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下一次见到月白，都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

二小姐来见姐姐，出门的时候正好被无念撞上。她兴冲冲得跑过去要打招呼，却只得月白一瞥，然后人就散成了星点。无念扑了个空，抬头就见师尊一脸嘲讽。

“这样捉月白、是捉不住的。”

她当然知道捉不住，可她守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见着人影，居然就这么没了。

无念不免叹一口气，“师尊真会找时间，我难得离开一下、她就来了。”

“月白见我、可不需要约什么时间。”竹青靠着门框，环着手笑她，“这一个多月里，月白见了我许多次，也就这次被你看到了而已。”

“……”她形影不离得守着，怎么见的？

似是知道她心中疑问，竹青靠着头，都像是有些困倦，“你守着我、也不过是门外、屋内，月白要想，出现时便是与我贴身……”她看向自家徒弟，似骄傲似炫耀，更多是调笑，“你的‘形影不离’不够彻底、自然是等不到她的。”

“如此说来，我不仅得与师尊同吃，还得与师尊同睡啊？”无念抿着嘴摇摇头，略有遗憾，“那无念就委屈委屈自己，给师尊做个贴身丫鬟吧。”

她自顾自地往前走，越过竹青就进了她的房间。竹青的房间很香，有好闻的香料四处散着。无念随意看了一圈，找了圈椅坐下。

她师尊也不阻她，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好整以暇。

“你就这么想见月白？”

“想啊。”无念点头，从竹青桌上拿了根香蕉，坐的十分放肆，“师尊，你就告诉我她在哪儿吧……我见了她，就不烦你了……”

竹青随她，也管自己回了主位，“你见了月白、想做什么呢？”

“……”香蕉剥了一半，无念咬一口，自己也想，“想……了解她？”

竹青轻笑，提笔书写，“你若想了解她，就不该做她最讨厌的事。”

“……”嚼动的嘴停下来，手里的半截香蕉也跟着她的手闭合，无念没有办法，“那师尊、我该怎么办呢？”

“最重要的一条，”竹青停笔，把比放回笔山，“不要碰月白的逆鳞。”她吹了一下手上的纸，飘动的声音跟着字颤抖，被她的笑停住。

“也就是我。”

“……我自然知道她心里师尊最重，可我也没对您做什么吧？”无念又拨开香蕉皮，咬上一口，“师尊你可得帮我求情啊……”

“如此耍赖，也难怪月白不想理你。”竹青看手里的字已经干透，便把签纸伸出去，“好了，不要在我这里费心思了。想找月白，去这儿吧。”

“嗯？”无念一下跳起，几步就到了竹青身边、接过她的签纸，“‘白露日清、渐渐之石’……？这是哪儿？”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竹青挥挥手，“言尽于此，若你实在不知道，去找尼罗吧。”

尼罗是他们之中最小的，爱与凤信玩，偶尔也会带着无念一起。

无念本想自己猜一猜，但既然有特定的时间，还不如省些力气。尼罗也爽快，“月白定时会给我们做训练，之前因为她闭关停了许久，定的下一个日子就是白露。”他上下打量一下无念，“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自然去。

去的路上尼罗还在跟她讲月白多么厉害。他们许多人的术法、阵势、兵器，都是月白帮忙实现的。她自己还是她们之中最厉害的，除了竹青、没有人与她有一战之力。

“那她当年、怎么会被伤那么重？”

无念问得轻松，其他人却一下子沉默。尼罗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别提这个。”

她故作不知，“为什么？”

“……阿青不让我们提……”凤信偷偷凑她耳边，“白白那次的伤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屈辱……”

无念也凑回去，“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伤啊……？”

“……”一个有着柬衣残魂的人说这样的话，着实让凤信语塞。只能尼罗凑过去，“柬衣偷袭她，偷走了她的长夜，事情闹得太大、被金界那边知道了。他们趁着月白虚弱，差点杀了她。”

“‘金界’是什么？”无念觉得奇怪，“好像从来没听过。”

“算是……”尼罗想想，“算是她们一个对手吧……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他们现在呢？”无念问。

“……死光了，”凤信瘪了下嘴，“月白上午出事，竹青下午就去把他们一族全灭了。一日杀了几万人吧……”

“有些没直接杀掉的，阿青逼着他们吃亲人血肉，疯了不少，”尼罗想起来就害怕，抓着无念的衣袖，“阿青那次生了好大好大的气，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抱着月白的时候……很可怕的……”

可怕的竹青印在了所有人的脑子里，月白也就成了一个不可觊觎的对象。

“月白养伤那段时间，阿青真的形影不离陪着她……明明她自己……”

“她怎么了？”无念急问。

“她自己也受了很多伤。”尼罗叹一口气，“阿青为了月白……真的做了很多。”

这份感慨众人皆知，月白对竹青的回报也是全心全意。无念已经听了许多，此时并不多在意，反而更加好奇来的这个地方。

他们一步从白日踏入黑天，耳边还是唰唰的暴雨声。无念脚边湿润，身上却没有湿。她往上看一看，一把纯白的打伞将他们三人笼罩其中。最高也是最中间的凤信撑着，叹一口气，“今天难了。”

尼罗陪着她叹，“希望月白手下留情。”

无念没听懂但也还顾不上问。她眼前一翩圆月，照亮了这个狂暴的黑夜。他们似是站在云端，月圆只露一半，光芒闪烁在掉落的雨滴里，又映着撕开天空的雷电。那闪光劈开黑色的云，又用象征力量的紫色填满。然而力量赢不过自然，圆盘月压紫电雷。

此乃不可能出现的奇景，明月暴雨风雷，无念看出了神，一下没见月中走出的人。

“你们来了。”

无念愣住，被身旁的凤信和尼罗抢了话，“月白！”

月白走近一些，只在月中现出一个人影来。她站在那里，风姿端正，无念看着，突然听她说，“她也来了？”

“……啊，”凤信站在前面，一只手伸出来护住无念，“月白，她是阿青徒弟、你也指点一下呗？”

“对啊对啊，”尼罗附和，“无念很有天赋的。月白你帮帮她。”

二人的声音似乎淹没在暴雨的滂沱里，那边许久没有回复。

“月白，”无念等不住出声，在伞下行礼，“旧闻您的威名，无念心生敬仰，我身为令姐弟子，只想学有所成、不辱盟主栽培，还请赐教。”

那边还是沉默，在雨的婆娑中格外响亮。

无念心有慌张，还想说话，那边应答。

“好吧。”

无念一喜，刚要道谢，凤信和尼罗先开心，“好耶！”

“那你们准备，好了叫我。”

月白声音轻，但很清晰得入了他们的耳。无念盯着那个影子，一看消失，连忙相追、却被尼罗拉住，“你去哪儿？”

“月白走了……”无念指着那边。

“我们先行准备，好了再叫她便是。”凤信给她解释，“月白一会儿会来攻击我们，能不被她‘杀掉’就算过关，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不是真的‘杀掉’，就是昏过去，”尼罗提醒，“之后她会给我们讲解……”

形式倒是简单易懂，准备也不需要多久。凤信和尼罗早已商量过阵法，此时不好把无念加进去，她便自己单独一阵。三人成三角之势，最好能互相照应。

“月白，好了！”

尼罗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红光。

洁白的月染了血色，引了无念的目光。她注视着红色的月亮，觉得眼前的雨都暖了。

沾满体温的温暖是赤色的，像是血液被牵引而出，覆于体上。

这个地方、当真适合杀人。

“生死杀局、不要分心。”

言语很凉，背后很暖。无念想转头，脖子上却疼了一下。

等她醒来时，周边已经亮了。大雨停住，雷电消散，生死相搏的人也已经其乐融融。

“这里不对，你的阵没有平衡，你自己都用不好。”

“凤信，手高了。”

“尼罗，既然要用兵弩，就不要随意拉近距离。”

“你们俩的配合太差了。阵法设计得太简单，就算不是我、秋海都能破开。”

无念揉揉脑袋起来，那边凤信和尼罗站在月白身边，月白还一直说着话。她的手里现着好几个法阵，她一个都看不懂。正好凤信看见她起来，指着她对月白说了什么。无念有点迷糊，只听月白说，“基础太差，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的。”

“……”大概知道自己被嫌弃了，无念甩甩脑袋起来，向月白行礼，“无念知道自己根基不稳，还请月白小姐多教导。”

“……你是我姐姐的徒弟，不是我的。”

这话可正中无念下怀。她赶紧凑到月白身边，“那月白你、不为你姐姐排忧解难吗？”

月白看着冷冷的，身上甚至有一种冷寒的香。她的眼睛看着也凉，此时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愤恨。无念盯着她，一下出了神。

好像、欺负她了……？

“你是何种忧、何种难，还要我替我姐姐分担？”

语气依旧冰冷，无念却听出了一些怒气。她突然有些心慌，连忙往前，“月白，我……”

伸出的手什么都没有抓到，月白往后一步、拒绝她的触碰。

“……月白……”

“你们自己练吧。”

她转身就走，凤信和尼罗赶紧去拦、却也只是抓了空。

他们看着月白消失，回来看着无念，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月白可能今天心情不好……她平常很好相处的……”

无念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里。

月白当然好相处。她只是不想和自己相处。

好像每次见她，月白都会生气，很浓、藏不住。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