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前注意:
1.最近在校对第五卷,在校对的时候我看到“在魔法文明的生活是充实的。带着本该在革命中被残杀的她逃走,我们成为了恋人,两个人一起度过接下来的人生。虽然和家人失散了,但有着朋友,所以并不寂寞。”我就开始思考她们是否和蕾克莱不一样,不是在学院时期就突飞猛进地在一起,而是在革命之后才在一起的,因此衍生了这么一个小短篇…本来是想写出一个可爱的故事的,结果却越写越emo了XD 感谢试阅的饼干伙伴,给了我发出来的勇气
2.所以这是一周目魔法文明的零克莱
3.标题来自谚语Between the Devil and the Deep Blue Sea(进退两难),玩过FLOWERS的都懂捏!
王国历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十日——克莱尔•弗朗索瓦清楚地记得,那些几乎可以说是暴徒一样的平民,粗暴地将她束缚起来,强迫她与父亲分别。她没有还手也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寡不敌众,而她的魔法破坏力过于巨大,不该直接对人施展。
“克莱尔大小姐,这种时候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吧。”
然后,那个人——蕾•泰勒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不同于克莱尔的优柔寡断,她冷酷无情地把那些围困住她的人以土柱全部击飞,不过也不至于弄出人命。
在克莱尔开口询问或是说出一些冷嘲热讽的刻薄话语之前,蕾就一把抓住了她,割裂她身上的绳子,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拉着她跑开。在场的所有人都如克莱尔一样未能反应过来,但蕾依旧十分保险地在她们身后立起高大的墙壁,将她们逃离的方向掩饰起来。
在那之后的数周,蕾几乎是将她软禁在了王都郊外的一间小木屋里。其实她本来并没有必要软禁自己,只是自己总是企图逃出这里、前往混乱不堪的王都中心寻找父亲。为了安抚克莱尔,蕾每一天都会带来一些革命的消息。
她或许是不愿对克莱尔说谎,就连“道尔•弗朗索瓦已经被杀害”这条消息都直言不讳。
这之后她们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单方面的战斗,克莱尔失去冷静,让火焰飞溅得到处都是,她像一条被虐待已久的囚禁于城堡深处的火龙,就差从口中吐出火球了。她滴落的泪水被自己的火焰蒸干,湛蓝的双眼被熊熊烈火和杀意染成红色。而蕾只是逆来顺受地接下她的攻击,克莱尔的攻击根本没有分寸也未经思考,她只需要简单地防御,然后等待克莱尔的魔力耗尽就可以了。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穿过那恐怖又美丽的火焰,给了克莱尔一个强而有力的温暖拥抱。克莱尔推着她,挣扎着,怒吼着,但逐渐平息,最终蕾感到她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肩膀,没有火焰让其蒸发,只有悲伤的余烬在尽力散发着最后的温度。
蕾握紧她的双手,真诚无比地看着她,然后坚定地说:“从今往后,让我成为您的家人吧。”
***
克莱尔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不过也没到讨厌的程度,不知为何——这个平民。她还记得王国历二零一五四月二日,王立学院正式开学的第一天,这个女孩在她的位置的边上,平静地趴在那里。果然平民就是没有教养,这里可是教室,而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于是她决心好好给这个平民上一堂礼仪课:
“区区平民还想和我平起平坐,有点自知之明吧!”
她全身都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悠悠地抬起头,和自己四目相对,她的眼神仍然涣散着,从教室外面射入的春日暖阳洒在她的脸庞上。克莱尔这才发觉,这个平民有着一副在鲍尔王国这一带附近都难以见到的面孔,她觉得这个平民长的有点像她曾经在一些宴会上见过的东国贵族。宛若濡鸦之羽的柔顺发丝,如同黑曜石般闪耀着的双眸,她一时有些恍惚,随着这个平民的眼神逐渐聚焦,她甚至感到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她可是克莱尔•弗朗索瓦,很少有什么场合可以让她紧张起来。
就在她这一时的恍惚之中,那个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意识,然后——起身抱住了她。顿时,克莱尔感到学生们的目光都投向了这边,她脸颊上的温度也迅速地上升了起来。
“等……你在做什么!放、放开我…!”
“克莱尔。”
“平民才不会对我直呼其名呢!”
那个女孩看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无比喜悦的笑容,仿佛她等待这一刻已有数百年之久:“说的是呢!那么,克莱尔大小姐!”
“好了快点放开我啊!”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天这样已经算很好的了,在这之后的每一天,对于克莱尔都像是灾难一样:蕾•泰勒,这个可恶的平民女孩,每一天都对着自己表达她的爱意,最开始克莱尔还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是后来该说是习惯了呢、还是她说服了自己这家伙只是在开自己的玩笑而已呢(但其实还是有点难为情),总之,她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平民运动愈演愈烈,她无暇顾及这些无聊的事情。
然而渐渐地,她每天都被那些沉重的事情压迫着,就连那女孩的死缠烂打,对她而言都慢慢变成了一种安慰和疲劳的缓解——不、不对,这样不就正合她意了吗!?……克莱尔烦恼着,但时间已经容不得她烦恼了。
她无法忘怀——虽说她很嫌弃这家伙,但蕾依旧每天都黏在她身边,而且虽然她不太想提,这家伙还是外部编入组的首席,甚至数次考试赢过了自己,所以某一天,抱着随口一问的心态,她询问了一下蕾对于平民运动之类的事情的看法。而蕾的回答是:不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不论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她都会永远追随自己。她少见地没有带着她那一贯的、让人捉摸不清的微笑,而是无比认真和真挚,让克莱尔感到情难自禁,但是她不可能承认,也无法承认,最后她只是背过身子,说了句:“反正我也不介意,随你喜欢好了。”
有一件事,她可以承认,当她被那些平民抓住的时候,就那么一个瞬间,她想起了蕾的这句话。
然后她就奇迹般地出现了,无论对别人是如何恐怖而冷酷的眼神,在对上自己的那一刻,她永远是微笑着的。让人感到似乎无论在什么场合之下,她都在庆幸着与自己的相遇。
***
得知道尔去世之后,克莱尔变得安分了起来,她不再挣扎着要前往王都,而是每一天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她只吃最低限度的食物,也不挑剔(当然,蕾总是尽力给她做最好的料理,也没什么值得挑剔的),她变得一天比一天憔悴。蕾则使尽浑身解数,想让她稍微打起一些精神,但都于事无补。她是那个高傲的克莱尔•弗朗索瓦,但她如今已经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贵族的身份,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至少克莱尔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虽然她对于蕾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嫌弃,但是她始终没有接受蕾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怎样的意义,但是她也还没有自杀的想法,她已经深深得知了所爱之人离去的痛苦,她知道蕾很重视自己,所以并不想让蕾也体会到这份感情……现在她连对这么想着的自己感到害羞的余裕都没有了。虽然她没能完全接受蕾,但无论如何,蕾都是她最后的依靠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日,有一天,蕾突然收拾好了行囊。
克莱尔看着拾掇着东西的她,感到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难道就连她也要离自己而去了吗?她突然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人,她明明自己没有完全接纳蕾,但是却又不希望蕾从她自己身边离去;贪婪地索取她的爱意,却从未想过给予她回报。这下可好,就连蕾也要离去了,她根本没有挽留蕾的权利,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畏惧着。最后克莱尔几乎要哭出来了般地问蕾:她是不是要离开了。
而蕾只是露出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歪着脑袋回道:
“没有啊。我只是在准备行李,我们去度假吧,去尤克雷德。”
***
尽管克莱尔已经再三告诉蕾,她没有度假的那种心情,但蕾还是硬拉着自己和小木屋告别。
革命逐渐平息,人们正着手于重构家园,有人感到欢欣鼓舞,有人变得一无所有,有人仿佛无事发生,但无论如何,时间的流逝不会纵容任何人停下脚步。
现在已经是深冬,阳光不但没让人感到温暖,反而在积雪的反射之下令人感到无比刺眼。克莱尔憎恶着这刺眼的阳光,她坐在蕾租的马车车厢之中,拉上了窗帘。但是她等待了许久,马车也并未前行。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探出脑袋。
“为什么还不出发?”虽然她并未对着强制性的旅途感到期待,但她也不想就这样窝在静止的、阴暗的车厢之中。
而在外面等着她的是,和马儿大眼瞪小眼的蕾•泰勒。她看向克莱尔,面露苦色。
“等等……你该不会是,不会骑马吧?”
蕾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了一般,小小地“呜”了一声。
克莱尔从马车上下来,上车之前她没有好好观察,这样一看才发现这真是一匹好马:肌肉发达,毛色光亮,眼睛炯炯有神——好吧,可能过于有神了,感觉它好像正在生蕾的气一样,只要蕾试图抚摸它,它就一边用力晃着脑袋一边恼怒地从鼻孔喷气,吓得蕾有些不敢靠近它了。克莱尔觉得有些好笑,这或许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她示意蕾让她来,蕾便看起来有些沮丧地让开了。
“以前在学院的时候,不是有马术课吗。”
“感觉它……和学院里的马不太一样。”
蕾还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马儿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又朝着她哼了一下,吓得蕾又退后了几步。克莱尔又一次笑了。
“如果你一开始显得就很畏惧的话,马肯定不会听你的话的。”
“唔……”
说着,克莱尔轻盈地登上了马,它最开始似乎还有些抗拒,但克莱尔老练地拽着缰绳,很快便稳定住了它。虽然也有克莱尔从小就在练习马术的关系,但是个人的魅力或许也是很重要的吧。当然,蕾也有自己的魅力啦。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在地面上干瞪着自己的蕾,克莱尔这么想着。
但是,很快,蕾的不甘心的表情转变为了某种欣慰的表情,她默默地上了车厢的前座。
“克莱尔大小姐,您知道去尤克雷德的路吗?”
“那是当然!”
朝着眩目的阳光,克莱尔扬起马鞭,让马蹄在新雪之上留下脚印。
***
在路上的时候,马儿似乎渐渐出于克莱尔的情面,也慢慢接纳了蕾。于是她们轮换着骑行,等最后到尤克雷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两人都因为长时间没有骑过马而感到大腿内侧疼痛不已。
虽然克莱尔在贵族时期没怎么做过体力活,但是一直有维持着基本的体力锻炼。反而是蕾,明明是个平民,却像是那种刻板印象中的大小姐一般,在经历了一整天的旅途之后,几乎没有再搬运行李的力气。克莱尔让她不要勉强自己,多拿了一些行李。她以前并不会这样做,克莱尔想,她只是觉得再让这个可怜的家伙拿那么多行李,之后她要多拿的估计不只有行李,还得把蕾给背回去。
泰勒一家,克莱尔没有可以拿来比较的别的家庭,但是给她的感觉是普通而温馨的。父亲范•泰勒沉默寡言,母亲梅尔•泰勒热情好客——或许有些过头了,但无伤大雅。
当蕾终于恢复好了体力之后,她便立刻被梅尔抓去帮忙下厨了。克莱尔在这个不大的家中感到了一丝无所适从,也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难过。蕾还有她的家庭,自己却一无所有了。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像一个可怜的异类,在这个家中显得格格不入。
当她抱着这样复杂的情绪坐在客厅时,她察觉到蕾的父亲范正在盯着她,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范的样貌实在是有些吓人。克莱尔不禁感到有些紧张,而范则注意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当,他微微点头以表歉意。克莱尔想,他真是个沉默寡言到极点的人啊。
据她所知,在除她以外的人面前,蕾似乎也是一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这样说的话,范在梅尔面前或许会意外地多言吗……不对!我在想些什么!?克莱尔拍了拍自己的双颊,不知不觉把自己和蕾的关系代入到了梅尔和范的关系之中,自己到底在干嘛啊。
为了转换变得有些奇怪的心情,她起身在客厅里踱步,却忍不住停在了在缝纫机面前作业的范的身旁。范正在制作一件…衣服?克莱尔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衣服。虽然曾经拥有着无数服饰,但是克莱尔从未接触服饰背后的事情,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范的作业过程。
在许久之后,范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工作着。
从厨房那里传来蕾和梅尔小小的交谈声,壁炉中的柴火噼啪作响,范俯身的缝纫机正发出规律的声音……克莱尔感到自从革命之后,她未曾感到如此安心过。她感到自己仿佛一片落在黑色布料之上的雪花,最开始虽然显得扎眼而格格不入,但是现在却融化成水,渗入布料之中,销声匿迹,趋于平静。
***
等她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薄暗之中的陌生天花板。她一时变得恐慌起来,革命之后几乎每一天她都在目睹父亲死亡的噩梦之中醒来,这样安稳地睡着还是第一次,警戒心让她迅速坐起身来。但是,周围宁静得不能再宁静了,唯一发出的声响只有她的呼吸——以及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她看向身边,在自己所躺着着的床铺边上还有一张简易床铺,那上面睡着的是她已经同住了许久的蕾。她安心下来,这里大概是蕾的房间吧。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睡觉的……?
她起身下床,现在大概是凌晨。或许是长途跋涉的疲惫加上过分舒适的环境,让她忍不住在晚饭前就睡着了吧。这么一想,饥饿感顿时涌了上来。当然,现在也不可能去厨房里翻箱倒柜寻找夜宵什么的就是了。
她来到窗户边上,看向窗外。尤克雷德这座港口小城,在这样的冬夜显得尤为宁静,城镇中还亮着的门户已经寥寥无几,但远处的平静夜海之上的灯塔、和冬日夜空中的月亮星辰都还散发着明亮但并不刺眼的光芒。她顿时感到有些寒冷,正准备回到温暖的被窝中的时候,她突然留意到,在那如同黑色幕布般的夜空之上,白色的小点正慢悠悠的移动着,流星?不对,这是——
下雪了。这个事实让克莱尔觉得有种微妙的兴奋感。仿佛第一次见到雪一般,她像小孩子一样难以抑制地打开窗户,把手伸出窗外,企图抓住那些小小的雪花。当然,雪花无法承受人体的温度,在克莱尔看清之前,它们就化为了小小的水珠,她有些怅然地看着手心,然后闭上眼,好吧,她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但是,下一秒,她感到手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重量,等她睁眼的时候,出现在她手心的是几个雪花形状的小小冰雕,在微弱的星光和月光之下,微弱地闪耀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冲上她的心头,就像是自幼时的无厘头愿望终于成真了一样。
随后,她转过头去,果然,蕾带着那副惯常的微笑,坐在床铺上看着自己。
***
蕾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人,在这之后问的第一件事是:“克莱尔大小姐,您现在饿吗?”
克莱尔本想拒绝,但是,她真的有些饿了。尤其是,到了一个这样让人安心的环境之下,饥饿变得尤为难熬。
当蕾把那冒着热气的——听她说似乎是名为罗宋汤——料理端到她面前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不枉自己和蕾捣鼓半天用自己的魔法生起了火。
在自己享受着这份酸甜的温暖的时候,蕾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看到蕾全副武装——穿上了厚厚的大衣和靴子,手上还拿着另外一件。
在蕾清洗碗具的过程中,克莱尔也穿上了大衣。她不知道蕾要带她去哪里,但是这种在半夜醒来、见到初雪的雀跃之情,让她感到现在的自己无所不能。
她们俩偷偷摸摸地出了门,在无人的尤克雷德街道之上散步。蕾指着那些建筑物,给克莱尔说着它们值得一提的奇闻异事,些许白气从她的口中泄出,克莱尔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不对,她并不冷,她是觉得蕾或许有些冷,像是条件反射般地,她伸出了手——握住了蕾从大衣的袖子中露出的半截手指。果然是预想之中的冰冷,自己出于魔法属性的关系,就算觉得寒冷的时候也可以给自己一些温暖,但是蕾大概就不行了吧。夏天的时候有她调节温度,但是冬天的时候就只能依靠自己了吧?有些自豪地这么想着,她看向了蕾。
而蕾,那个平日里总是处事不惊、难以捉摸的人,此时此刻却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难为情的表情,她的视线在自己被牵住的手上和克莱尔的脸上来回往复,不知道到底该看向哪里。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克莱尔,顿时也感到无比的羞耻,但是对手已经先行败阵,自己就没必要再害羞了——好吧,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涌上脸颊的温度就算是在这凌冽的冬夜也无法消退了。
最终,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有些微妙的气氛,不约而同地快步行走着。但是,谁都没有把手松开。
***
蕾的目的地,是尤克雷德的海。
克莱尔对水有种难以言说的抗拒,所以她并不是特别喜欢海。但是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刻,这是在蕾的家乡尤克雷德,这是她目睹着雪花飘落的夜晚,这是革命之后她初次感到这样的安逸与平稳……她看着缓慢地涌动着的潮流,看着被卷入海洋的雪花,看着模糊不清的地平线,还有那座透过蕾的房间的窗户看到的灯塔。
“如果现在是夏天就好了,可以直接下去玩水了呢。”
“唔……”
“?您怎么了,克莱尔大小姐?”
“不……我只是,不太喜欢水。”
“难道说,您不会游泳吗?”
“……”
沉默雄辩地道出了事实。蕾忍不住笑了:
“既然这样的话,明年夏天我们再来吧。我会教您游泳的。”
“明年……”
对不久前的自己来说,明年、或者说是未来都仿佛变成了一个非常遥远的词汇,就像是眼前这片无边的广阔夜海一般。她以为自己会被浪潮吞噬,不见天日,但是,如今自己却还在海岸之上,和边上的这个女孩手牵着手。
雪似乎变大了一些,但不至于把她们俩赶回家的地步,在这有些暗淡的夜空和夜海面前,让克莱尔产生了一种自己身处于宇宙中央的感觉,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让她感到自己无比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撕裂一般。她不禁有些发抖,她看向蕾,蕾好像也正在沉思着什么,但她的脸上并无畏惧之情,从手上传来的力度也十分坚定,仿佛这副景象对她而言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一时之间,她很困惑,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困惑。对这个女孩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展现她的爱意感到困惑,对自己在那场浩劫般的革命存活下来感到困惑,对自己现在这份心境感到困惑——对未来感到困惑。
“我……”
克莱尔开口道,视线依旧看着前方。她能感到蕾转向了自己,但她没有回望蕾。
“过去的我一定想不到,未来的我会是现在这样的吧。”
“和我这个乡下平民在寒冷的夜晚看着这寒酸的海?”
这家伙开玩笑真是不合时宜。克莱尔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她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奖励一般开心地笑了。奇怪的人。
“我本以为自己有着清晰可见的光明未来。但是现在……当然,我不是认为现在这样是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只是这和我所设想的未来已经完全脱轨了,你明白吗?”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克莱尔大小姐。您只是被卷入了无法避免的时代潮流,注定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我很对不起没能让您过上更幸福的生活,她愧疚地这么说着。愧疚到就好像她本来真的有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权力,却又因为某些原因而无能为力一般。克莱尔攥紧了她的手,就像是在告诉她这不是她需要道歉的事情一般。
海风携带着有些腥咸的气味冲进克莱尔的鼻腔,同时她也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她突然难以抑制地思念着自己的父母,但他们都已离她而去:她没能和母亲说出抱歉的话语,她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她还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
“克莱尔大小姐。”
在她的眼泪溢出眼眶之前,蕾突然开口了。
“不论如何,从今往后我都会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无论您愿不愿意。”
“你啊……真的是个很任性的人啊。”
但是,此时此刻,这正是克莱尔最需要的话语。与此同时,她也对蕾的这份心情感到无所适从。
“……我不明白。”
“什么?”
“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是蕾,为什么你那么执着于我呢?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那当然是因为——”
蕾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了那白色的游丝,最后,她笃定地说:
“我真的很爱您。”
“我这样的人到底哪里值得你这么爱着呢。”
“克莱尔大小姐,请您不要妄自菲薄。”
“可是这是事实!要不是你当初出手相救,我现在都不在这里。”
克莱尔流下泪水,自嘲地说着,而蕾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焦急,或者说是……悲伤,最后,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句仿佛承载着数百年重量的话语:
“……对于一些人来说,您光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一种救赎了。我就是这其中的一份子,米莉亚大人和道尔大人也是如此,所有请您别说这样的话了。”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看穿自己的心中所想呢,克莱尔这么想着。
突然间,她感到自己不再渺小。在那场革命之后,她本觉得自己无足轻重,本该在革命之中被无情地夺去生命,自己能存活下来纯属偶然。但是,眼前这个女孩的话语是那样的真诚,就算只有一点点,克莱尔也想去试着相信一下:自己的存在对于某些人来说已经是一种救赎。自从革命之后,她总是用残酷的现实来逃避理想,不愿正视自己的未来,却忽视掉了那个自始至终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人。
这么想着,她看向那个人。和第一天见面时一样,她濡鸦之羽般的发丝上有几片小小的雪花,黑曜石般的双眸变得有些湿润,或许是因为在寒冷中伫立了太久的原因,她的鼻尖变得有些发红,但她还是丝毫没有动摇,就好像如果克莱尔不动的话,她就会一直伫立在这里,一直陪伴着她。是啊,自己为什么不开窍呢,她都这样真诚、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她、相信自己呢。
她忍不住抱住了蕾,蕾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冻得太久了,但慢慢的,她的身体也变得柔和了下来,回抱住了克莱尔,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从蕾的身体传来的温度让克莱尔感到了家的温暖,她又一次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已逝的父母,又想起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为了不要再重蹈覆辙,为了给予这个人切切实实的救赎,同时也是为了让自己重新接受理想和未来……她开口,将爱的话语尽数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