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睡了很久很久，大概足有步行穿越撒哈拉沙漠那么久。

睁眼醒来，最先感受到的时久睡之后头脑的沉重感，跟着是一股陌生的舒适感。床垫很柔软，被子覆盖肌肤的感觉也很舒适。

在自己那个租的公寓里醒来可不是这种感觉，恐怕，比我老家的床也还要舒服。

这陌生的舒适感让我警觉地清醒起来，我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哪里？

陌生的房间，我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身上还是穿着的昨天的衣服，除了袜子被脱掉了。

离开房间来到客厅，我终于想起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我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就睡着了，而且睡死到叫都叫不醒那种程度。

而我现在就在她、那个女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姬子老师的家里。

想起这点，我的头又有点痛了。

我在她的家里到处找了一下她，但是哪里都没有她的踪影。

居然把一个连朋友都还算不上的人留在没人的家里，她的心可真大。

我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有一张纸条：

小堇，你好。因为你在沙发上睡着之后我叫不醒你，所以我把你搬到房间里的床上让你睡了。请放心，我什么也没做，也没一起睡，我是在客房里睡的，就连你的袜子我都是用指尖捏住脚趾之间的空隙脱下来的，不过，在脱袜子的时候我无意中透过裙子看到了你的内裤，对不起。

可以的话希望你别写得这么详细啊！

我看了一下时间——11:28

就算马上赶回学校，上午最后一节课也结束了。

明白了着急也没用，我在她家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从放在沙发上的书包里拿出手机，不出所料的没了电。

估计一直在客厅闹钟吧。手机没电的话什么都做不了，我擅自地在她家里找了找充电器。

在她家大概是书房的房间里，我找到了充电器。

给手机充上电之后，我环顾了一下这个环境，老实说，我有点被震撼到了。

沿着墙壁两侧都是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书，考虑到密度的话，跟学校里的小型阅览室藏书量差不多了。

这些书她全部都读过吗……

书架上的书有差不多一半是百合的小说和漫画，另一半是一些常规的书，说是常规也不太准确，一般人的书架里恐怕见不到下面这样的组合：

《生物科学——基于脑部结构与递质的情感论》、《随机性与周期的必然性》、《阿甘正传》、《漫画绘画入门》、《外语学习通论》…

看不出有什么共性的书就这样摆在一起，所以只能粗略地归纳为其他书。

书房正中间放有一个书桌，上面有一个电脑和几个笔记本，桌子的角落有一个笔筒，里面有几支笔。

想看……

书架上没看过的百合作品也想看。

但不管怎么说擅自看她的笔记本还是太冒犯了。

我还不至于做到那一步，不如说我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注意不冒犯别人的性格。

只是对她有点特别…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

离开她的书房，我回到自己醒来的房间。

之所以说是自己醒来的房间而不说是她的卧室，是因为擅自进她的卧室会让我有愧疚感。

但如果是自己醒来的房间就不同了，因为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在那里，所以看看也是正常的。

我在心里进行着小小的开脱和诡辩。

探索这个房间让我有些兴奋。

倒不是说我对她个人有什么兴趣。

醒来后环顾的时候就隐隐注意到了，那个房间里有很多珍贵的东西。

在这个房间里也有一个书桌，书桌上同样有一台电脑，上方是一个书架，上面摆着她的作品的限量发行的精装本。

而且是全新的……我在二手市场收了好久都没收到！

我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未开封的书，手指碰到书的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油然而生。

太尊了！

书架两边的玻璃柜里放着各种各样的特典周边。

不能打开柜子，我把脸凑到几乎要贴上的距离看着。

羡慕、嫉妒、我也想要…

这个房间是天堂吗？

我心里产生了小孩子去到有钱亲戚家时常有的感想。

“好想住在这里啊！”

本以为没有人，所以我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本以为没有人，但是回过头的时候她呆呆地站在房间的门口处。

她听到了？

是自己参观得太入神所以没听到她开门回家的声音吗。

我的脸瞬间热透了。

“哇——！”

慌张地发出了莫名其妙的怪叫，跟着我冲向房门想要把门关上。

“喂、干什——”

反应过来的她想要阻止我关门，但是她没什么力气，我很轻易地就把门关上从里面反锁了。

我有点脱力地靠着门坐下。

心跳得好快。

脑子一热又做傻事了……

居然把房间主人反锁在门外，这下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像她那样下跪磕头能把事情解决吗？

有点抗拒啊……

我的思维该不会被她同化了吧，居然想着用下跪来解决。

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子总是很奇怪。

听起来像把责任推卸给别人的狡辩。

老老实实道歉吧。平复了心情之后我站起来准备开门。

但是门对面的她开口了。

“如果你真的想住下来的话，也不是不行。”

“我不会收你房租，也不会从你的薪水里扣。”

“如果这样能让你轻松一点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么说了？

骂我或者威胁我都还可以理解。

想不明白，我打开门，她倒头就倒在了地板上。

“抱歉！我不知道你靠着门坐。”

我蹲下来看她的样子，她抱着后脑勺呜呜呻吟着，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没事吧？”她的样子真让我着急起来了。

“没事的，只是痛…”

我也伸手去摸了摸她撞到的地方，有点肿起来了。

“摔肿了，你家里有冰块吗？”

“冰柜里有送酒用的。”

我在她家拿了一个塑料袋，去冰柜里把冰块包进塑料袋里做成一个小的冰敷袋。

回到她身边，我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给她摔肿的地方冰敷。

“好冷啊。”

“忍一下啦，冰敷可以加快消肿的。”

看着躺在我怀里的她渐渐不再痛苦地呻吟，我稍微放下心来了。

同时也感到自己真的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

“对不起…”

“没事，已经不痛了。”

我觉得不是这方面的事…

我心里还有介怀的事，就像被人硬塞了一颗石子进来一样。

但现在不是问她的时候。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有谁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她不是说她一个人住吗？

“喂，有其他人来了啊。”

“哦…”

哦…是什么意思，是梦话吗？我很在意来的人是谁，但是又不能丢下她不管。

“哦…”

来的人也发出了一声差不多的哦…

我回过头去看对方是谁。

对方是个有着一头略微卷曲的长发的女子，穿着一身简洁的职业装，带着跟她一样的工牌。

“小情侣调情？”

估计是同事的女子问。

“才不是！她摔伤了，我给她做冰敷而已！”

我有些慌张地解释。

很狡猾地没有提到她是因为我才摔伤的。

“姬子睡着了？”

“看起来是的。”

我和她的同事废了一点劲把她搬到床上。

“去客厅喝杯茶吧？对了，我叫月子，是姬子的朋友，叫我月子也可以的。”

“我还是叫你月子姐吧，对长辈直呼名字还是有点…”

她点点头。

月子姐是个一般意义上成熟的大人，跟姬子不一样，我没法自然而然地就跟她拉近关系。

她从姬子的厨房里泡了一壶茶出来，看起来对这个家轻车熟路。而且她还有这个家的钥匙。

她跟姬子是那种关系吗？

想到这点，我的心有点刺痛。

为什么了？

不、不对，如果她们是情侣关系的话，应该没有心思开那种玩笑才对。

就算月子姐是成熟的大人，看到情人躺在其他人怀里应该也会吃醋才对。所以，她们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姬子一旦被人照顾就会很容易睡着呢。”

月子姐拿来茶杯，一边给我倒茶一边说。

“谢谢，月子姐你经常照顾她吗？”

“不，不怎么能照顾到她，最多也就提醒她准时吃饭。”

“提醒她吃饭…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饭也需要人提醒吗？”

“姬子工作起来就会废寝忘食呢，不管做什么都会全力投入。对了，你是小堇对吧？姬子雇的翻译。”

她已经向朋友都说过我的事情了吗？而且之前还提到薪水和住下什么的，说的好像已经决定雇我了一样。

呃，还是不要擅自推断比较好，过去就因为这样的自作多情吃了苦头。

“我们还没谈过，不过如果她愿意雇我，我就做。”

月子姐所说的废寝忘食让我有点在意…自己没有见过她工作的样子所以不清楚。

我想起她书房里涉猎广泛的书，废寝忘食的话能把每一本都读一遍吗？

——大人的话，或多或少都会有不同的形象的啦。

昨天下午她说过的话在我脑中响起。

总觉得心情有点郁闷。

我捧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

姬子从卧室里打着哈欠出来了。

“月子？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没多久，要喝茶吗？”

“空腹喝茶对胃不太好啊。”

我想到我也是空腹，把捧在手里的茶杯放下了。

“那我们先去吃饭啦，比起吃饭更在意累倒在你家的小助手，是不？急得连手机也没有带。”

月子姐从包里拿出一台手机递给姬子。

“害我找你找得很辛苦知道不，打你电话是你的同事接的，她们说你一到点就走了。我到你的办公室拿了手机之后，找遍了食堂都没找到你，才过来你家”

“对不起啦，她们居然连我卡点走都知道吗？”

“平时都是我不打电话找你你就不走的嘛，突然有一天早走谁都会注意到的啦。”

“噢。”

我静静地听着她们谈话，并没有我可以插嘴的余地。

从她们的对话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比起工作，姬子更重视我。

如果我真的这么想的话，我也太自恋了。

是因为有陌生人在家才急着回来的可能性更大吧。

我试着找其他解释。

陌生人这个字眼让我有点不舒服，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词可以概括我们的关系。

因为我们就是这种程度的关系，所以没理由认为她是因为重视我。

“小堇，你吃饭了吗？”

月子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还没有。”

“跟我们一起吃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吃不起太贵的。”

“姬子会请你的啦，就当是入职庆祝。”

“我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雇我呢…”

我有点不安地望向姬子，毕竟自己做了那么多傻事。

“雇啊。”她一脸理所当然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太草率了吧？还什么都没有谈过啊。”

虽然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但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了。

“要谈什么？”

“我家里没有电脑哦，只能用手机工作，这样也可以吗？”

“那来我家的书房工作吧。”

“欸，可以吗？”

“可以啊，做累了直接睡觉也没关系。”

“才不睡！”

“你刚才还说想住下来。”

没想到她会当着其他人的面这么说，我慌张起来了。

“哇！我是说了，可你怎么能答应，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护士和患者？”

“不可能是的吧！”

“雇员和雇主。”

“根本不是能同居的关系！”

“没有关系就不行吗，我只是不想你再累倒了。”

“…不行，便利店那边辞掉之后就悠闲点了，不会再累倒的。”

“噢。”

她比我想象中的容易就放弃了。

“小堇妹妹，原来你是这样容易激动的性格啊。”

“才不是，只是…”

只是面对她比较容易激动——这样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是她”或者“因为她是个怪人”这样的理由什么都能解释，也什么都没解释。

我不太喜欢这种含糊的感觉。

大概是注意到我有点为难，月子姐换了一个话题。之后，我们三人一起去了姬子家附近一家装修雅致的法式餐厅。

是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进的店，看着菜单我犯难起来。

虽然哪一道菜看起来都很好吃，但是…

好贵啊！

虽然姬子说她会请我，但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花她这么多钱。

“小堇，有什么想吃的吗？”

“哪一道菜看起来都很好吃，有点选择困难，而且让姬子老师破费也有点…”

“狠狠地宰她一顿也没关系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点吧。”

完全没有征求姬子意见的意思，但是姬子看起来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果然我们的金钱观念有着很大的代沟。

“那就麻烦你了。”

月子姐真是帮大忙了，要是让我自己点的话负罪感会爆棚的。

虽然认识没多久，但我由衷觉得她是个又温柔，心思又敏锐，还很善解人意的人。

正是我憧憬又想要成为的大人。

不过，我估计没法成为那样成熟又从容的人。

想起自己面对姬子时好几次的出丑，虽然姬子没有计较，但还是让我感觉自己很笨拙。

月子姐招呼侍者点了菜，然后她开始向我聊起和姬子之间的往事，准确来说是姬子的糗事。

“我们刚刚进公司的时候姬子常常会被保安当可疑人员拦住哦，我替她解围了好几次呢。”

“完全能想象得出来呢。”

想象了一下那个样子，我不禁笑了起来。

“不要什么事都抖出来啦。”

姬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嘟囔，她害羞起来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我看了看其他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些穿着很正式的人，远远看去，他们的交谈氛围都很严肃。

我意识到其实我们三人的组合并不常见——成熟的女性、看起来成熟实际上不知道如何的女性，还有我这个小鬼。不过，氛围还算融洽，这都是多亏了月子姐居中调和。

侍者来上了前菜，一个精致的碟子上摆着切块的鹅肝、小龙虾和鱼子酱。

“这里的鹅肝很不错的哟，小堇也尝尝吧。”

我拿起叉子尝了一块，确实很好吃，但我连不怎么样的鹅肝都没吃过，所以除了好吃说不出什么感想。

吃了一会前菜，接下来上了三位法式洋葱汤，汤面浮着一层融化的奶酪，能闻到很浓郁的香气。

我舀起一口送进口中，奶酪的香气和洋葱的鲜甜融合得很好，我很喜欢这道菜。

主菜是焗龙虾、法式牛排和鲈鱼柳。上菜之后，姬子把焗龙虾拿走了。

“这是牛排和鱼柳，小堇你要哪一份？两道都是很好入口的菜哦，或者我们分着吃也行。”月子姐侧过身子来问我。

“那我们分着吃吧。”

毕竟自己不太有机会再来这种餐厅，所以我都想尝一尝。

月子姐把牛排和鱼柳切成两半，她优雅的刀叉功夫让我错觉这是什么舞蹈。她在自己的那份淋上香草奶油汁和柠檬汁，把剩下的调料都给了我。

“…我也想分着吃。”

“你那道菜分不了吧。”

月子姐吐槽着。

而且你都已经吃上了，我在心里吐槽着。

姬子看起来很失落。

也许是愧疚感作祟，我不忍心看她这个样子，所以把牛排和鱼柳都切出一块让给她了。

这只是因为我之前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况且这也是她请我吃的，我本来就无权拒绝，连赔罪都算不上。

“姬子被小堇爱着呢。”

月子姐笑眯眯地调侃着。

“才不是…只是因为本来就是她请我吃的…”我辩解道，感觉脸上有点发烫。

吃完主菜，等着甜品上来的时候，月子姐出去接了一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神情有些慌张地回来了。

“抱歉，有工作上的事，我得先走了。小堇，姬子就拜托你了。”说完，她拿起包，快步离开了。

我看了看时间，才刚刚过了一点钟，明明还在午休时间。

然而，我想月子姐完全没有拒绝或是讨价还价的余地。

工作了的话，就是会碰到这种蛮不讲理的情况。

以前我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当看到身边的人真正面对这种事情时，我才终于有了实感。

“这种情况经常有吗？”

“我和月子现在不是一个部门的，具体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五年前我还在那个部门的时候的确是经常这样的。”

姬子回忆往事一样说道。

五年前这个时间有点让我在意，就好像脑子被谁轻轻踢了一脚。

对了，五年前也是她出道的时间，这是单纯的巧合吗？

虽然很在意，但我不觉得我有追问下去的资格。

只剩下我和姬子之后，氛围变得有点沉默起来。

侍者端来甜品，姬子说有一份不需要了，侍者只是回答了一句明白了就端走了。

这是我平常会去的店里看不到的一幕，平价小店不会容忍顾客这样的行为。

那份本应由月子姐吃掉的甜品会怎么样呢。

大概会在后厨被吃掉或倒掉吧。

其实我有点期待跟姬子把那份甜品分着吃掉。

看着侍者把甜品端走的背影，我感到有点寂寞。

吃完甜品之后，姬子结了账，我们离开了餐厅。

她回公司的路和我回家的路有一半是顺路的。

虽然我的家跟她的家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东西，但其实算同一片住宅区。

我来这个城市没多久不是很熟悉，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一带其实是市中心和富人区之类的地方。

步行的距离就能碰到很多上档次的餐厅，还有很多知名的公司，其中也包括她和月子姐工作的公司。

至于我那个家则是历史遗留物之类的东西，什么时候被拆掉也不奇怪。

“喂，为什么选我？”

在回家路上我问姬子。

“翻译的事？”

“是啊。”

她停下脚步考虑了一下。

“因为你是为数不多提供了翻译样文的人，而在提供了翻译样文的人之中我觉得你的译文表现力最好。我说的并不是指翻译的技法，因为你并没有刻意选带着复杂句型的段落来翻译。”

她停顿了一下。

“我想说的是，你的译文比其他人的译文更能表现原文的情感和氛围。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不光是翻译的技巧，还需要对原著的热情。无论是译文，还是留言，还是你为了投简历忙到凌晨三点这个事实，我都感受到了你比其他人更强烈的热情，所以我选择了你。”

我呆呆地听着她讲完了这一大段话。

其实我是知道的。

知道她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人。

知道她的决定也是经过认真的思考后才做出的。

但当我听到她不是因为同情或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慎密的考虑之后才选了我，我还是很感动。

她的认可也让我很高兴。

我感到鼻子一酸。

“我会努力的，谢——”

连谢谢都没说完，我逃掉了。

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流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