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吃饭,其实也并不是好好坐在那里吃,只是胡乱塞了点东西进嘴,又裹了些饼子路上方便吃,便予了银子给葛老爹,将马套了马车,四人便一同跟着一大帮子的商队前后脚出行,只为路上经过那野狼坡时好有个照应。
现今日头已升高,天空也被照亮一片,但云层还是厚重,以至于在这时辰之下,天地瞧着还是一片混沌,远山都灰蒙一片,显得阴沉。
不平不仄两个丫头跑了一夜,起的又早,现下遇着了陈醉,精神一松,便又困倦起来,上马之前大大打了两个哈欠,玉楼见了,便对着两个丫头道:“进车子里去。”
陈醉也听见这两个丫头的哈欠声,自然也放心不下,听见两个丫头打着哈欠问着“为什么”,手中铁杖又下意识忍不住敲了敲那车辕道:“听她的话,进车里头去,别睡在马上,栽下来都不知道。”
可那车厢狭窄,坐一个人还好,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却不好了。
不平不仄两个上了马车,却感觉到车厢拥挤,嘟囔着便要下车,但陈醉却笑:“安心坐着,姑娘我用不着你们担心。”
不平不仄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不仄先开了口:“姑娘难道要骑马不成?”
陈醉笑了笑道:“我这瞎子骑马,疯了不成?”说罢她手一用力,便坐上了驾马的位置,随后又是将手上的绳子一扯,不平不仄那两匹马儿便踏着小碎步过来,看来是打算由她牵马了。
玉楼眉头一挑,先从车后头又摸出一顶新的斗笠来扣在陈醉脑袋上,也不管陈醉抬手去摸惊呼“什么东西”,又将昨日自己那顶斗笠扣在自己头上,也上了车,那驾车的位置刚好也够两个人坐,一左一右,只是那马车不大,两个人坐在一起,便不免要贴靠着,玉楼甫一与她接触,只觉得她离自己太近,不由一怔,下意识看向陈醉,却见那没心没肺的家伙正伸手要去摸那马头,带着那顶斗笠,脸上笑的有些傻乎乎的,心里头不由啧了一声,将那马鞭提在手中,扯了陈醉一把,冷声道:“五姑娘,你坐稳了,摔下去可没人管你。”
那陈醉将手牢牢把住,正笑了笑,嘴上打算说个“我好了”,只是“我”字才一出口,就听得凌空马鞭啪的一声响,那马长嘶一声,便跑动起来,陈醉瞧不见,只是下意识随手乱抓,却是一把抓住了玉楼的右臂,整个人都贴过来,叫玉楼身子一抖,低声喝骂一句:“你做什么!”
陈醉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牢牢把住玉楼的臂膀,大半个身子都凑过去,从后头看,两个人倒是依偎在一起,玉楼下意识移动余光往后瞧了一眼,想到那马车车门闭着,这两个小丫头不能瞧见,心里头又放下心来,低声对陈醉又道:“你松开!”
陈醉却惯会装可怜卖委屈,像是吃准了玉楼的脾气真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可怜巴巴低声道:“我害怕……那马跑这么快,风呼呼吹,真担心我自己会掉下去……”
玉楼啧了一声,骂道:“掉下去摔一跤,叫你吃些苦头,好知道以后不能招惹我。”
骂是这样骂了,可实际上半点要推开陈醉的意思都没有,陈醉只听她轻声叹了口气,之后就没再说一句话,但听得马蹄声响,风声呼呼,虽天气阴沉,却也有别样的一份自在。
众人只管前行,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商队的脚步加快起来,护卫左右的要么持枪,要么拔刀,原来那种安静赶路的氛围一下子为紧张的气氛所代替。玉楼将斗笠微微上抬,定睛一看,在平坦大路之上远远就瞧见不远处道旁有一处满是林木树丛的坡子,道旁则立了一处约有一人高的木牌,被钉在一棵大树上,因着风吹雨淋已有些破损发旧,但那上头阴刻了八个大字,且用红漆描饰,却是格外显眼,引人注目。
“夜深有狼,日落勿行。”
玉楼跟着那队伍,驾着马车赶了上去,她们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待到前头三辆马车都过去了,玉楼才瞧见那八个大字旁还写了几个略小一些,用黑笔描绘的字,却是书的“野狼坡”三个字。
前头那车队行的很快,玉楼只稍微停了一停,便已经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而今日天气阴寒,左右两旁的坡上又有树木高耸,乍一眼瞧去阴沉一片,便是连半声鸟鸣都听不见,这种特殊的静谧不由让人心里多想,进而看着那可恐的黑暗,心更如鼓擂。
玉楼静静盯着那几个字数息,并不说话,只是扯动缰绳打算前行跟上车队,但这过分的安静不知为何却叫陈醉觉得不适,不由得说起话来,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玉楼见她问起,便回道:“现下已到了昨日说的那处‘野狼坡’了。”
陈醉眉头一皱,但她低着头,又叫斗笠遮着,玉楼心中有事,自然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陈醉声音微微发抖道:“那要走得快些,可不要像那人说的,被野狼吃了。”
玉楼瞧她这副模样,眉头一挑,低声道:“走的快些,这么多人在,应当没事。”
陈醉听她这么说,不知为何笑了一笑,玉楼奇怪便问道:“怎么?你笑什么?”
陈醉将身子动了动,还是牢牢缠住玉楼的臂膀,胸口处的柔软贴上去,叫玉楼不由动了动胳膊,想要松脱一些,却不想陈醉靠更紧了,低低回道:“玉楼,你真是可靠。”
那声音都掐尖了,听起来分外惹人恋爱,实在是矫揉造作。玉楼不吃她这一套,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连忙冷声道:“你再这么‘靠’下去,我只怕我就不可靠了,过一会真遇到了狼,就把你丢下车子,我好驾着马车逃之夭夭。”
陈醉听她这么一说不退反进,又将身子倾靠过来,那嘴巴几乎就要贴到玉楼耳朵那儿了,笑嘻嘻道:“那我就把你抱得紧紧,要死也要拖你下水和我一道儿!”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娇嗔,带些佯怒,看起来是知道玉楼真的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有些肆无忌惮。
玉楼耳朵叫她热气一拂,差点手一抖,鞭子都握持不住,可车子上方寸之地,她又不好动作,只能强忍住不适,冷声骂道:“离我远些!”
她这声音真带着些怒意,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陈醉晓得驾车的缰绳在她手上,到底不能真的玩的太过,而陈醉素来对人情绪敏锐,又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便懒懒打了个哈欠,靠在车厢上不动了。
这穿过野狼坡的道路极是幽深黑暗,既宽且长,车上四人又是头一回走这条路,并不知道这条阴森诡异的路有多长,且道旁树木茂密繁盛,而今日本就阴沉,陈醉又不说话,气氛更是古怪了。
但这两个人只管驾车前行想要追上前头的车队,而后头车子里的两姐妹睡得无知无觉,于是安静赶路不知走了多久,陈醉却不知为何忽的坐直了,神色有些严肃,翕动鼻翼,四处嗅闻。
玉楼叫她动作一惊,不由低声问道:“怎么了?”
陈醉只是嗅闻,接着回道:“我闻到一股子血腥气,还带点腐臭的味道。”说完她突然伸手拍了拍玉楼的臂膀,低声道:“停下,停下。”
玉楼见她这样子实在奇怪,竟也没有多问,将缰绳一扯,停下车来。
却见那陈醉伸手取过她那铁杖,轻轻点在地上四探,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杂物之后,只是将手上两匹马的缰绳往车上一丢,便跃下马车了。
玉楼觉得奇怪,可又觉得陈醉是真有什么事,于是急忙打开车门,叫醒不平不仄,自己却将剑捉在手中,跟着陈醉过去了。
陈醉将铁杖握在手中,双目虽不能视物,可她所说的“血腥味”却远比眼睛更为好使,玉楼只瞧见她行到路边,那里杂草灌木丛生,若不细看,只会叫人一眼忽略了去。
可玉楼跟在陈醉后头,又是白日,定睛一瞧就看见那灌木草丛之上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有些时间,而草丛也似乎有被什么东西按压拖拽之后的痕迹,压倒了一片,直往坡子上的树林延伸过去。
陈醉动了动鼻子,铁杖在地上戳动,侧头问着玉楼道:“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玉楼蹲下身子,出手捻动那片干涸的血迹,又站起身子往前行了两步,拨开那草丛一看,身子不由一震,接着下意识侧头,闭了闭眼睛,止住喉头间翻滚涌动的不适感,眼睛都不由得沁出泪来,似是被这气味给惹到,很不舒服。
“怎么了?”陈醉点了点杖子又问一遍,不平不仄也急忙下了车过来,想要走进草丛去看。
却听见玉楼低声喊道:“别过来!”
那两个丫头叫她厉声一喝,一下子站住了。
“别过来。”玉楼站起来,转身对她们三个说道。
“千万不要过来!”
说完她又强忍住喉间不适,低头细看那血腥气和腐臭气味的来源。
那是一条已经被野兽啃食了大半的人类残肢。
在它旁边,还有一个半张脸已经血肉模糊的人类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