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日本)
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迎面对上了对方的防守队员,她沉着地运球,双鬓的汗珠滑落。防守队员眯了眯眼,就在这时,扎着马尾的女士忽然抬眼瞪过来,防守者的神经被这一眼神调动起来,她看见那马尾辫向右侧晃了一下,旋即立刻向左探出身体,岂料那只是虚晃一枪,下一瞬,扎马尾的女生便擦过自己右侧的身体,带着球直奔球框而去。
扎马尾的女生又得分了,看台上的掌声中凸起一声叫喊:“美穗,Bravo!”
球场上的女生听见了,刻意没有去看,而是背着身抬起手向那里打了个招呼。
“就知道耍帅!”看台上,戴着眼镜的女生嘟囔了一句,一旁的女生挽起她的手,用呆傻的说话方式回道:“什么叫装帅呀,那是真帅。”
“不,还是有点装的吧?”另一个高个子的同行女生说:“毕竟今天菜绪在嘛,在妹妹面前是得装一下呀。”
“什么妹妹,是从小玩大的青梅竹马!”
“但你就是比她小呀。”
“才两岁!而且,我比久美桑可是小了……”
“打住打住,可别在奔三的女生面前提年龄。”
“哎呀,久美桑都奔三了,那么我也差不多了啊……”另一个女生插嘴进来,牵起名为“菜绪”的女孩的手,脑袋却枕在了高个子女生“恰好”抬起的手掌中。
“第四节快结束了吧?”
问话的是年龄最小的小坂菜绪,今年21。她戴着一幅圆框眼镜,侧面的头发被盘在头顶,背面披着发,刘海则被梳到了左边。她进场时吸引了不少高中男生的目光,纷纷猜测她是哪一所高中的学生,实际上她已经从大学毕业了。
“看样子今年的县大会也不行了啊。”
枕在高个子怀中的女生如此说道。她叫加藤史帆,26岁,说话时呆呆傻傻的含糊不清,但歌声却意外的好听。
“对方毕竟是去年的冠军嘛,不过美穗搞不好是今年的得分王,刚刚解说在说来着。”
佐佐木久美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28岁,但她与加藤史帆是同期,所以关系很好。这两人都是小坂菜绪的前辈,不过她们倒更像是小坂的姐姐,小坂去大阪读大学之前经常去她们的工作单位玩,那时候就与两人相熟了。
长哨声响彻会场,对面看台爆发出欢呼声,这边倒是只剩叹息以及稀稀落落的掌声。小坂菜绪望向球场上的马尾辫女生,她跪俯在地上,埋头锤了三下地。
“美穗,干得很不错啦!”
小坂菜绪的声音穿透对面的雀跃,钻入身穿蓝色球衣的球员耳中,背着25号的女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还是没有望过来,而是走向自己的队伍,拍了两下手吸引了注意,对队员们说了些什么。
穿蓝色球衣的球员们很快振奋了精神,与列队前来的红衣球员们一一握手。小坂菜绪看见对方的队长与自己的熟识握着手简短地聊了两句,随后两人相互拥抱了一下。也就是在这时,场内的广播响起:“日向县业余女子篮球赛得分王是来自亚军起爆剂队的渡边美穗……”
“你看,果然吧。”佐佐木久美说:“听说今天的比赛之前就已经拉开第二名10分了。”
“真帅。”加藤史帆附和着。
“哪里帅了嘛。”小坂菜绪再次嘟囔道。
“走吧,想想待会儿吃什么,听说今天久美桑请客噢。”
“喂,不是说好我们两个一起请吗?”
“哎呀,今天没带钱包来着。”
“过分了吧。”
三人说笑着走向场馆外。忽然,佐佐木久美停下了脚步,一改之前的笑意,冷冷地觑向只剩零散观客的看台。另外两人也停下了脚步,小坂菜绪见状,望向佐佐木久美的视线前方。那里坐着一个穿着豹纹外衣戴着墨镜的女人,她的身后站着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除了那三人,没有人敢接近那里。
“……暴力团?”小坂菜绪问。
“那是齐藤组的大小姐。”加藤史帆语气变得严肃,却依旧是原来那副呆呆的说话方式。她转而看向佐佐木久美:“想去会会她吗?”
佐佐木久美望了片刻,最终眯了眯眼向外迈开步子:“算了吧,齐藤组的人可不好惹。”
“齐藤组?五年前那起案子的……?”小坂菜绪想起了什么,话头却被加藤史帆指着前方打断:“那不是美穗嘛,动作真快。”
“那才不是美穗嘞,你什么眼神啊,亏你还是搜一的。”
“噢,还真是……哎呀,我也得去配一副眼镜了。久美桑,你的视力如何,是不是人到中年……”
“去去去,你才人到中年……”
加藤史帆与佐佐木久美一直是如此吵闹,小坂菜绪没有加入她们,而是回头望向看台,那个女人还坐在那里,她身后的打手弯下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便望了过来。
隔着墨镜,小坂菜绪还是清楚自己正与那个女人对视。
或许是隔得太远的原因,小坂菜绪没有感受到来自暴力团成员身上的那种特有的气息。它与警察的气息很像:两种都是在暴力世界内才能孕育出的独特气息,两种人也运用着同一套思维方式。但尽管只是细微的差别,两者还是有些许不同的,这种差别能让她迅速分辨出便衣警察与暴力团成员。当然,有些暴力团成员身上的纹身实在是太过明显,根本轮不到这种类似直觉的能力发动。
看台那头的女人率先挪开了视线,打手一前一后护着她走下了看台。
“喂,菜绪!”加藤史帆与佐佐木久美在不远处停下等她,小坂菜绪道着歉小跑着过来。两位前辈回头时对视了一眼。
“他们也没有给得分王弄个奖杯之类的,小气。”
“给冠军球队那个不也是便宜货?之前大石桥桑的搏击冠军奖杯也差不多嘛,他姑且是关西地区代表来着。”
三人站在场馆外,人流渐渐散去,穿着红色球衣背着运动包的选手们也已经出来。小坂菜绪没有在人流中看见眼熟的蓝色,于是看了一眼表:她们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了。
“……我说,美穗是不是有点慢啊。”
佐佐木久美和加藤史帆也收起了笑意,佐佐木回头望了片刻:“进去看看?”
小坂菜绪点了点头,三人返回场馆。目之所及是被清空的会场,清洁人员正在打扫卫生。有两位穿着蓝色球衣的球员站在不远处,神情严肃。
“请问……”小坂菜绪走上前去:“美穗在哪里呢?”
那两人不禁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小坂菜绪身后的两位前辈见状同时皱眉,如鹰般的视线再次扫向场馆各个角落。
“……我们是她朋友。”小坂也意识到不对劲,及时补充道。
对方显然放松下来,说:“她还在更衣室呢,有一些暴力团的人缠上她了,她却让我们先走。”
“更衣室在哪儿?”小坂菜绪四下望去,这话问出口时其实已经看见了向场馆深处快步走去的加藤与佐佐木。
“在那儿,当心点吧,他们人挺多的。”
场馆与准备区之间隔了一道玻璃大门,门内有两名穿着花衬衫剃着平头的男性。小坂菜绪过来时他们已经与两位前辈对峙上了。
“喂,干什么呢,没看到这儿正办事呢?”
“我只记得这儿是篮球县大会比赛地,不是你们齐藤组撒野的地方。”
佐佐木久美说这话时还给一旁的小坂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径直向门内走去。而搬出“齐藤组”三个字的佐佐木久美显然使两名打手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只是瞥了一眼小坂,却依旧嚣张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日向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的……”一旁的加藤史帆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黑色的本子,封皮上画了金色的旭日章,下方竖着写了三个字:警察厅。
“……加藤史帆,这个名字给我好好记住了。”
两名打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在一个微妙的停顿后忽然变了脸:“哎哟,原来是搜一的警官。不好意思,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佐佐木久美没有再说话,而是侧身径直向里走去,岂料与她对峙的打手横跨一步拦住了她:“哎呀,警官小姐,抽烟吗?美国货!”
“不抽。”佐佐木久美抬手按下了那只殷勤的手。加藤史帆见状,拨开眼前人想从两者中间绕过他们,可那名打手再次缠了上来。
“这段时间都挺辛苦的吧,咱们县里大事小事不断,也不太平……”
佐佐木久美与加藤史帆眉头紧蹙,互相望了一眼。
背后的动静被小坂菜绪尽数听了进去,她很快想到了先前在看台上的那个女人。那两名打手无视了自己却缠住了两名前辈,显然是受到了上面的指示。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放她进来的。
她咽了口水舒缓了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继续走向客队球员的更衣室。她能看见有几名球员站在门口,不安地望着紧闭的更衣室门。她从口袋里摸出与加藤同样的黑色证件来,一边向受了惊的球员们走去:“我是警察,这里交给我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球员们看见“警察厅”三个字如见救星,连声感谢着离开了这里。一名球员还有些不放心地对小坂说:“真的没问题吗?他们人不少。”
“放宽心,赶紧离开这里吧。”
“拜托你了,巡警小姐。”
小坂菜绪并不是巡警。她是鉴识官,自然远比不上“搜查一课”的名号。不过她没有点破,而是收起证件抬手敲了三下,没等回应便推开了门。
更衣室里还有两名球员,颤颤巍巍地站在角落里的球员身前。小坂菜绪认出她们是渡边在球队中关系比较要好的人,她们在看到小坂后也明显松了口气。
“你们先走吧,这里由我来。”
两人显然犹豫了,但还是听话地向外走去。然而离门最近的打手却抬起了纹着青龙的胳膊拦住她们。
“谁允许你们走了?”
“我允许的,你聋吗?”小坂菜绪瞥了过去。
“你他妈是谁啊?”
小坂菜绪无视了他,而是转而看向坐在长凳上披着豹纹外衣的女性:“没必要非得演完这套流程吧?”
女性闻言,果然微微抬了抬脑袋。打手放下了拦人的胳膊,两位球员悄声谢着跑开了。
小坂菜绪没有看她们,而是冲领头的女人颔首:“多谢了。”
她终于得空看向她的青梅竹马,她唯唯诺诺地缩在角落,与方才球场上驰骋的得分王全然不同。
小坂菜绪皱眉,嫌厌地挪开了视线,再次盯上了穿豹纹衣的女性。
“有什么话请赶紧说吧,齐藤小姐,我们的休息时间可是难得的。”
姓齐藤的女人摘下了墨镜,如狮般慵懒的眼望了过来:“小坂小姐,你与令父一样,我很中意你的爽快。”
小坂菜绪的眸光沉下来,冷声道:“多谢。”
一分钟内的两个“多谢”,一个诚恳,一个却冷若冰霜,在场的打手们都振奋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们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生并不好惹,尤其在听到那个姓氏以后。
“不要误会,我个人还很钦佩令父的……如你所说,我的时间也并不多。那个女人,我需要她帮个忙。”
齐藤瞥了眼角落里的渡边美穗。
“我想不出来一个业余篮球队员对贵组来说有什么重要的。难不成暴力团也组织篮球比赛不成?”
“呵,小坂小姐,虽然你当时尚且年幼,但也应该猜得到你这个青梅竹马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
小坂菜绪紧蹙双眉攥紧了拳,她极少发火,今天显然被那个女人激怒了。
“我会帮她想起那起事件的关键所在,随后找到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齐藤说这话时极为平静,平静到她的手下们都背脊发凉,仿佛在自家正堂的那三把锋利的日本刀刃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小坂菜绪却反而愠道:“既然是凶杀案,我们警察自有定论,还轮不着你们暴力团动私刑。”
“呵,定论就是让犯人逍遥法外?”
“你如果对判决不满,该找法院。”
“我是对警察不满。小坂小姐,你以为你换上制服就是真正的警察了?你还真不如角落里那个打篮球的聪明。”
小坂菜绪下意识瞥了一眼渡边美穗,她的双手扒着脸,看不见表情。
“……你可以说我不如所有警察,但我绝不会输给那个胆小鬼!”
渡边美穗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
“呵。”齐藤站起身来,她的个子不高,与小坂对峙显得弱气了一些,一名女性成员立刻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小坂菜绪没有被来人的气势压倒,而是冷冷地觑向齐藤。
“既然小坂小姐如此说了,那就让我瞧瞧吧。昭和六十年日向县警察本部长刺杀事件,把真正的犯人拉到幕前吧!小坂警部补!”
齐藤丢下这句话,拨开人群,径直向外走去。她身后的女性成员路过小坂时还看了她一眼。
小坂菜绪沉默着,角落的渡边美穗抽泣着。而在门口,摆脱了纠缠的佐佐木久美快步追上了齐藤,咬着牙低声道:“为什么非要逼她?她才二十岁,案发时甚至还只是个孩子。”
“为什么?”齐藤停下脚步,忽然抬手抓过佐佐木久美的领子,后者不得不低下头来,原本的身高优势荡然无存:“就因为她是那个小坂监察官的女儿!佐佐木,你已经忘了什么是警察,而‘小坂’会好好教教你,教教你们!”
佐佐木久美一把掰开齐藤的手腕:“齐藤京子,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暴力团教我如何做警察!”
“同期的血在哭泣,后辈的汗却已干涸,这就是你所谓的警察?佐佐木久美,你还是接着在警署里玩抓小偷的游戏吧!”
齐藤京子厌恶地推了一把佐佐木久美,后者没有再动,而是失神地望着从她面前开过的暴力团队伍,她忽然感到羡慕,她从未在警察的队伍之中看见如此一致的眼神:自豪与唾弃。她很清楚问题的症结在哪儿,所以她才申请从本部调入地方。
小坂菜绪没有去扶渡边美穗,靠在门外墙上的加藤史帆看着呆立原地的同期,又听着背后房间内那阵阵抽泣,终于起身走进更衣室。她拍了拍站在房间正中央的小坂的肩膀,上前去蹲在渡边美穗的身旁,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
小坂菜绪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更衣室。佐佐木久美迎面走来,她想宽慰几句,却听小坂先一步低声吐出一句话:“五年前的案子,我会调查。”
佐佐木久美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抱住了小坂菜绪。
这天的聚餐尴尬,好在她们顺手拉上了渡边美穗那两名要好的队友。一人姓河田,另一人姓滨岸,她们看出了席间的微妙气氛,尽力炒热了场子,其他几人也都配合着,所以这顿饭最终不算太糟糕,众人聊到四点,佐佐木要值晚班,加藤得开车送她去警署,河田与滨岸也都有事,最终只剩下小坂与渡边两人。
“还要再在这里坐吗?给老板添麻烦了吧?”
“说得也是。不过去哪儿?”
“老地方?”
“走吧。”
两人都是在当地长大的孩子,所说的“老地方”也并非两人的专利。河堤旁,高中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草地上,有几个孩子在玩接球,棒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擦过了接球者的手指沉沉地砸向地面,随后快速滚下了岸堤奔向河流。
孩子们都聚集在了河边,一个孩子着急地直跺脚,指着金色河道中央若隐若现的软式棒球大喊大叫。
两人沐浴在夕阳下,耳边是蝉鸣与树叶唰唰,远处是吵闹的孩子们,不可谓宁静。
“过得如何?”小坂菜绪开了口。
“勉强度日,打工、篮球场、家,三点一线。”
“不找工作?”
“不好找。”
“听说有职业球队的经纪人找过你。”
“五流球队,老板是开服装厂的,钱却是从股市挣的。”
“有什么问题?”
“他的钱都是数字。”
渡边美穗从球包里摸出一张千元纸币,留着一字胡的夏目漱石温柔地看着两人。
“钱在手上才是真的。”
小坂菜绪从草地上坐起来,低头看向渡边美穗,两人静静地对视,直到小坂一把夺过了那张钞票。
“你干嘛?”渡边美穗下意识伸手去捞,小坂却将钞票拿得更高了。
“大骗子!”
“什么?”
“你根本全都记得。”
渡边皱眉,也不去抢钞票了,只是沉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清楚得很。”
“不知道。”
“知道!”
渡边美穗挪开了视线,再次望向河边吵闹的小孩子们。却不料小坂拿着钞票的手松开,印着伟人的纸如树叶飘落。
“你到底要干嘛?”
渡边美穗抓紧了钞票,旋即看见小坂菜绪转过了身奔向河岸。她倏然起身,她依稀记得小坂不会游泳。
“笨蛋!”
她冲了过去,几乎与小坂同时到了河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向后拉,随后自己愤然扎入水中。岸边的孩子们欢呼起来,湿漉漉的渡边美穗拿着球游回到了岸边。
河岸的堤坝做得不算高,但长满了青苔,渡边的手滑了几下,最后,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谢谢姐姐!”
孩子们在湿漉漉的渡边美穗面前鞠个躬,吵闹着离开了。小坂把渡边的包拿过来,将运动毛巾往她脑袋上一盖。毛巾遮住了渡边的眼睛,她想抬手挪开,但小坂没有松手。
渡边美穗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们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打过赌,看谁会先当上警部。”
渡边美穗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高级公务员真的很难考,久美桑和史帆桑她们真的很厉害。”
渡边美穗久久没有言语。
“我已经是警部补了,美穗。”
在毛巾下的渡边闭上了眼。
“可你的旭日章呢?”
小坂菜绪松开了手,渡边美穗想抓住她,但手最终还是落在了头顶的毛巾上。
“……你不该回来的。”她轻声道。
“我必须回来,这是我父亲战斗过的地方。”
“……这里也是你父亲牺牲的地方。”
这回换小坂菜绪沉默了,她不是无畏,只是战斗的欲望比畏惧心更旺盛。她斟酌片刻,却先抬起眼望向在不远处的桥上趴着的人。那人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没有打领带,领口敞开,右胳膊上是青色的纹身,瘦瘦高高的,看似是个女人。
渡边美穗擦完了头也望了过去,只消一眼便道:“齐藤组的人,他们跟了我一个月了,除了今天,没做什么其它出格的事。”
小坂菜绪认出了那人的身形,那是之前在齐藤京子身边的那位女性。
“……你是重要证人,他们是在保护你。”确认过后,小坂如此说道。
“但我什么都不记得。”
“大骗子。”小坂菜绪又嘟囔了一句,引得渡边美穗烦躁地撇了撇嘴,但她接着说:“知道为什么是现在?”
“齐藤组当家重病,现在里里外外都是他女儿在打理,她得靠这起案子树立威信。”
“或许有这方面的理由。”小坂菜绪顿道:“但重要的是这个。”
说着,小坂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卷宗,封面上写着“平成2年西大桥坠楼事件”。
“五年前的案子,只剩下你一个目击者了。”
渡边美穗眸光一闪,猛地抬起手,但小坂菜绪先一步拿开了卷宗。她的嘴角终于弯起浅浅一个弧度,渡边美穗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小坂菜绪扯过渡边的毛巾靠她近了一些,一边帮她擦着头一边低声说:“是自杀,但有人威胁。报纸剪纸,大海捞针,老套却管用。但我知道犯人在这里,所以我回来了。”
小坂菜绪和渡边美穗靠得很近,只有她能看到渡边眼中燃起的火来,但只有一瞬,很快熄灭了。
“那祝你好运,菜绪。”
小坂菜绪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她推了一把渡边的脑袋,将毛巾丢进她的怀里,自己拎着包走了。
渡边美穗垂眸,看见了口袋里那张湿透了的千元钞票,最后起身追了上去。
其实佐佐木久美的上班时间在六点,加藤史帆知道她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直接驱车到了海边。
两人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咖啡,无言地干杯。晚霞在一望无际的天边烧着,佐佐木久美喝了一口咖啡,终于道:“抱歉了,待会儿还得上班,不能陪你喝酒。”
“没事,我也要开车,喝不了太多。”
两人趴在防汛堤上,佐佐木久美欲言又止了多次,最终还是加藤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从没放弃过那起案子,齐藤京子是在激你,按照久美你自己的节奏来就好,别被她影响。”
佐佐木久美叹了口气,又喝了口咖啡。黑咖啡的苦涩味被低温压下,可她依然觉得苦。
“齐藤京子不是问题,问题是菜绪。虽然她今天才表态,但我觉得她就是为了这起案子回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她压缩高中学业,在大学期间考了高级公务员,又紧赶着在两年内毕业。没有去警大,而是直接在大阪实习,实习完直接回了日向。不觉得吗,她就像是从五年前就计划好了今天。”
“……想多了吧?”
“美穗变成那样,她难道真的不想了解真相?她可是那个小坂监察官的孩子。”
石滩上的海鸥在石缝之间啄食着什么,一步一步向前挪着,大海对它们而言就是天赐的恩惠。加藤史帆看着它们的眸中深邃,忽然回过身背朝大海望向蓝天:“如果她真的是为了那起案子回来,就让她查下去吧。我们该做的就是在她落水之前把她抓回来,不是吗?”
她身后的海鸥猛地抬起了头,紧紧盯着大海,一动不动。佐佐木久美看着那只海鸥,期待着什么。一边叫了她的名字:“……史帆。”
“嗯?”
海鸥果然扇动起翅膀向大海飞去,浪涛滚上岸。
“暴风雨要来了。”
小坂被安排在鉴识课是因为日向县急缺相关人才,她大学学的是生物,所以被分在了科学搜查研究室。其实在这里工作的大多都是科学工作者而非警察,小坂菜绪是头一个有警察手册的。她一直都与研究员们熟络不起来,开始她以为是相处时间太短,直到这天,搜查一课的大石桥健太带着一份破碎布料的血迹样本冲进研究室。
“喂,立田桑,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上面没有深川的痕迹啊?”
“这……”
立田悠介是科学搜查研究室的主任,头发花白,戴着眼镜驼着背,但他才40出头而已。他听见大石桥的话后手指都在轻颤。小坂菜绪皱了皱眉,觑向那份样本。她还记得大石桥所说的深川是一起持刀袭击案嫌疑人,但一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干的,所以刑警们寄希望于科搜研能从证物上找到什么线索。
“再这样下去犯人就要被放走了啊。”大石桥健太将证物摔在桌面上,恰巧滑落在了一旁的瘦弱的男研究员身上。
“请等一下。”
小坂菜绪刚要出声,却听是另一名年轻的女研究员开了口:“这份样本是我做的,血液、体液、毛发以及其它身体组织,没有任何一项跟深川有关。如果你们真的确定深川是犯人,还请带上有利的证据来。”
“你他妈的算哪根葱?”大石桥的脸搅了起来,右拳抬起捏紧。小坂菜绪见状立刻上前将女研究员拉回,大石桥的拳头扑了空。
见大石桥健太真想打人,小坂菜绪先他一步给了他一巴掌。许是没有想到会被一个戴眼镜的文弱女孩袭击,曾经的搏击冠军晃了晃神。
“大石桥桑,没听见我们的人说吗,请去找其它证据来。”
“……你敢打我?”
“是大石桥桑动手在先。这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我不介意到仓桥桑那里与您对峙。但如果您真的要去,我想被您抓错的市民们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
仓桥指的是本部监察官仓桥雄亮,监察官是专管警察纪律、犯罪的职位,被称为“警察中的警察”。
搬出这个名字,大石桥健太恶狠狠地瞪了小坂一眼,摔门离开了。
“谢谢……”女研究员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但紧接着却向后退了一步,抬手阻止了小坂想说的话。
“但别误会,我们跟小坂小姐并非是一路人。”
女研究员叫松田好花,在研究室工作了半年。除了她与立田悠介,还有一名瘦高的男性名为谷口健二,在科搜研工作了十年。三人再加上小坂,四人便是科搜研所有的成员了。这四人要进行日向县所有重大刑事案件的科学调查工作,时不时还要受到搜查课的威胁干扰,压力可想而知。
小坂菜绪并不怪松田好花的冷漠。事实上,松田已经是近些年在这里工作时间最长的新研究员了,据说近两年这里来过八九个应届毕业生,全都受不了压力辞职,所以小坂反倒钦佩起她来。
“刚才那份样本,是根本没有其它痕迹,还是找不到匹配?”小坂菜绪问松田好花。
“只有些纤维残留,不是深川的衣服。”松田如此回答。
小坂点了点头,抬手将那份证物收入一旁的保管箱,那里放的是待处理的证物。松田好花瞥了一眼,小坂知道她有疑问,回道:“我会处理。”
午休时间说是有一个小时,但为了赶进度,科搜研的成员们都会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处理分析。但小坂并不在其列,她午休时偷偷溜进了搜一的办公室。
大石桥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小坂刚进门时就看见她了。他哼了一声,又埋头分析起自己手上的案件。
加藤史帆也在办公室,她好奇地看着在门外向里张望的小坂,垂眸思考片刻,干脆放下笔走了过去。
“你可真是会惹事呀,菜绪。大石桥桑可是大前辈噢。”
“我知道,这不是来道歉了嘛。哎,那位大石桥桑喜欢吃什么零食喝什么饮料吗?”
加藤史帆敲了敲她的脑袋:“年纪轻轻不学好,还想贿赂人家?”
“怎么能说是贿赂呢,快点快点,咖啡行不行?或者汽水?”
“咖啡可不行,他不喜欢苦的。还是力保健吧,他一天能喝五瓶。”
“那么多?”
“他可是练自由搏击的,这点儿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