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贴在那个男人额上，他颤抖着，牙关打架，死亡离他只有0.08英寸，这是握把到扳机的距离。对方只是看着他，仿佛在施以审判，但是没有说话，因为对于死人，说悼词是神父的工作。
枪响之后，世界只留下了一瞬间的躁动，然后再次归于沉寂，男人躺在血泊里，后脑被子弹击穿，因为用的是低装药的.22口径子弹，并没有留下凶残的枪伤，只有裂开的头骨缓缓流出脑部内容物——他的罪恶从空壳中淌入鲜红的血液之中，融入黑灰色的地面，渗透进凹凸不平的水泥板里。
杀手掏出卡片机，拍下两张照片，离开了现场，仿佛潜入黑暗之中，无声无息。
乌鸦翻着账单，这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还款，最后受不了，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她感觉胃在痉挛，十五个小时没有进食喝水，睡眠也不充足，失眠一直如影随形，安眠药都无法让她安然入睡，每天都感觉与黑夜为伍，感受不到什么快乐也没有光亮可言。
这是她当杀手的第四个年头，说实话也只是入行新人，但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高薪或者危险，她只觉得一地鸡毛，接的不三不四的活，干着没滋没味的工作，拿着一星半点的工资，中间人抽了大半，武器维护加上昂贵的弹药，时不时还要去治一下胃病，交一下房租水电，再给车加一下油，剩下几百块吃个饭，还要倒贴钱。
信用卡都快刷光了。
女孩看着茶几上的p22消音手枪，她花了几万块在这里，碳纤维的上机匣，军用的消声器，昂贵的亚音速弹，还有几个弹匣时不时弄丢，这是她的生产工具，她不能不花钱，如果用刀子多好——如果自己会用的话。
胃又抽动了一下，她捂着肚子去厨房倒了杯水，或许应该换一个工作，比如去应聘一下奶茶店的店员，但是培训又要花钱，她已经没存款了。
杀手这个职业，没有医社保，也没有工作经历，她的退休金只能自己攒，不过按照自己这个花钱的速度，恐怕没有退休可言。
如果能绕开中间人，或许能多赚一些，但是又不可能，情报和客户都是他们的，资源被垄断，底层的杀手只能是底层，然后一辈子给人打工，哪天任务失败，死在什么鬼地方也不知道，从此世界上就悄无声息的没了一个人，不会有任何人记得，因为大部分杀手都孤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和孤独死的老人没有区别。
喝了一杯热水，思绪稍微平稳一些，看了一下时间，天已经快亮了，她还没有睡意，工作让她神经紧绷，所以睡眠时间得到下午一点才会生效。
——又看了眼短信，是银行催还款的短信，真他妈傻逼。
老实说，没有一个职业是轻松的，尤其是底层，底层就是被剥削的命，更可气的是，拿着枪也不敢反抗，因为对面的枪只会比自己更多更猛。
她替一个四十岁大腹便便的秃头老混蛋打工，他是自己的中间人，也是自己的老板，除了不用给自己交社保，他基本就和公司里那些最傻逼的老板差不多德行，工资最晚能拖到四个月之后才发，因为他不小心花了去嫖掉了，或者给了哪个情妇，有时候真想杀了他，又一想到把他杀了可能没有其他中间人愿意用自己，又放弃了。
——失业比死亡更恐怖，尤其是还有欠款的情况下。
“这次干的不错，干净，你其实很有精英的潜质。”
经典的画大饼环节，从三年前她就听这个老傻逼说自己很有潜质，到现在她还是干着最低能的活。
“我想做点大活，这点钱我都快没钱维护枪了。”
“没钱用枪了可以用刀嘛，用不了刀，绳子也行，你不能老抱怨，我也有难处的，大活都给那些牛逼的中间人和杀手拿了，我也没啥办法，你以为我不想啊。”
真是个臭傻逼。
“那我去找其他中间人算了。”
“得了吧乌鸦，真以为你是啥香饽饽啊，告诉你，你没了我，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手你，你知道为啥吗？”
“为啥。”
“因为你他妈就是个除了枪啥都不会的家伙，没了家伙事就跟废物一样，谁要你啊。”
“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没啥好说的，这家伙根本占了自己的长期合同，如果去找其他中间人，也绕不开机构的审查，乌鸦也只能受着，“谁叫我是个傻逼打工狗。”乌鸦这样想。
对方又笑了笑，“其实吧，我也不是特意压着你，毕竟长得好看又能用的杀手实在不多了，你要是愿意让我干一下，我可以介绍更好的活给你，怎么说。”
如果说胃病是让乌鸦长期低气压的主导因素，那这个傻逼就是胃病的直接原因，每天看着他恶心的脸就想吐，听他说话就想死，如果再被骚扰一下自己真的会想直接自杀
——其实去奶茶店挺好的。
回过神，对方脑门冒着血，子弹在这个距离没有击穿他的脑壳，弹头停在了后头骨上，鼓起一个坚硬的包，血液缓缓从额头流下，滴在了他泛黄的衬衣领子上，这头猪最后的表情是震惊和恐惧，他也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了。
夏天的最后一个早晨，乌鸦失业了，原因是枪杀了老板。
“欢迎光临茶虞，需要点什么。”
“额，一杯奶绿，不要加料，半糖，正常冰。”
来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戴着方框眼镜，占着她半张脸，鹅蛋脸，娇小的身材，看起来很可爱，人白白净净的，应该是个大学生。
“好的。”
乌鸦拿着雪克杯去调配奶茶，今天店里就她一个，剩下那个去找女朋友了，因为是圣诞节吧——真好笑，不信教凑什么热闹。
“我这几天看你一直都在值班，没有换班吗？”
“我加班。”
对方突然聊了起来，乌鸦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她很少和顾客交流，或许说她不想和顾客交流，很简单的，她讨厌聊天，也讨厌无意义的沟通，顾客只是沧海一粟，可能来了之后不会再来第二遍，奶茶店也不是她的，回头客跟自己也没啥关系，社交根本就是给自己增加压力。
“那很惨呢，圣诞节也加班。”
你不也一样，圣诞节还一个人过来买奶茶。
“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是想找你的。”
乌鸦差点把奶茶打翻了，“你，你什么意思？”
“我有个课题，但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这几天挑来挑去，感觉就你最合适了。”
疯了吧，课题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别沾上。
“我很忙的。”
“我观察过你了，你一般是一三五上班，早上八点到店，晚上十点下班，中间休息三个小时，周末会出门三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家里。”
乌鸦的脸冷了下来，这家伙不是变态就是什么同行，或者说前同行，哪有这样摸自己行动轨迹的？几个月前自己杀了中间人，机构还没找上来，莫非这家伙是机构派来的？
“你想怎样？”
“如果有个人和你分摊房租，你愿意吗？”
“不愿意。”
“求你了。”
“你的课题是什么？”
“和抑郁症或者和有抑郁情节的人相处会不会被影响，或者影响到什么方面。”
“我没有抑郁症。”
“我是心理学的，你的表现明显就是有潜在抑郁的表现，你只是没有去医院检查而已。”
乌鸦把奶茶拍在了桌子上，“你要住几个月？”
“一个月就好。”
乌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疯了，才会让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住进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着，或许自己应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有一个朋友，有人能陪自己聊聊天。
她确实是病了，病名是孤独症晚期。
但是她还是提防着对方是机构派来的，看了两天，发现对方的行程也很简单，白天去大学上课，晚上回来打字，行李没有枪械也没有刀具，只有一把陶瓷水果刀，现在摆在茶几上，好像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很，普通？
可能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
到了周末，这是她们过得第一个周末，大学生叫自己去看电影，然而乌鸦只想再睡一会，自从离开了杀手这个职业，她的睡眠一下子就充分了，有时候过于充分了。
“这个电影真的很好看啊，你来嘛！”
“我想睡觉。”
“求你了，求你了。”
“一个人看不好吗？”
“这种好莱坞电影，一个人看太没劲了。”
“几点的场啊。”
“下午三点。”
“那两点再说。”
“不要嘛，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饭，然后逛一下商场，最近优衣库又有新联名了，可以看看嘛，或者说去看看新款的香水，我觉得你一定得来一瓶。”
香水这个东西对杀手来说是无形的毒药，它会让你的信息暴露给敌人，所以她从来没买过香水，但是自己现在好像已经脱离这个职业，是不是该试试普通女人的生活？
“再睡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