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与妖界相似,个体间修为差距极大,以修为分高下、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季无念不打算质疑这种选择,可怎么样说服那些上位者与她们合作却是一件难事。月白大人可以严厉,但不能成为高压统治的暴君。还好季无念对魔界许多强者的所想所求都有了解,花些时间拉拢也不是难事。
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劝,季无念忙得脚不沾地,几日不回扶桑殿都是常事。月白大部分时候会去陪着,但一旦殿下要与他人讨论,尊上便会隐去身形,免得他们太怕她,都不敢说话。
“……大人你这名声啊,”季无念拿着块烧饼啃,边嚼边笑,“活阎王似的。”
“……”月白提笔批注,并不理她。可写了一会儿那边都没有拿筷子的声音,大人这才抬头,盯着那块没了一半的烧饼,“你吃点别的。”
月白做了三菜一汤,烧饼只是换个口味。季无念饿了便只逮着一个吃,听月白提醒,也就乖乖得再去开餐盒。她拆了两层,看大人炖了牛肉还炒了一盘虾,下面有一个汤盅,旁边还做了凉拌木耳。她不想一个人吃,拎着盒子走到书桌旁,拨开了散落的纸张,一个菜一个菜摆出来。
月白见状,把自己手里的往边上挪了挪,给她空出位置。
“你先吃,我不饿。”
月白这么说,但季无念喂她,也会张口。
牛肉炖的软烂,带一点开胃的辣。月白按着季无念的口味加了一点卤,有股别外的香。
“这个好吃……”季无念说着,又往前凑一点、看月白手上的纸张。那上面写了水伶报上来的守卫长官名单,有几个人季无念还认识。她看快速扫了一眼,觉得问题不大。“大人,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
“这个不行。”月白圈出一个人名,“这个也不行。”又圈一个。
那俩人季无念不认识,只是好奇,“为什么?”
“对你有意见,”月白在圈上还画了个叉,“不能放在身边。”
“……”季无念失笑,“又不是近卫,对我有没有意见、有什么关系?”
若木城里有的是觉得她狐假虎威的,也差不了这两个。
“既然是守卫,就要忠心。”月白又拿了桌上另外一份名单,圈了两个,“拿这两个换。”
那份是丛生给她的军将名单,季无念本就打算混着用,现在月白提,她也就说好。
月白又看了一下丛生的那份,觉得名单有点儿短,就又拿了一张纸、写了些名字。
“这些人你可以用。”月白将自己写的名册递给她,“你看着办。”
月白写的名字她都很陌生,但她大概能知道月白是如何了解他们的。神上的读心能力她在秋海那儿有所领教,大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无念反而有些好奇,“月白,你能读这全城的心吗?”
“……人太多了也很麻烦。”月白才没有这么无聊,“修为高的会试探一下。其余随缘。”
“原来如此……”
季无念话音未落,两人就都感觉到门外有人来。月白隐了身形,将主位还给季无念。门外人敲了门,却没有进来,只在外面说,“殿下,骨雕大人来了。您要见吗?”
“……”正好看见他的名字,怎么就来了?季无念觉得奇怪,看了眼角落里的月白。大人耸了下肩,看来也是不知道。
“请他进来吧。”
骨雕人如其名,一身兽骨外刺。脸上有几道青黑罪纹,从眼睛沿到下巴。他一进来就不太客气,门推得哐哐响。
季无念不动如山,眼睛都没抬。
“水伶说,你要收我做你守卫?”
这道声音刻意压低,似是嘶吼、必是威胁。
“水伶大人只是向我推荐了你,是否录用,还得请尊上定夺。”季无念边说边放下手中纸笔,沉静得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再说,这也不是我的守卫,而是若木城的守卫。骨雕大人就算是对我有意见,也不会罔顾城中安危吧?”
这话多少说得有些冠冕堂皇,会得骨雕一记冷哼也并不奇怪。
他仰着头,用刻在罪纹中的眼睛上下打量,似是将这个瘦弱的女人踩在了脚底。他最看不起这种仗势之人,喉头一动、一口脏痰啐在了桌前。
季无念无动于衷,骨雕转身就走。
“站住。”
呵,居然还有胆子叫他?
骨雕又是一声冷哼, 肩头一动便想离开。一步踏出,脚上的力气突然就不够了。
一股沉重的力量猛地压住他,把他的身体狠狠砸向地面。手脚似乎都要被压断,指尖很快就失去了直觉。骨雕努力得调用体内的魔气、杯水车薪。
“回来、擦干净。”
这个声音停止,骨雕终于被释放自由。他此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起身、不敢回头,全身都有细微的颤抖。
魔尊月白。
毁灭了半个魔界的女人自有她的威名,但是自己没有见过她。骨雕不敢考虑自己幸不幸运,只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算了吧。”这是另一个声音,跟着一阵淅淅索索,“你走吧。”
骨雕咬着牙,突然鼓起勇气转身跪下,右手抚胸,“骨雕见过尊上。”
“……”抱着人也被抱着的尊上此时心情不好,嘴里只有一个字,“滚。”
“尊上明鉴,骨雕……”
话没说完,人就被月白扔出去了。
“……消消气……”季无念拍拍月白的背,有些无奈,“也不必如此。”
人言可畏,堵是堵不住的。
月白知道,但不爽快。外面讨论也就算了,居然敢弄到她面前来。“现在知道、我为何不让你用他了吧?”
“……”季无念可以预想这种事情发生,但居然会直白地摊在月白面前。“他虽对我不太尊重,但对你还是很憧憬的。”
魔界是个实力为尊的地儿。月白这份“功绩”配得上她的“地位”,无人质疑。
“我不需要。”月白这样说,却也明白季无念的考量。她家小狐狸忙得根本没有时间修炼,现在跟个凡人没什么两样。就算月白能帮她修复根骨,补进修为,有一些突破还是得她自己来。“说到这个、师尊别忘了你的金丹进度。”
“……现在没有空、等闲下来一些吧。”
月白这一等、又等了她大半年。季无念终于把城内的事情理顺,各个位置也放了合适的人。虽说忙是忙不完的,但魔尊强制放假,季无念也就从善如流,干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她在金色的白里隐约见到了纯实的白。慢悠悠的睁开眼,原来是月白散着衣服在她旁边坐着,手里拿着一份一份奏折似的的东西。
季无念还迷迷糊糊的,看到那份东西,还有些想笑,“大人的话本子……什么时候写在这个上了啊……”她边说边转身,手搭上月白的腿,脑袋往她腰间蹭,“困……”
“……”月白放下手中的东西,低下身替她挡住外面的阳光,“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季无念还在左右蹭,呜呜得像个小孩子。
月白只能抚上她的头发,任她耍赖,语气温柔,“那再躺一会儿。”
埋着脸的某人点了点头,觉得呼吸不顺畅才悄悄转过来。单睁的眼睛不太好判断距离,但月白漂亮的脸却是印得明明白白的。
不爱出门的大人自然而然得白,阳光在她的脸侧似乎画出晕来。
季无念眨眨眼,只觉得月白看不够。
注意到某人在偷看,月白放下刚要拿起的折,干脆往下躺、在枕头上与她对视,笑问,“怎么了?”
“觉得大人好看。”
季无念不避讳夸她,月白也不吝接受。大人浅浅笑起,像是被被窝暖了脸庞,就连声音也蒙蒙的,“你也是。”
……
真是越来越温柔了……
某人被这温柔迷了眼,傻愣愣的。月白只能戳她一下,“想什么呢?”
想你好看。
季无念摸摸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一遍,只能赶紧换个姿势打破自己的窘迫。她手上一撑,越过月白就够到了她另一边的折子,拿过来仰着面看,“快让我看看,是什么……”纸上的字印进眼睛,季无念无奈得让它入脑,“怎么一大早开始看这个……”
这是城里各区域对昨日一日的总结。季无念没有精力全城关注,便叫每一个区域的负责人每天写一份给她送来。今日的应该在下面她的府衙里,也不知月白怎么拿了上来……
“大人都抓我回来休息了,怎么还要看公事?”
“好奇,便看一看。”月白从她手中抽走折子,手一翻便让它消失,“现在不看了。”
“……”倒是也不用这样。“既然看了,大人跟我讲讲呗,”季无念伸个懒腰,似乎一点也没被影响心情,还更兴奋了一些,“昨日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月白摇头,“没有。”
想来也是,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有人会报到季无念这里。“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季无念又伸展一下,笑着把月白抱住,“就算有事,他们现在也能自己解决了……过些时日,这些东西就不叫他们写了。”
“嗯。”月白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伸手将她搂得更紧些。
季无念这一年亲力亲为,就算月白盯着,整个人也还是瘦了。月白摸她的腰,总觉得要被胯骨硌住。她知道季无念以前牵挂魔界,现在对魔界的改造也是她想做的。但大人没想季无念会这么投入,忙得让人心疼……
“月白……?”季无念看她不说话,推了推她的肩,“大人……?”
“忙完这一段,你该休息了。”月白知道她手里还有事,就给她一些缓冲时间,还找了个很好的借口,“你的修为得补上来。”
“好嘛。”季无念忙了这么久,本就是为了放手的,现下便笑,“尊上都如此说,那我只能从命了。”
“……”小混蛋。
月白拿这小混蛋没办法,只能多说一句让她放心,“若有什么急事,我会处理。你安心修炼去。”
季无念本想笑她“夺权”,但又想起之前一个疑惑来,趁着春华日暖,正好相问,“月白,我看你对这些事熟稔的很,以前做过?”
大人这一年插手不多,但帮季无念考虑的时候,也是面面俱到、心思缜密。这不是用单纯读心便能达成的成就,而是有对组织架构的深刻理解和御人之术。季无念以前没发现月白这一面,有些惊讶。
月白到没觉得有什么,直说,“我姐姐也算一方之主,她犯懒的时候,这些都是我做。”
“……”很少听月白提起姐姐,季无念很快想起了秋海口中喜欢欺负妹妹的人。“令姐为君?”
“差不多。”月白想了想,“她是一个联盟的首领,手下势力很多,各不相同。”而且实力各异,复杂程度比起这魔界更甚。
“那你呢?”
“我不属于她的组织。”月白说,“只是很多事情我会帮着处理,所以熟悉。”
这大概能解释月白身上游离的气质,既没有深入世间的城府,也没有脱离世事的缥无,踩在一条边界线上、冷静得注视。
季无念点了点头,适可而止得停住了询问。
月白却没有止步于此,抚着她的发,笑得很淡。
“若是有机会,带你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