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墙上的时钟已经悄然间走向了八点。现在是夏天，虽然窗外因为下着雨而不太能感受到天色的变化，但时间依然是在确实地流逝着的。
厨房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那是康乔在洗碗发出的声音。
习惯了一个人住后，房间里传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总觉得有些不习惯……虽然这也不是我的家。
我原本是打算自己去洗碗的，可等我将碗筷收到厨房后，康乔就一边说着“这点事就交给我吧！”一边把我赶出了厨房。虽然只是洗碗而已……可康乔真的没问题吗？不会把碗打碎划伤自己之类的吧？刚才她的烫伤我已经再三检查过，那的确是她假装的，但凡事就怕万一……
康乔本是想让我回去卧室等她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不太喜欢待在客厅。但我实在没办法一个人待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和客厅仅仅一门之隔的卧室被康乔的生活气息填得满满当当，飘窗上的每一个玩偶都像是康乔的缩影，仅仅是站在那片空间里，就有一种很强烈地“她就在这里”的实感。眼前总会不自觉地浮现起她的身影，思绪也好像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即使并非我所愿，可大脑总是会擅自想象着和她在一起时可能会发生的各种……
不，不好，又在胡思乱想了……
“冷静，萧雯雯……冷静，萧雯雯……”
我用力敲了敲胡思乱想的脑袋，做了几次深呼吸，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总之，我现在只是为了防止康乔发生什么意外而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在决定来康乔家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虽然是有着“复习”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但康乔总是一找到机会就毫不犹豫地粘上来，果然今天也不例外。
我轻轻抚摸着因她的体温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活跃的胸口，但自己的手，果然和康乔不一样。
她的手，要更加的……细腻。被她抚摸过的每一寸皮肤，那触感即使想要忘记，也像是烙印在皮肤深处一般至今无法散去。
都说时间如流水，会冲淡一切，但在我身上，时间却像锋利的刀刃一般不断划开着被她触摸过的肌肤。她的痕迹顺着这些伤口流入体内，非但没有淡化她的身影，反倒让原本轻柔的抚摸发酵成了让我难以忍受的痛楚，而只有康乔她本身，才是唯一有效的止痛药。
……今天一整天，我们之间的距离都太近了。
直到我把戒指拿出来交给康乔之前，都还勉强在我的预想之内。虽然被她赶去洗澡的时候有那么些许慌乱，但好在事情没有向奇怪的方向发展。
但是，从我不得不留在康乔家里过夜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就又回到了未知的起点了。
要我在男生家里留宿的话，我一定会坐立不安，绝对就算淋着雨也要跑回家里去。相反，如果是女孩子，我应该就不会那么抗拒……应该。
但是，那个女孩子，她是康乔。
康乔和我都是女孩子，按理来说就算在对方家中留宿也不应该会产生什么奇怪的念头，但现在微妙地有些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靠近，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语气叫我“雯雯”。仔细想想，就连“雯雯”这个名字，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么叫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感绝不是普通的“女性朋友”该有的，这种不知道该如何归类的关系，让现在的我如坐针毡。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高中生的我们，应该还有更多值得去做的事。
班上的男生们每天都一个劲地嚷嚷着要找女朋友什么的，偶尔在他们的交谈间也会听到康乔的名字。这也自然，像康乔这么成绩优秀性格又好，而且还十分可爱的女孩子，不管走到哪里都很有人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像她这样的人，就算曾经有过那么一两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其实都没什么好惊讶的。就算她现在告诉我其实她有喜欢的人，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好，都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女朋友……啊……”
但……果然还是会有些……难受。
我知道这不正常，这不是对待同学，甚至还是同性同学该有的想法，但是……
康乔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和我不认识的人……
一想到康乔和其他人走在一起的样子，我就不由得有些……失落。
她和我不一样……偶尔在学校里遇见她的时候，她的身边总会围着那么几个身影，从她的班级门前路过时，也总是看到她的座位被围得严严实实。她和我想象中一样很有人气……虽然我自己也知道会有这种想法很奇怪，但我还是觉得缠着康乔的那些人有些碍眼。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点点“想让她的身边只属于我”这种想法。
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身边”……只要这样就够了。
至少，我想在她身边占有一席之地……我不想看到她身边出现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
一定是自己太常待在她身边了，脑子都变得不正常了……
为了驱散那渐渐变得无法理解的感情，也为了让自己渐渐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我再次“嘶……呼……”地深呼吸着。
“雯雯晚上要睡哪里？”
“呼唔哎！什……哈……哈？”
陷入沼泽的思绪被康乔的声音唤回了这间空荡荡的客厅。回过神来，厨房的水流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毫无征兆地被问起这个我一直忽略掉的问题，正专注于深呼吸的我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而告别了这个世界。
“呼唔哎……？”
红色的身影在视野的一角出现。她一边重复着我口中发出的不明所以的声音，一边正歪着头看向了手忙脚乱的我。
“我在问雯雯晚上要睡哪里哦？我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呢。”
……我怎么忘了这回事啊！
仔细想想，在我短短十几年的记忆中，几乎就没有过在除了李莉莉之外的人的家里留宿的经历啊。小时候的话倒是还能在一张床上挤一挤，可现在……就算康乔很娇小，但在其他的层面上，和她睡一张床的话，总会让我觉得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是这这样啊！那……我睡沙发就好，这沙发还……蛮宽敞的……”
沙发也好地板也罢，总之只要不和康乔一起睡就没问题。我试着在沙发上侧躺下来，虽然有些窄，但还是足以让我躺下的，不过要翻身可能有些困难。但这种事只要稍微忍一下就好，毕竟只有一个晚上……
“说什么呢，怎么可能让雯雯睡沙发！”
……我就知道。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最近开始渐渐能稍微猜到康乔的想法了……也不能说是想法吧，只是隐隐地能够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言蔽之，就是我不希望她做的事。
不出我所料，她来到我的身边，轻轻拉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走吧，回卧室去。”
刚刚还沐浴在冷水下的她的手十分的冰凉，冻得我的整只手都失去了知觉。我想要甩开她的手固执己见地留在这里，可我做不到。她的手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却像是紧紧钳住了我一般让我使不上力。
她的家比我的出租屋要大得多，但从客厅到卧室也只不过是几步的距离。我希望这段距离能够稍微远一些，但事实是还没等我想好下一句话要说什么，我们就已经来到了卧室门口。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是现在再不开口，等踏进这扇门之后，我就绝对没有任何反悔的可能了。
“康，康乔……那个……我真的，睡沙发就好了……”
听到我的话，康乔准备推开卧室门的那只手停住了。她叹了口气，转过头面向了我。
“嘛……可能雯雯你有什么误会，我刚才不是在问你要睡床还是要睡沙发哦。”
“那，那是……呜哇啊！”
在我因无法及时理解康乔的话而陷入思考的瞬间，她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推开了卧室门的同时，冷冰冰的手将几乎失去知觉的我拉进了这片我不想进入的狭窄空间中。
“我问雯雯想睡哪里……意思是……嘿咻！”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床尾的衣柜里搬出了一床被子，理所当然一般地摆在了那张单人床上。中一系列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以至于我甚至无法找到任何空隙去阻止她这么做，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床上就已经出现两人份的被子了。
“嘿……好了。雯雯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目瞪口呆地见证了这一切后，我察觉到自己的脚似乎被钉在了原地。身后的门并没有关上，只要我愿意，只要我向后退出一步，我就可以轻易地离开这个卧室，但身体却不管怎样都无法做出这样简单的动作。这个房间似乎有着某种结界，它……或者是她，在禁锢着我。
“那……那个……”
我无法第一时间给出回答，或者说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里面？还是外面？这看上去是简单的二选一。但我不知道在这皆非我所愿的二者之外，是否有第三种或第四种选择。我尽力地寻找着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选项，但我不知道康乔会容忍我到何种程度，也不知道她能留给我多少思考的时间。这不是学校的考试，未知的因素太多太多了。
时间的流动在我思考的时候似乎变慢了下来，但我想要的远不止于此，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滞下来……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面对这折磨人的单选题。
“啊啊……雯雯你不用担心啦。”
大概过了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秒钟。总之经过了一段我体感上十分漫长的时间后，康乔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只是普通的睡觉而已，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啦。”
她举起了双手，随后像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样爬上了床，把新拿出来的那床被子铺到了靠外的一侧。
“雯雯就睡外面吧，这样要是觉得我做了什么也可以直接逃走……虽然把前提建立在我会做什么上面有些奇怪啦。雯雯难得来家里一次，我果然还是不想让雯雯睡沙发啊，欸嘿嘿……”
“这，这样吗……那我就……”
没想到她都会说到这种程度，这样一来反倒让我觉得一直犹豫不定的自己才像是做错了事的一方了……我稍微对怀疑她的自己感到有些羞耻，再次深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我挪动着变轻了一些的腿，驱动着自己坐在了柔软的床边。
不过……现在就要睡觉，是不是有些早？
坐在床边，视线自然地就飘到了床对面的窗外去。虽说现在是夏天，天黑得比较晚，但因为阴雨的影响，外面早就是漆黑一片了。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显示现在刚刚过八点，就算明天是周一，但这个时间睡觉还是太早了……还是说康乔一直都是这个时间睡觉，所以才一大早那么有精神？
“啊……说起来我家里没什么能拿来玩的东西呢。”
似乎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康乔手脚并用地从另一半床铺爬了过来。
“平时我都是在看书，唔，雯雯看上去不像是喜欢看书的类型啊……”
身后的床稍微沉下去了一些，同时从我的肩膀和后背传来了那熟悉的体温。
“康，康乔？”
我稍微侧过脑袋，却发现她的脸近在咫尺。
她的身体从轻轻贴着我的后背，而脑袋正压在我右侧的肩膀上。她闭着眼睛，我甚至能在柔和的灯光下看清她每一根长长的睫毛。她的头发从我的侧脸滑过，鼻息也轻轻扑在我的脸颊上，有些痒痒的，但我却不敢伸出手去挠一下。
不知怎的，我有些害怕她会离开。我不敢动弹一下，就连呼吸都停止了。她像是落在我肩头的美丽蝴蝶，我只能在这个距离静静地看着她，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去触碰她。
“嗯~？很重吗~？”
轻飘飘的，像是在耳边吹气一般的温热耳语，吹进了我的大脑，同时也吹飞了我的意识。她微微睁开了眼睛，迷离的眼眸似乎有着能看穿我内心的魔力，她小巧精致的嘴唇随着耳语微微地一开一合，不知不觉中勾走了我的视线。
“不，不不不不重……那个……不是说……不会，做，奇……奇怪的事吗……”
“哎~？在雯雯看来这种事算奇怪吗？”
她“呼~呼~”的吐息毫无保留地扑在我的耳朵和侧脸，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后紧紧咬住了嘴唇。要是放松下来，说不定……不，一定，我一定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来。先前在学校天台的时候我已经有过这种经历了，我不想再回想起来那时的感受。
“要是觉得奇怪的话，雯雯就逃走吧~门没有关上，我也不会拦着雯雯……尽管从我身边逃开就好啦~不过要是不逃的话……呼~”
“呼噫？！”
我……为什么没有逃跑呢。
正如康乔所说，她并没有束缚住我，卧室的门也敞开着，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推开她，站起身来离开这间卧室。
但是……离开之后，我要去哪里呢？
要是现在离开这间卧室，我一定就再也没有机会进来了吧。
只有今晚的话，我还能应付一下在客厅睡一晚，但以后呢？
……以后？
为什么我会想到以后？
我只是因为大雨而碰巧回不去家，才在康乔家借宿一晚，这种情况这辈子说不定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个以后……是指什么？
“呜……”
以后……
“唔嗯……”
以……后……
“嗯……哈啊……”
好吵……
耳边不断传来着喘息声。我想试着不去在意它，但越是想要无视，这声音反而变得越来越大，简直像是从我的胸口传来一般，扰得我静不下心。
但我却无法阻止发出这喘息声的源头。
因为那声音的源头正是我自己。
被康乔的轻柔的声音，温暖的体温，以及淡淡的香味包裹着，不只是脑子，就连意识也变得轻飘飘起来了。
我已经失去了足以让我紧咬嘴唇，抑制住声音的力气。身体使不上力，现在的我与其是被她抱着，不如说已经是躺在她的怀中了。
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心中的眼睛却告诉我，这些雾中全部都是康乔。睁开眼，浮现在我眼前的是她刺眼的红色头发，闭上眼，眼前却更加清晰地浮现起她的身影。她似乎就这么化为了无形的水蒸气，填满着我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不仅如此，她还贪婪地想要侵入我的体内。
我每一次吸气，吸入的空气都沾染了她的气息，我每一次呼气，吐出的都是除了她之外的东西。她就这么一点点地取代了氧气残留在我体内，化为了组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身体里的，也不知道就这样让她肆意妄为，被她填满之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我……不是现在的我想要成为的模样。
我应该逃走，应该推开她，逃到几步之外的客厅去。
但，这样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我……为什么没有逃跑呢……
不知过了多久，康乔不知是满意了还是玩腻了，耳边“呼~呼~”的吹气声终于消失了。许久之后，渐渐寻找回感官的我，感受到的是脑后有些凉丝丝的柔软触感，还有不停从头顶拂过的温暖。
“啊，醒了~？”
在有些遥远的呼唤声中，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虽然有些模糊，而且不知为何还是倒过来的，但面前这柔和的红色……一定是康乔不会错。
“康……乔……？”
我揉了揉眼睛，终于勉强看清了她的脸，但依旧是倒过来的。我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平躺在什么东西上，于是试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压在我的身上，虽然不重，但让我无法动弹。
……那是康乔纤细的手臂。
不知为何……我正被她抱着，躺在她的身上。确切地说……是大腿上。
她一只手轻轻环抱着我，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顶……这种感觉……不知怎的，让我很是安心……
“我……睡着了吗……？”
挪动着不愿张开的嘴唇，我吐出了这么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稍微睡了一下呢，要就这么继续睡下去吗？”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却近在咫尺。我不知道说出这话的是我梦中的她，还是现实中的她，但是……不论是哪一方，现在的她，都只属于我。
所以，就这么睡下去……倒也不错……
她的身体……十分柔软。虽然小小的，但很温暖……
人类的体温……康乔的体温……稍微比我高一些的温度……好舒服。
不过……手……还是有些凉……
“啊呀……这是睡迷糊了？”
顺着她的手臂，我一路摸索到了她小小的手掌。
不出所料……和她的每一寸肌肤一样，她的手……很温暖。
“嗯……也许是……睡迷糊了……”
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心中一直以来缺少的某个部分，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被填满了。
眼皮再一次沉重起来，可我却不想就这么合上双眼。
我……睡迷糊了……
我……真的只是……睡迷糊了……
所以……我……想看着她……
我……想触碰她……想更多地……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的呼吸声像是拥我入眠的摇篮曲。我的意识渐渐远去，但在胸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开始萌芽……那有些温暖的，如春天的风般拂过我心脏的东西，正在试图穿透心脏薄薄的障壁。
若是往常的我，一定会马上将它扼杀在摇篮中吧。
但我没有这么做。
没错，我真的只是……睡迷糊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