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现在是……几点了？

脑袋旁边手机的闹铃传来的嗡嗡的声响将我从模糊的梦中唤醒，我手忙脚乱地摸到手机，想要关上闹钟的时候，却发现脑子里一片混沌。

这个闹钟怎么关上来着？

以此为首的不少常识之类的东西突然从我的脑子里飞走了。

我试着向上滑动屏幕上的锁定键，没有反应。按键和记忆中的模样微妙的有些不同，屏幕也像是坏掉了一样毫无动静，而闹钟依然在我手中响着。

那就……关上屏幕？可是我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应该在握住手机的右手大拇指位置的那颗小小的按键。

啊……

我把手机拿反了。

不知过了多久，脑子稍微清晰起来了一些的我终于意识到这件早该发现的事情。

调转了手机的方向，锁屏键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解锁键也能滑动了。可我还是没能想起关掉闹钟的方法，仿佛原本就不存在这种方法，闹钟就是这种会一直响下去的东西。结果在朦朦胧胧之中，不知碰到了哪里，总之闹钟是不再发出嗡嗡声了，取而代之的是屏幕上出现了“闹钟将在五分钟后再次响起”的小字。

五分钟啊……

反正也睡不着了，去洗把脸吧。

拖鞋在离地面一毫米左右的空中拖沓着，将我带到了卫生间。

我打开了卫生间的白炽灯，面前的镜子上模模糊糊地印出了我有些疲惫的脸庞。淡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黑眼圈也隐约在眼眶周围浮现起来，除了生病以外，我几乎没怎么见过自己的这幅模样。直到我用指尖触碰到自己干巴巴的脸颊之前，我甚至都还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昨天晚上，我少见地没睡好。不如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经常睡不好。这张有些呆呆的脸最近差不多已经成了我的日常，而导致我睡不好的原因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因为我梦见了她，那个自一个月前开始强硬地闯入我生活的女生。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梦见她了……大概每周都会有那么两三次，有时候会多一些，这几乎成为了一种自然规律。我所做过的梦很少能够在醒来之后还记得，但和她在一起的梦却异常清晰，清晰到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梦见她时的场景。

那天，她和我并肩走在学校后门那条沿河的石板路上。那条奇特的种着一片薰衣草的小路只有五百米左右，我们却走了很久很久。我们似乎在说着话，似乎从昨天吃了什么聊到未来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更加具体的细节。也有可能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走着。

结果之后没几天，我就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她。

虽然不是同一条路，并非只有我们两人，也没有太多的交谈，但和梦中的场景稍微对应上了一些。

我认为这只是巧合，并没有过于在意。

再之后，在我把她带到教室的那天，我再一次梦见了她。

我梦见我们一起出门，像朋友一样在市中心的商业街闲逛着。周围有很多人，但很安静，我们似乎逛了很多的店，但我一家店铺的招牌都回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像相机的准心一般固定在我视线正中央的她，开心得像个得到了糖的小孩子。

在梦的最后，她抱了我。

小小的身体像是燃烧着火焰，在梦中感受到的温度几乎将我焚烧殆尽。

比起这个奇怪的梦，在那个梦的不久后，对于现在则是不久前的两天前，她和梦中一样地抱了我。不过并没有梦中那般炽热，也许是我稍微惹她生气了的原因。

在天台时她还用嘴唇轻触了我一直不愿让她看到的伤口。我觉得这种事情在常识上应该称作亲吻，但我不相信她是带着那种感情将嘴唇贴上来的。之后她又突然贴近了我的脸，在我以为她会做些什么时，她却只是闻了闻我的头发。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情况，也并不喜欢她这么做，于是我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在她要求我抱她的时候也犹豫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做。

被她抱着，被她闻着，这些事我并不会觉得开心。

虽然只隔着两层布料，一层皮肤，但我完全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触碰我的？这个拥抱是不是有什么含义？诸如此类的问题从我的身体被她禁锢的一瞬间就源源不停地涌进脑子里，被这些问题扰乱的我已经无暇顾及拥抱这一行为本身了。

……而且，就连我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明白了。

被她抱着的时候，被她闻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哭出来。

没有缘由，就是觉得心中一直紧绷着的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断开似的。我只能强行将它压抑下去，若是这东西真的断开来，至今为止努力维持着的一切就全部结束了，我会变得不是我自己。我不想这样。

但是，带着一丝不该有的期待，也想当做是那天惹她生气的赔礼，我还是邀请她在今天一起出门……从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若是几个月前的我，绝对不会因为和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吵架而请她出去玩。人际关系这种东西，我觉得失去了也就失去了。但如果是康乔……

这种感情……很奇怪。我本以为自己能和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康乔，但从事实上看来，我似乎做不到。我不想看到她哭，不想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一想到她可能会生气而从今往后都不搭理我，甚至从我身边消失，我就没来由的心痛。

我不想和她走得太近，但又不想她彻底离开我身边。虽然很矛盾，但这就是纠结的事实。

——总之，我把地点定在了和梦中一样的商业街。

我觉得这不是太奇怪的地方。以学校为出发点的话步行十几分钟就能走得到，而且不管是不是高中生，在假期去那里逛街的人都不少，那里应该不是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地方。

……然而，在昨晚的梦里，她吻了我。

不过并没有吻到。她用力地踮起脚尖，用小巧却充满温度的手掌托起我的脸颊，然后闭上眼睛，向着虽不是伤口却也已经开裂的我的嘴唇缓缓靠近……

但在这之后，我就醒来了。

想来也是，在我的大脑中并没有储存过与接吻有关的知识，我也无法完全依靠想象力去构建出她嘴唇的触感。

我触摸着因整晚没有补充水分而干裂的嘴唇，不知为什么，前几天被她抱过的这具身体正在隐隐作痛。

梦是人内心的反映，是人在醒着的时候想要做的事情的延续，看来这条理论在我这里并不成立。

至今为止做过的与她有关的梦，都在现实中或多或少以某种方式重现了。而且随着梦的次数变多，梦里的感官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现实中发生的事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向梦中靠近。一次两次还好，但若是十次，二十次，三十次……我没有信心能在那时还分得清梦与现实的界限。我甚至隐隐有一种错觉，我觉得我的梦似乎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的幻影。另一个我是我，又不是我，她比我更加坚强，做着我不敢做的事，过着我过不了的生活。

不管怎么说，一起散步或者抱在一起，哪怕是闻一下头发的味道，我觉得这些都还算在朋友能做的事情范围之内……但接吻就有些过了。我并不是会去亲朋友的嘴唇的人，我觉得她也一样，这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脸颊也好手臂也好，我都没有想过要吻她，而我也不太喜欢她吻我，只是想象一下就感觉心脏被紧紧攥着一般不停传来剧痛。

……接吻这种事应该留给真正珍视的人，我觉得她也应该更加爱惜自己一点才好。

只不过，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很难算得上是朋友。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这份关系应该有一个另外的名字，但即使翻烂了新华字典我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复杂，但绝对不是“朋友”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能解释得通的。

因此，我有些不安，开始考虑要不要推掉几个小时后的行程。现在才七点多，和康乔说一声的话她应该能够同意。也许她也会觉得很麻烦，至今为止我们共同的活动范围也就只停留在学校附近而已，一下子将这个范围拉伸到商业街，她或许也会觉得有些累。

说到底，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才答应和我一起出门的。也许她只是很温柔，觉得不好拒绝我的邀请才勉强自己和我一起出门，这样的话，我还是识相点主动收回邀请好了。当然也有可能她的性格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好，或许她是想要捉弄我才答应下来，就这么放我鸽子，让我在那里干等上一天也不是没可能。

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取消行程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并不了解她，也因此不想过于靠近她，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彼此还是不要有太多关联比较好。

可是……

我又不想这么做。

我拿起了手机，在聊天框上打出了“对不起，果然还是不去了吧”这句话，可手指却无法按下那个小小的发送键。

手指和按键就像是互相排斥的同极磁铁，不管我多么努力，身体都在抗拒着让我发出这条消息。

……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许是我们总是瞒着其他人偷偷见面的缘故，我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但越是平静，就越是会容易变得悲伤……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混杂在我的胸口，让我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的。

“哈……”

我深深地用空气灌满干瘪的肺，然后将二氧化碳和心中某种让我快要哭出来的感情一并吐了出去。

也许，我其实想要见她……

我……该怎么办才好……

嗡嗡——

“哇啊！等……！”

不知不觉中，五分钟过去了。刚才没能被我完全关上的闹钟再次响了起来，放在洗手池上方的手机在振动下滑落，掉落在白瓷的洗手池中发出震耳的响声。幸好我还没有打开水龙头。

我捡起手机，按照已经浮现起的记忆中的步骤关掉了闹钟，确认它不会再响起来之后才开始了洗漱。

嗡嗡——

“哎？哎？”

在我发着呆刷牙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一分钟左右之前我很确信自己一定把闹钟关掉了，但立刻又怀疑起来。是我还没睡醒，其实刚才关掉闹钟时自己还在梦里？是手机被刚才那么一摔坏掉了？还是昨天晚上我定错了闹钟的时间？

「早上好！」

屏幕上方浮现的短短三个字，打消了我的一切疑虑，同时为我提供了一个未曾在我脑海中出现过的全新选项。

“是康乔啊……”

我含着牙刷，犹豫着拿起面前的手机，片刻后回复了同样的「早上好」。不过感叹号什么的还是太夸张了，所以我没有加上去。

「雯雯起得好早！」

「刚起床而已，正在刷牙」

「那也很厉害了！我才刚睁开眼？」

「啊，发成问哈了。」

是想打问号吗？连着打错了两条消息，看上去她确实是刚睡醒的样子。

眼前的镜子中，在我身旁似乎浮现出了她穿着那身鲨鱼睡衣，睡眼朦胧的身影。

「是九点在学校门口集合，没错吧？」

当然没错……因为这是昨天晚上我亲手发给她的时间和地点。

学校离商业街很近，离我家也很近，当然，离她住的寝室是最近的。担心她会不会起得太早而没有精神，所以我特意将集合时间定得晚了一些，毕竟我平时就总是占用她睡懒觉的时间，至少在双休日的今天应该让她好好睡一觉。

不过从我们正在用社交软件互传消息这一点来看，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没错」

正在刷牙的我用不常使用的左手别扭地打出简短的两个字，消息在发出去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已读。

「嗯！那就待会见！」

「嗯，待会见」

在最后的消息显示出已读之后，她便没有再回复了。

结果话题一直被她牵着走了，到最后也没能向她说出取消行程的事情。

……算了，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到头来再自己反悔还是不太好。

即使她可能不是真心的，但从板正的文字里我看到了她那副笑着的模样，就算是被捉弄也好，我还是想看到她开心的样子。

洗漱完之后，我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恢复往日的神色。我换上了便于活动的短袖T恤和运动裤，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从下周开始也可以开始穿短袖校服去学校。不过只穿一件T恤果然还是有些朴素，于是便又在外面穿上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防晒服，虽然这样的搭配依然与时髦无缘，但我想至少这样能让自己配得上站在可爱的康乔身旁。

现在的时间距离集合还有些早，就算待在房间里也是无所事事，我决定就这么出门，在周围稍微绕一绕再到学校门口去。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要进行所谓的“在周围稍微绕一绕”，就必须要经过一次学校门口，而当学校的大门出现在我眼前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也同时映入了我的视野。

“康乔……？”

现在才刚刚八点，但我明明记得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她是刚出来吗，或者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还是说是我记错了时间，其实我们约定的时间是八点……不对，我们不久前还联络过。我拿出手机翻找着我和她的聊天记录，上面分明写着“九点在校门口集合”。

“雯雯？”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红色的女孩在这之前捕捉到了我的身影，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跑向了我，棕红色的小皮鞋踩在地面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可爱声音。

“啊，康乔……早上好？”

“早上好！”

我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竟然提前一个小时站在阳光下等待着我的女孩，只能动用脸颊下半部分的肌肉做出了一如往常的笑脸，但在她灿烂的笑容面前，自己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黯然失色。

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居然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就这么开心吗……？

越来越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因为先前已经告知过康乔我们的目的地，所以她并没有犹豫就向着一个方向走去。我迈着比平时小一些的步子，在她身后两三步的地方跟着她。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康乔的夏装。虽然这么说，其实我也就只有在刚开学的那天和之后的某一天见过她日常服装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她几乎一直是穿着那身松松垮垮的校服运动衫。

啊，还有那身鲨鱼造型的睡衣。

走在我前方不远处的康乔正穿着有些短的泡泡袖T恤和淡粉色长裙，红色头发被一顶帽檐很大的遮阳帽的阴影遮住，变得更加深红。斜挎过娇小肩膀的可爱小皮包依然是先前见到过的那个。说起来，康乔即使在学校里也一直挎着这个包，看起来康乔是真的很喜欢它。

“……嗯？”

似乎是看过头了，康乔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向了我的脸，我立刻将视线从她身上转向了路旁种着的树。

“想看就看嘛，这衣服本来就是穿给雯雯看的。”

她这么说着，小小的身体追逐着我的视线在我眼前跑来跑去，不管我看向什么地方，她都会立刻挤进我的视野里来。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她会伤到脚，为了避免这种我不愿看到的情况，我只能屈服于她的坚持。不过我还是没办法看向她的脸，只得低头看着她的衣服。

“怎么样，怎么样？”

“啊……嗯……很……很……还蛮不错的……”

很可爱。

这三个字在我的喉头盘绕了许久，但无论如何它都无法攀上最后的几厘米距离化作话语从我口中涌出。结果到最后我只给出了“蛮不错”这听上去十分敷衍的回答。

“蛮不错啊~我也觉得这衣服很可爱呢！”

可爱这个词语本身就很可爱，而我不太适合说出可爱的话。还好，看起来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说法。

“说起来，雯雯不怕晒吗？皮肤会变得干巴巴的哦。”

她若无其事地踮起脚尖，用纤细的指尖戳了戳我一侧的脸颊。我一下子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猛地看向她的脸——还好，现实中的她即使踮起脚也只是勉强伸手够到我的脸而已，嘴唇也和我还有一段距离，要是我不蹲下的话她是亲不到我的。

不过很奇怪，我并没有放下心来的感觉。

“啊哈哈，好奇怪的反应。”

“别，别捉弄我……我涂了防晒霜，所以，那个……不用担心我。”

“嗯嗯~这样啊~”她这么回答着，把手指收了回去。我正准备松一口气，却听到了嘿的一声，然后感觉脑袋上被很大力地扣上了什么东西，视线上方大概三分之一的地方被它遮盖住了。

“哎？”

我摸着头顶，手中传来了相当舒服的布料的触感，同时眼前原本有些刺眼的阳光被遮挡了一部分。我随即意识到这是康乔刚才戴着的那顶遮阳帽。

“嗯嗯，这样的雯雯看上去更可爱了呢。”

没了帽子的遮挡，她的红色头发在阳光的直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这么一来，反而比被遮阳帽挡住的阳光还要耀眼了。

“这，这怎么行……帽子……还给你！”

“不行！今天一天雯雯都要戴着这顶帽子，不然我就生气了！”

“哎……怎么这样……可，可是……这样康乔你该怎么……”

“我嘛，就借用一下雯雯咯~”

“哎？”

她映在地上的影子点了点头，我听到棕红色的小皮鞋啪嗒啪嗒地踱着步，来到我身旁停下。然后，我们的影子融合到了一起，她那曾经感受过一次的体温也似乎通过影子连接着的部分传递给了我。

从康乔的帽子上不断涌出她的味道，那股独特的，有些泛苦的洗发水的味道，那似乎是中药材的气味。我并没有像现在这么近地感受过这股气味，所以我刚刚才发现，在这阵苦味的余韵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头顶传来的清香与一旁的康乔的体温混杂在一起，扰乱着我的大脑，视线也变得如梦中一般朦胧起来。

如果真的是在梦里就好了……我忍不住这么想着。

这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说话。她似乎不太喜欢我跟在她后面，每次我放慢脚步，她都会拽着我的袖子拉着我往前走。不过，看上去她好像乐在其中，我便没有阻止她……只要她能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