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九月的冬堡，呈一派萧瑟之象。

灰的黑的泥土毫无生气地烂在地面，树木耀武扬威地伸着光秃的爪子，偶有零星几片黄枯叶还险险吊着，几阵风来，摇摇晃晃，也是要脱落随风而飘散。

二人在冬堡外的驿站处取了快递，发货地是在共和国西边的一座小镇，是恶魔在炼金术师的催促下连夜用魔法驱动魔导车赶忙到的地方，以用来规避摩勒女士的追踪。她们将包裹分成了十份发往了不同地方，意图将风险降至最低——善解人意的恶魔并没有提起自己创造出来的空间能将史密斯珍藏的所有物品都放下且绰绰有余。她将这当作逃亡旅行上的一个小插曲，并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史密斯应对危机的处理方式，她相信炼金术师能处理好这次的人生意外。

她想，如果史密斯向她寻求帮助，她会毫不犹豫地满足她。但是史密斯她没有，无论是被起哄的群众逼迫，面临死亡，还是被摩勒女士背叛，失去了一只右腿。她从来都没有向恶魔请求过向肇事者报仇，向摩勒女士执以最恶劣的惩罚，或是治疗她的残腿。

冬堡自有自己的警卫系统与安保系统，隐隐脱离共和国城内的掌控。

这与它的性质有关，和平时代它是孕育魔导术的基地，而一旦到了战争时代，它将成为训练士兵的前线。共和国的强大战力，皆来源于魔导术。这使得所有的魔法学院无一例外地被赋予了些自治区的色彩。

这让炼金术师与恶魔两人有机可乘，偷偷潜入了冬堡里。

每个学院的师生都会有自己“地下网络”，冬堡也不例外。即使已经离开这个被白雪渲染了的学校近十年，史密斯仍保持有学生时代时的手段。这个毫不起眼的学生之间的交流论坛，即使暗地里有教职人员盯着，仍不能完美无缺地杜绝所有会引起犯罪的小手段。

承载着这个学院庞大地下网络的是一家名叫“枫叶”的茶馆，学生们惯于把它叫做“主会场”。学生之间的网络分枝有很多，但大多数随着岁月花开花落，也有人猜是有势力在打压其它会馆，而这与“枫叶”以及冬堡少不了关系。总而言之，能多年延续下来且仍保持着地下网络作用的也就“枫叶”一家。

“枫叶”作为承载了不知道多少辈师生回忆的场所，自然眼线也是最多的。而炼金术师到这里来主要是为了打听其它小分枝。之后沿着这些分枝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进入校区的认证魔石，即两套校服与实验服。

学生永远是最好骗且纯良的群体，尚未被社会所污染。史密斯只需要改变一下面容，稍微伪装成不小心把认证石落在校外的一位学姐，再偶尔露出自己对校园的熟悉度以获取信任，再加上一些小小的资金诱惑，从一些毕业生手上购入几件校服以及实验服，这件事就这么完成了，当然少不了其中一些名为“诱导”“魅惑”之类的小魔法——有恶魔的帮助即使是大师级别的魔导师都要免不了被霍霍一通。

冬堡的防护罩由四百年前各大杰出的大魔导师所设立，再加上四百年来不断地加固及优化，即使是恶魔，也不敢保证能毫无意外地穿过这个防护罩而不引起保卫的注意。要说到冬堡的这个防护罩，众所周知的那位大法师——法芙涅，也曾参与对这个防护罩的优化项目组。

即使是这样，这个伟大而了不起的防护罩还是败在了他们自己的莘莘学子上。

于是，炼金术师与恶魔两人就以“替课”的身份混入了冬堡之中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进入冬堡的权利是那位求替课的学生给予的，认证魔石是那位学生的，进入校区的登记也是那位学生，但进入的人却可不是他。

一位罪大恶极的、十恶不赦的、罄竹难书的通缉犯以及一位恶魔就这样穿过了防护罩进入了校区里。

恶魔饶有兴趣地浏览着校园长廊里的报纸——上面刊登了各式各样由学生组织起来的记者部记录的学院趣事。很快她就被一件多年前的事情吸住了视线——“会动的雪人”、“魔法的艺术”、“炼金术学的那些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很有可能和那位炼金术师有关。她指了指报纸上的图片，向那位炼金术师请示。

炼金术师说，你怎么知道？一如多年前她对那位兔子先生所说。

恶魔回答，直觉。与素未相识的那位兔子先生答案一致。

炼金术师挑了挑眉毛——你也是直觉，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

恶魔不知道此时如何回答，沉默不语表示默认。心里却在分析：为何史密斯提出“也是”，是否是在很多年以前也有人曾这么回答过她。

我们可爱的兔子先生——扎伊采夫与恶魔的本质上的差别在于：扎伊采夫是在瞥见了史密斯所作所为后撒下的微不足道的小小谎言，而恶魔是真正凭着直觉提出的疑问。

通过冬堡由魔石认证的前哨，恶魔推着轮椅走在冬堡的大桥上，大桥下是百年前的人们修筑出来的人工护城河，潺潺的流水声并着秋风搅动着大桥上的所有学子们。一阵大风吹过，将史密斯与恶魔披在肩上的校服带起——底色为黑色的法师袍，象征着炼金术学专业的绿色边带。是几百年来不曾换过的经典法师袍款式。

冬堡共有三个关卡，经过层层核验后才能正式进入冬堡内部——据说这是因为在几百年前曾有人成功潜入过（其实是年少时代的法芙涅潜入的）。冬堡是一大片区域，由一座像是城堡的主楼以及众多石塔楼组成，此外还包括大片的森林——炼金术学的主要活动区就在那片森林周围，便于获取各种用于炼金的草药与生物。

二人在学生的帮助以及守门人的疏忽下顺利进入冬堡，尚保有职业操守的史密斯将替课当成了一次生意，顺利完成了课程——当然这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史密斯想回味一下青春时代的感觉。她拄着拐杖牵着恶魔亲自逛完了主校区，似乎是在弥补遗憾。轮椅被恶魔细心地收纳在了空间里。

她站在实验室的大楼外，叹了一口气，她说，她的学业没能完成，或许能顺利完成学业的她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另一种人生。但，那种人生里可能不会有恶魔的存在。

恶魔思考了一下，说：“不”“无论你会变成怎样，命运总会使我们相遇，你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召唤我。”

她挑了挑眉毛，语气充满了怀疑。

【你怎么知道】

【直觉】

【又是直觉？】

恶魔想，以史密斯的这种性格，无论如何，她总会游离于社会的轨道上。她自我、高傲、独立，如此崇尚自由。外界规则并不会束缚她，而她有自己的世界。从来只有她愿意，才会虚与委蛇地遵循规则，而她一旦不愿意，便会破碎挣脱所有意图束缚她的一切。世界上虚与委蛇的人数不胜数，但敢于打破陈规的人寥寥可数。

当这类人群的行为符合历史潮流，他们将成为那段历史的先行者。当这类人群的行为脱离历史潮流的发展，他们将成为反社会者，邪恶势力。事实上，这类人群更容易出现犯罪者，史密斯也不例外，她游离于社会边缘，最终会投入恶魔的怀抱。

【我的恩师，曾经说过我是“会与恶魔为伍的那类人”】

【我想，他的想法与你的直觉有异曲同工之处】

恶魔牵起了史密斯的手，并将之举到眼前，嘴角少见地往上翘。史密斯身体一僵。

【你恩师说的没错，你与我为伍，与恶魔为伍】

史密斯从恶魔的手中抽离，两手扶着拐杖，似是在掩饰着什么。她吸了一口气，神情充满悲伤

【待会，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恩师，这是我们来到冬堡的主要目的之一】

恶魔蹙了蹙眉头说：

【塞拉斯老师】

史密斯疑惑【嗯？】

【叫我塞拉斯老师，我也可以是你的老师，你的恩师】

——嗯？

炼金术师不明白恶魔在与什么较着劲，她想，难道恶魔吃醋了？就因为她总提她的恩师？炼金术师无奈地笑了笑，红唇微启：

【塞拉斯老师】

【请您与我去面见一下我的恩师——菲利普斯先生，可以吗？】

恶魔得意地笑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