那种时候也是有的啦,但一般都是开始处理食材,哦不对,开始处理灵感的阶段了。灵感的保质期可短了——我是指将它拿出来以后——如果处理久了容易发生变化。变化嘛,没有好,也没有坏,取决于你满不满意。有那种很满意的,也有那种怎么看怎么读都不对劲的,麻烦得很。应该说,刚刚提到的选择并没有对错,不过是想要的东西不同罢了。当然啦,我倒是很爱读短篇小说哦,短篇、中篇、长篇,味道完全不一样的。你看,像那本——”
林月刚一指桌上垒起的书堆,少女的视线立刻便跟随过去。
“《南方高速》,胡里奥·科塔萨尔,写得超棒!我最喜欢里面《南方高速》和《科拉小姐》这两篇。说说第一个吧。《南方高速》。情节不算复杂,某条高速路毫无预兆开始堵车了,一群来自不同地方、准备去往不同位置的人受困于此,从而产生了交流、冲突、爱恋等一系列事件,甚至还有新生命诞生呢。通常来讲,提到‘高速’,肯定会联想到飞驰奔腾的车流嘛,风驰电掣,对吧?然而这故事里只有漫长的煎熬和痛苦又虚无缥缈的等待,人物的情绪、情感被压缩在极为有限的空间里,却近乎无限地抻长时间,夜晚啊、雪啊、暴雨啊,乱七八糟的,于是不得不爆发,抑或是不得不消亡。新的秩序、新的关系慢慢建立起来——然后车道通了。灾难级别的堵车毫无预兆结束了。人们踩着油门,奔向原本要去的方向。我记得好像也有人决定去新地方,细节恐怕忘了不少,毕竟有几个月没读过了,嘿嘿。第一遍读完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是后来有一天走在回家路上才忽然明白过来的。啊!原来故事的内核是这样的。具体的嘛,亲爱的,先让我卖个关子吧。我很推荐这本哦!吃完饭休息休息,下午就可以读看看!诶,下午,说起来,下午似乎没什么可做的耶。书本和卷子全在那边。要去拿过来吗?”
“那还不如直接在那边待到晚上再回来这里呢,呵呵。”
“也是哈,嗯……所以要这样吗?”林月问。
“不用,没必要啦。放松放松挺好的。”云梦把相册合好放至枕边,“下午都听你安排。”
“那……咱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可以呀。最近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没有,嘿嘿。去了再找也来得及嘛!”
少女由衷地泛起笑容。“行。”
“再陪我去买几本书?”
“好,我也顺便买点辅导书。”
“嗯嗯!然后买完内衣差不多就回家啦!”
“内衣?啊,我的吗?”云梦问,表情稍有些羞涩。
林月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对呀!”
“那我也要给你挑一件!诶,等等,你不能挑很奇怪的款式哦,之后我得带回去的。”
“放在我那边呗。我觉得偶尔穿穿颜色鲜艳点的也没关系哦?”
“都是我妈买的,我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嘛。好啦,好了,服了你了。我——”
“你们俩,可以过来吃饭了。”林月妈妈的呼喊打断了云梦的话。
“马上来!”两人异口同声回应道。
“走吧。”云梦站起身。
“拉我一下,亲爱的,腿有点麻了,嘿嘿。”跪坐在床上的林月伸直手臂,撒着娇说。
她从正面抱住她。“慢一点哦,小心。小心。诶,对了,月,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比如某只猫。”
“它啊,没关系的。偷吃零食的本事高着呢。早上出门不是喂了吗?明早再喂也可以。它知道吃的在哪。或者咱们回来的时候绕个路过去也行。你看,又回到最初的选择啦。不管它、不管它。现在我可比它饿多了。我好饿,梦梦。”
“好啦,呵呵,走吧,我扶你。”
“好!”
少女拉开房门,香味扑鼻而来。
饥肠辘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