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那高卫道:“你这次出来可没叫人瞧见?”葛央满头是汗,这样高的身子缩成一团,形容竟有些畏缩,那帕子叫他握在手中只是不住拭汗,只听葛央道:“这是自然,姓聂的一死,他屋子里就单给我一个人住了,我来的路上又小心,是绝没有叫人瞧见的。”
高卫道:“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谁也不晓得这行当做了这么久,竟也有出事的一天。”说罢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骂道:“那女娃娃做什么来浩江,非要坏我好事。”
旋即高卫又将目光转向葛央,露出一副惋惜神色道:“只是可惜,咱们才少了一个分钱的,现下就不得不断了这行当买卖。”
葛央谄媚道:“还是堂主机智,先发制人,多少争取到了些时间,但是,但是……”
他话说到这里神色已然恐惧起来,高卫狠狠瞪他一眼骂道:“你该庆幸我给你善后收拾了烂摊子,董家的那个小兔儿爷是个怕死贪财的,只是吓了几句就老实听话了,若不是怕带回来人就死了,我高低要结果了他,叫他永不能开口。”
葛央忙道:“是,是,但堂主你也知道,这姓岑的丫头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胆子又小……”
高卫又骂道:呸!没用的东西!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哼!”高卫轻蔑一笑,睨他一眼接着道:“你胆子还小?你那日用刀子划他脸的时候,可不像胆小的样子,啧,爱财的师父倒也养不出不贪财的徒弟,今日你来,也是清楚要做什么的吧?”
葛央听他这样说话,眼睛一下子睁大道:“高堂主,那先前几日我经手的那一批货……”
高卫摆摆手道:“货还放在那里头,正打算今夜送出去呢!”
接着高卫抬头一看天空,估算着时辰,便如白日一般推门进了冰窖,只是这次拿的是火把,也只有葛央一个人跟在他身后。
那冰窖的门猛一下合上了,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而似乎就是这声音为引,玉楼将手一挣,便自腰中一扯,竟拉出一条银黑光芒交杂的长鞭来,抬手就往那鬼面女人身上抽去。
那鬼面女蒙蒙笑了一声,身子往后跃出几步,用脚尖踢起一块小石头打在玉楼鞭上,险险避开,这一下闪避叫她被逼到空旷月光之下,玉楼这才看清楚她的打扮装饰。
只见这鬼面女子通身漆黑衣衫,便是颈子和手都包裹严实,不漏出半点肌肤,身量颀长,但若非先前靠得太近,只怕这样衣衫身形竟轻易分辨不出男女。她腰后斜挂着一把长剑,黑色鲨鱼皮鞘,鞘身与剑身首尾以银打造组成的波浪图案,剑柄上缠以银色丝绦,立在那月光之下,虽瞧不见相貌,但不知为何竟有种风流的意味。
玉楼一鞭下去同她分开些距离,余光瞧了一眼冰窖,似在思忖,是要先擒住这女人还是先追上高卫葛央两个。
但在这时,那鬼面女却抢先一步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似是叫那面具阻隔,听起来极为沉闷,不分男女:“我方才帮了姑娘一个大忙,姑娘就是这样对我的?”
鬼面女说话放荡轻浮,颇有些调笑意味。
玉楼听她语气说话,眉头微蹙,抬手又是一鞭,却不想那女子又是一笑,一个侧身抬步,那身法诡谲巧妙,竟是灵活之极,转瞬间便将玉楼的长鞭踩在脚下道:“好凶的漂亮姐姐,只是可惜,姐姐有空同我玩,我却没空了。”
说罢她将腿一抬,还不待玉楼再度发难,便抢入月门之外,玉楼心中不知为何感觉到这人并无恶意,可到底被她那些举动闹到火起不快,只是面上还是没有半点波澜,况且现下去搬救兵叫人过来已是不及,更勿论这神秘女子究竟是意欲何为也未能得知。
玉楼脑中转瞬便有了答案,将鞭子一抖束在腰中,便快步跟上这鬼面女的步伐。
但见这人动作飞快迅速,身法极是迅疾,鬼面女余光瞧见玉楼跟上,也不说话和躲避,笑了一声,只是摸着黑便下了台阶,竟似黑暗之中可以视物一般,玉楼跟她不上,只是摸出火折子点燃,待到她疾步下到台阶之后,那森森寒气早已扑来,门户大开,显出冰窖之中那晶莹剔透的光彩来。
玉楼快步绕过累到顶部的冰块,第一眼便瞧见今天白日里,冰窖那块空地上的蜡烛被零星几根点燃,而其中一根正抓在那鬼面女子手中,她现下正掀开白布低头去看,那黑色的皮质手套触在尸体发白甚至已经隐约显出青黑的脖子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鬼面女对于玉楼的来到并不在意,反而将手往下,抓住尸体的手看了几眼,旋即放下,将白布盖上,站直身子看向玉楼,装作一副被吓到模样道:“来得好快。”
言罢不待玉楼说话,就立时动作起来,从那烛台架上取了一根点燃的蜡烛,笑了一声便径直往冰窖深处走去,她动作之快,使得玉楼顾及不得其他,只得也取了一根蜡烛快步跟上。
只见黑暗之中,依稀可以见得前头那人手中持烛,发出微弱光亮,那寒冰叫光亮一照便发散出莹莹朦胧光亮,可玉楼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景色,盖因那鬼面女身法实在奇特,不论玉楼行得快还是行得慢,那人总能与自己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之间,可见轻功了得。
又或者……有意引着玉楼去追。
玉楼追着那鬼面女一路向下,一路上那冰块堆叠至顶,七拐八绕之后,玉楼竟逐渐地分辨不清自己所在。
这冰窖原先是一处天然石洞,本就极大极广,稍不认路便会失了方向,可身前那人却始终步伐坚定,即便略有迟疑也不过一两息便继续走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那鬼面女子忽的停下,玉楼不知为什么也停了下来,只是间隔着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么看着她。
现下两人左面乃是厚厚一堵冰墙,右边则往里陷进黑暗之中,至于前面,前面也是厚厚一堵冰墙。眼看着是没有出去的路了。
“不应该,奇怪。”玉楼在一片寂静里听到那鬼面女低声说话,接着又瞧见她顿住不动,约莫数息之后,忽的向右转去,反手自腰后拔剑!
那剑一出鞘便显出轻啸之声,玉楼被那剑光一晃,只隐约瞧得那剑刃底部以金银饰以波浪云纹,而那下方似有两个字,但玉楼来不及细瞧,那人便抬手破开冰墙一角,旋即往里去看,伸手向里一抓,就听得咔哒一声,原先瞧不出半点痕迹的右侧石壁竟缓缓向后推移,接着从无声中央裂做两半,分出一条道来。
原来那冰墙之后有一块冰可以移动,但现下鬼面女嫌取冰麻烦,便一刀将那冰破开,露出里头机关。
那道旁左右各有烛火摇曳,顺着石阶蜿蜒向下,那鬼面女将手中烛火吹熄,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便又立时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玉楼顾及不得,忙熄了蜡烛跟在其后,只见那石阶湿滑,且通道之中水汽极重,石道之中墙壁未经雕琢,触手其上却湿漉漉一片。
玉楼行得几步,耳边便隐约听见有水流奔腾的声响,越往下走,那声音就越大,待到行到石阶末端,那鬼面女忽的顿住,只是下意识抬头仰望四顾,玉楼不明所以,行到她身旁,正欲开口,可那水汽扑面而来,声音极大不说,那面前的景致也叫玉楼怔愣住。
原来这是一处极大的石洞,洞顶之上有一小口,月光正正好落下此间,照亮一块地方,而洞中有一条地下暗流奔涌,在洞内形成一个极小的瀑布,适才那水汽和巨大声响便是由此而来。
那鬼面女一下子回过神来,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一下子抓住玉楼的手将她扯到一旁角落,玉楼来不及同她说话,便叫她又压在石壁之上,一片漆黑之间,两人依靠极近。
“嘘!”那人发出声音来,又沉又闷,“那两个人在那里。”
玉楼微微侧头去看,这才发现在那光亮角落里,正有两个人往外走去,这两人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往那暗河走去。
玉楼眯眼去看,隐约瞧见那里似乎泊了一艘小船。
“那里有个渡口。”玉楼听着鬼面女声响,瞧见两个人将那箱子搬上小船,放进船舱,那小船吃了重,微微晃动,旋即这两人便又下得船去,似乎还有东西回头要取。
将两人稍一走远,那鬼面女便立时奔出,她动作奇快,几乎转瞬之间便跃上小船,玉楼阻拦都来不及,已见得鬼面女将头探出,伸手招呼她过来。
玉楼心中犹疑,颇有些不安,但还是快步小跑,跃进船舱,只见那小船外头瞧着不大,内里却华丽别致,分隔做了两间小屋,可容数人,玉楼摸进船舱之中漆黑一片,那小船靠岸一侧的帘子叫那鬼面女用剑微微挑起,泄进一捧如银的月光来,正正好照在地面上。
而那地面上铺了一张席子,竟有一团黑漆漆的血污染在上头,那鲜血显然干涸已久,发黑变硬。
“你瞧。”
那鬼面女指完那席子上的血污,旋即又将手伸进黑暗里摸出一件东西来,玉楼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皱,伸手拿在手中端详细看。
那是一把沾了血的匕首。
而那匕首的长短宽窄……
竟与那具无名男尸的伤口长短宽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