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流涌动的高速公路上,诺艾尔·冯·赫特正驾驶着一辆戴姆勒黑色轿车逆流而动。她的目的地不是慕尼黑或是威斯巴登,而是第十二集团军指挥部。车子的后座上坐着的,正是卡尔斯兰帝国总参谋长凯特尔元帅。
“天哪,看看这些人……全都慌不择路了。”
诺艾尔喃喃自语道。
凯特尔元帅黑着脸,全程一言不发。因为就在两个小时前,帝国总理府的地堡里,陛下得知施坦因纳将军没有发起进攻而暴跳如雷,指着几位最高军事主官的鼻子一顿臭骂,斥责这些将军们“都是不忠不义的懦夫” “背叛了卡尔斯兰人民”。
皇帝身边的私人秘书们还沉浸在“施坦因纳将军会来解救柏林”的幻觉之中,诺艾尔很想上去告诉她们,所谓“施坦因纳集团军支队”只有三个残破不堪的步兵师,根本不可能对战局起到任何作用。可是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她们在描述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穿过一片田野间的小路后,车子被哨卡的守军拦下,出示了证件后才被继续放行。诺艾尔注意到,在她的视野里没有一辆装甲车辆,并且这里的士兵大都是身着深蓝色大翻领的空军士兵,堆放在道路两旁的高射炮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元帅阁下,我们到了。”
“好,谢谢。”
凯特尔元帅迫不及待地提着自己的元帅手杖扑下车去,诺艾尔则停好车,顺着元帅走过的方向来到一栋乡间别墅门前。
“第十二集团军必须立刻向柏林进发!把陛下救出来!”
还没进屋就听见凯特尔元帅的咆哮声,但他并没有跟任何人吵架,似乎只是在发泄刚才的怒火。
诺艾尔推门而入,里面占了一屋子的高级指挥官,被挂起来的最大的那张地图是柏林,详细到标注了撤入柏林城内的56装甲军下属每一个团的位置——当然,具体位置是不是如地图所言就不得而知了。
在一众将官之中,诺艾尔突然见到了一位身着上校制服的女性指挥官,定睛一看,居然是安柏。诺艾尔吃了一惊,却依然要装作镇定,悄悄靠到安柏的背后,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出声,二人就这么小声地离开了帝国总参谋长的“解救柏林动员大会”现场。
“你不是应该在慕尼黑吗?”
“第二装甲师已经彻底残废了,我被丢到了这里,指挥一个新组建的装甲师准备救援莫德尔元帅的部队;结果还没出发,B集团军群就先没了。”
安柏无奈地耸了耸肩,拿出烟盒来给两人各点上一根。
“那你呢?之前听梅尔说你伤得很重。”
“已经基本康复了,现在给总参谋长大人当专属司机。”
“让上尉来干中士的活儿?”
“毕竟别的地方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呵,多可笑啊,现在就算想回到柯莉萝丝殿下的身边也做不到了。”
诺艾尔的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她靠在一旁的砖墙上,望着从自己嘴里吐出的烟圈。安柏靠近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我记得,当年还在军校一年级的时候,你被教官夸奖绘画能力出色——因为你学过速写,对吧?”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梅尔还是个脾气很坏的大小姐,柯莉丝跟谁都难以相处,至于诺艾尔你,既乖巧又认真,还刻苦好学。”
“别说这些了……”
诺艾尔的脸色有些变了,她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不不不,我不是想在这会儿念旧,我是说,我们总会有变的一天,就像以前那个一心想上维也纳美术学院的诺艾尔,到如今也会变得像现在这样,习惯了握把和扳机,而不再是调色盘和画笔。”
安柏的表情冷静地有些渗人,语气也是出奇的平静。
“这样说我,真的很失礼诶。”
“柯莉丝的改变,是因为她要肩负起自己与生俱来的职责;梅尔的改变,是来自柯莉丝的推动和鼓励——当然前期更多的是压力;我的改变,是不愿意受家庭传统的束缚而自我放逐。”
说完了三个人改变的理由,唯独停在了诺艾尔身上。
“你是时候该直面自己的内心了,再不快点,真的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凯特尔元帅从房中走了出来,身后是一脸赔笑的温克将军和他的参谋们。见状,二人立刻把烟掐灭,立正向上级敬礼。
“走吧,该回柏林了。”
凯特尔元帅招了招手,诺艾尔正要挪步,却被安柏拉了一把。
“答应我,活下来,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应该知道的人,好吗?”
“我会尽我所能的。”
“祝好运。”
“再见。”
黑色高级轿车顺着夕阳的方向驶去,第十二集团军的一众高级军官们直直地站在原地,眺望着柏林的方向。
“To be,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安柏一点都不喜欢莎士比亚和他的古英语,以及他的国家。但是,此时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表达她的心情了。
施普雷镇迎来了短暂的安宁,或许是连日的进攻使欧若西亚红军趋于疲惫,至少在今天,他们都只排出了小规模部队对第九集团军的外围开展了试探性进攻,并未投入坦克进行围剿作战。
然而在前线军事主管会议上,气氛变得异常凝重。如今,101军已经被赶到了柏林北边,56装甲军全体进驻柏林城内,第9集团军经过一星期的作战已经耗尽了所有的预备队,并且补给线也被完全切断。更糟糕的是,有大量的难民涌入了部队的活动范围内,希望得到庇护,使得本就困难重重的后勤更是雪上加霜。
“我们不能抛弃那些难民!我们是卡尔斯兰帝国的军人,抛弃掉那些人,士气会彻底崩溃掉!”
“如果不放弃他们,要不了一个星期我们全得去啃树皮!到时候怎么办?!”
“带着难民会拖慢行军速度的,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红军分割包围歼灭!”
“……”
吵作一团的军官们全然没有注意到,集团军司令本人并不在屋子里,而是独自走到外面吸烟。
一个月前,也就是古德里安和布塞同时被解职的当天,布格隆恩上将接过了第九集团军的指挥权。当时布塞将军一脸卸下重担的表情,而她只能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们能坚持到西方盟军从后方攻击我们时,这场仗就算打赢了。”
卡尔斯兰帝国历史上,从没有女性能做到集团军级别的指挥官,柯莉萝丝·冯·布格隆恩是头一位。她想起二十多年前,当自己接到防卫军陆军总参谋部的录用通知时,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如果当时选择跟碧昂丝一起去纽约,现在大概正待在公寓里,一边打着毛线一边听收音机播报欧洲的战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肩膀上扛着几十万人的性命,想要找个诉说的人都没有。
“都闭嘴!”
一声震怒让斗兽场一般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布格隆恩听的出来,那是梅莱尔的声音。布格隆恩掐灭了手中的烟,有些好奇地凑到门边试图听清她的发言。
“这样吵下去有什么意义?”
“那你说该怎么办?凯瑟琳中校?!”
“我们不能放弃那些难民,因为我们还是卡尔斯兰军人;同时我们要立刻想办法突围,否则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或是西伯利亚!还有,现在叫我赫恩佐仑中校。”
“咳咳。”
布格隆恩本来有些懊恼,但梅莱尔的最后一句话强调,和紧随其后的一声咳嗽,让她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行吧,您是赫恩佐仑夫人,我道歉——那么,请问您有何高见呢?”
室内响起翻取地图的声音,待挂好后,梅莱尔的声音重新出现。
“向西边,朝着波茨坦的方向,第12集团军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谁能保证第12集团军一定会来支援我们?”
“总参谋部的命令是让12集团军支援我们,随后一起回援柏林才是。”
令人震惊的是,没有人质疑梅莱尔提出的“向西撤退”(或者说逃命更合适),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如何实施”之上。或许是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会去想柏林的事情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向西,跟12 集团军汇合,然后找机会渡过易北河向盟军投降,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想要提醒各位,我们在东线做过的事情,欧若西亚人一件都不会忘记的,依照他们的性格,落到红军的手里,我们的下场只会比三年前我们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更加可怕。”
话已至此,会议室内不再有反对的声音。布格隆恩整理好自己的衣冠,重新走进了会议室中,所有人立刻起身一致敬礼。虽然已经陷入极大的困境中,但这仍是一支纪律严明、尚未丧失战斗力的部队。
“那么,诸位对刚才凯瑟琳,不对,诸位对赫恩佐仑中校的提案,还有什么异议和顾虑吗?”
远处又传来了闷雷声,那是红军的炮火,大概有十公里外的样子。大概是提醒了一下己方之前的事迹,冷静下来的军官们不再单纯地发泄情绪,开始认真地商讨向西突围的可行性和具体步骤计划;还有的人则开始拟写电报通讯,准备跟十二集团军建立沟通。
平复了不少的梅莱尔默默地回到柯莉萝丝身边,两人的左手与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害怕么。”
“老实说,是有点。但是一想到如果就此放弃,成了欧若西亚人的阶下囚,那也不再害怕了。”
梅莱尔的眼角渗出了一点泪花。
“比起死亡,我更害怕的是从此无法与你同在。”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