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在旧日的苏联，人们曾为了躲避有可能到来的核战争，而提前建造了这座位于地底的巨大城市。

只不过在现如今看来，应该已经用不到了……

但，即便是我亲眼所见，我仍怀疑其存在的“真实性”。

……

并不是指我眼前的这座所谓“地底城”是某种幻象，或又是某种梦境，而是在怀疑它究极是由于什么原因而“产生”的——

毕竟地底城也属于都市传说中的一种，就算原本并不存在，也会因为人们的“口口相传”，而逐渐成为“事实”。

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

一，这座位于地底的城市，原本就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由于年久失修而惨遭废弃，又或是因苏联的解散而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二，这座城市是因为人们的传播——被“语言”和“相信”的力量所创造出来的，就和其他的怪谈一样——

而现在看来，它似乎属于后者。

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出现了那个年代所不会出现的东西……有着这样明显的矛盾，也是由于后者的“特性”所造成的。因为“地底城”的怪谈，会按着人们“构想”中地底城的模样而建造出来，会出现错误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但我现在更想知道一件事——

“幸子她……在哪？”

“我不知道哦。”

莺将目光偏向一旁，一副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但她即是谎言本身，所以这也相当于是真话。

于是我不得不鼓起勇气向城市内走去，试图找到幸子的踪迹……

虽然有她的号码，但是这里没有信号。就算有的话，拨通的也未必会是我要找的那个幸子。

而且这个时间点的话，我和幸子甚至有可能还未相识。

“……”

但实际上，我连幸子现在是不是也在这个地底城里都不确定。

“她和你分开没多久，你们俩时间和空间的坐标差值应该不算大，而且也不能就这样待在这坐以待毙吧？”

“也、也是呢……”

被“自己”说教了一番，滋味还颇有些奇怪……

这家伙虽然有着我的外貌，但内在的“本我”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那家伙自顾自地朝前走去，但我却在原地踌躇不前。由此便可看出，我们之间的不同……

“一……”

“轰隆轰隆——”

右手边的方向传来了这样的声响……

002

能够明显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但……又和所谓的地震有些不太一样。

这里已经是地底——或者说，地面之下了。

头顶的岩体并未随之一同震动，故而我认为，这并不是普通的地震。

但这种程度的震动，也足以令人无法站稳脚跟了，更何况我还站在这种像是楼体废墟一样的残骸之中。

而随着这震颤而出现的，是一道橙红色的光柱。

从声响传来的方向，泛起的诡异橙光，吸引了我的目光。

“莺，那道光是……咦？”

但转眼间，莺已经消失不见。

似乎这地震并未能阻止她的脚步，在我的注意力因此而转移的时候，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人。

街道上出现了“行人”。

但，那绝非“人类”。

它们的身躯被漆黑、或深蓝色的、像是油画又像是蜡笔的“材质”、亦或是雪花屏幕一般的画面填充着。

看不清它们的面容，但那大小明显不合适、也毫无对称性可言的……“眼睛”，却是那般十分不合理地，“贴”在那样的面容之上。

能够被识别出来的，有且仅有眼睛。

那些眼睛所发散出来的目光，令我深感不适。

“……”

它们并没有对我熟视无睹，倒不如说正相反，那些视线几乎全部投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肢体”上的动作，但仅仅只是被盯着，就已经十分不好受了……

那些目光像是能够穿透人的内心似的。

但我还是打算往光柱的方向前进。

这些“行人”是在光柱出现之后才突然显现出来的，想来这两者之间应该有什么联系。

而且，我在光柱的方向感受到了……浓郁的，死亡的气息。

003

就像是饭烧糊了那样的怪异气味，也只是和死亡的气息有些许相像罢了。

也许某种是“异化”了的“死亡”。

但这并不代表它不是死亡。

死亡这一概念，有许多具象化之后的表现，也有许多衍生出来的新概念。像是尸鬼幽灵一类的，只要是在人类认知范围内的东西，都能被“创造”出来。

“又是和死亡有关的都市传说……？”

我自言自语、但又尽量轻声地，绕过了那些模糊不清的人群，来到了那个巨型的坑洞前。

我探出半个身子，向下望去。

……

“……”

呃。

说不出话来并不是我语言系统的问题。

而是我的大脑……突然间“哑火”了。

但是我能清楚地知道，要如何形容那样东西——

那是磨难与痛苦。

邪恶与审判。

那是死后的世界。

——是地狱。

而这个巨大的坑洞，也有着它应有的名字。

——地狱之门。

004

但那只是一个概念。

一个概念的具象化表现。

是因人们的认知而存在的。

世界上有很多种地狱——

道教的、佛教的、基督教的，甚至是犹太教的。

或两层、或四层，也有十八层的。

不同的人们对地狱的认知也是多种多样的。

所以我面前这个“地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模样，倒更像是不同种类的“变体”，体现在了一起。

如果单挑出其中一种来，我或许还能比较精确地将它形容出来，哪怕只是形容出它的“表象”。

但它就像是经历了二向箔打击过后的一幅“画”，仅仅只是其中一个“层面”，所隐含的信息量就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

“……”

所以说，刚才街上游荡着的那些“怪物”，都是些从地狱里重新爬出来的——由人死后的灵魂所形成的“恶鬼”。

呃啊——

这种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005

“放心吧，那些恶鬼不会攻击你的。”

莺不知道又从哪窜了出来。

像是用乱石搭建起的“王座”那般，她坐在一堵几近倒塌的高墙之上。

不过她的话语倒是能让人放心许些。

——才怪。

“你去哪了，刚才？”

一声不吭地消失是十分恶劣的行为。

特别是还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样的地方。

“你不会还对自己产生依赖感了吧？”

“……”

这家伙和我是一样的，可以说就是我内心的另一面，当然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她和我又是“相反”的存在。

——至少在某些方面是这样。

所以她的胆子应该还蛮大的。

“会害怕这种东西也很正常吧……”

“正常？你觉得什么才是正常？”

莺如此反问道。

同时跳下那堵高墙。

见她又要向着某个方向走去，我急忙小跑跟了上去。

“正常就是……人死不能复生。”

死亡才是正常。

而这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不知是尸体还是恶鬼的东西，并不正常。

“无法死亡的事物，的确挺不正常的。”

“……”

她在暗示什么？

“你因为寻求死亡，而创造出了我。”

“但……失败了，不是吗。”

“不，你弄错了一件事。”

她略微转过脸来，像是要故意让我看见她那阴郁的笑容。

“或者说，是两件事。”

但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006

“第一，你没有失败。”

“诶？”

我难以置信地颤抖着。

“失败了的话，是没有产物的。”

莺抓起一把细沙，揉成一团。

但张开手掌之后，沙砾很快从指缝间散落。

莺摇着头，摊了摊手。

“但既然有‘产物’的话，就说明没有失败——而是另一种方式的成功，即使不是你想要达到的那个结果。”

“……”

“而第二件事。”

她没有给我发言的机会，

“你想要寻求死亡的话，不应该是去欺骗死亡。”

“欺骗的结果，是会诞生与原本相反的存在。”

“你本该去欺骗的，应当是‘无法死亡’这一存在。”

“双重否定即表达肯定，你一定知道这一点。”

“所以，你本应当顺从死亡本身的。”

“……”

啊……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脑子究竟有多么愚笨。

007

“但——你就是‘死亡’这一规则本身。”

“所以，你只需要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就行。”

“这样一来，死亡终会降临。”

原本，概念体的存在本身是没有思想的。

但人类有思想。

有着所谓的“意愿”。

“所以我才会遇见幸吗……”

因为我有着想要死亡的意愿。

“……”

“不，只有一个人有这种意愿，是不行的。”

莺……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凄惨？

“只有两人都有相同的意愿，才会相互吸引。”

相互……

——吸引。

“幸子她……”

——她也有着想要死亡的意愿。

008

“啊……”

最近吃惊的次数有许多。

多到让我怀疑现实的程度。

尽管幸子并不是没有明说过这一点，但这样的话语从莺的口中切切实实地讲出来，即使再一次去审视这件事情，还是会令我觉得难以置信。

就像是听见了普通人说自己“喜欢”死亡一样。

毕竟，一直以来就没有什么人会主动选择靠近我。

因为我是“死亡”。

而大家都会讨厌“死亡”。

“……”

开什么玩笑，这种说法听着我都要哭出来了。

但事实就是，万事万物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

而生命的终结，就是死亡。

009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第三件事吗？”

“不，你想错了的只有前两件事。”

“那你还伸了三根手指……”

“那是指你为了欺骗死亡，所做的三件事。”

她像是要细数我的罪状，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我。

“你为了欺骗死亡这一概念，从‘生命’层面，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死物’。”

没有生命体征、没有生长也没有活性，却仍能够像是人类一样活动的“死物”。

所以也不会有梦境，更不会“再次”死亡。

“随后，你又想欺骗身体内，那个被人们称为‘灵魂’的玩意。”

所谓的思维——

所谓的灵魂仍在驱使着我的躯体，所以我“欺骗”了那玩意。

“你将自己主动‘放逐’在了自我的‘空虚’中，没有感受、没有思想、没有自由地封闭起来，宛若存在于‘虚空’之中。”

与周遭的一切都“断开了联系”，就像是优姐描述过的那样。

但……

“但还是失败了。”

“发现上述方法都不管用的你，最后决定欺骗自己。”

“然后，诞生了——”

“我。”

莺的表情并不是得意，而是略带几分无奈。

“在欺骗这方面，你没有失败。”

“但你也发现了，我和你并非完全相反的存在。甚至有些时候，我们仍是一体的。”

她是指被我“带过来”了这件事吗？

被这座地底城和地狱之门困在了这。

“所以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谎言……与现实，并非完全相反的存在。”

这两者有时并不冲突——

只有当我将谎言作为武器和工具时，才有了更加清晰明了的认识。

010

“……你就是为了‘批斗’我才说这些的吗？”

憋了许久，我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与她的交流甚至让我一度忘记了自己仍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当然不是，只是想让你发觉这里的解法为何。”

解法？

……这里的解法？

是指地狱之门？

“是指地狱之门。”

莺肯定了我的想法。

但我并不知道什么解法。

在想出什么解法之前，应当先了解才对。

所以这种时候就应该思考——

什么是地狱之门？

011

地狱之门，起初而言只是一处地名。

因为是向下钻研的巨大坑洞，仿佛能够挖通地球直通地狱，所以叫做地狱之门。

毕竟天堂在天上嘛……

咳嗯。

如果是只有“门”的概念还好，但那是“地狱”的门。

而地狱，那可不是什么善良淳朴的好概念……

那是人死后灵魂经受苦难的地方。

……

好的，弄清楚了何为地狱，接下来探讨地狱的“解法”。

地狱有解法吗？

“呃……”

没有。

“跟我没关系吧……”

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没有解法的事物了，所以这一次，我决定快速撇清关系。

“不行。”

但莺“义正词严”地制止了我，还拉住了正准备“逃走”的我的手腕。

“实际上，这就是你造成的。”

“诶……我？！”

我？

是指我吗？

“我什么也没做吧？！”

“当然不是指现在的你。”

明明都是“我”，但莺的表现更像是要与我撇清关系。

或者说，与“这件事”撇清关系。

——我创造了地狱之门？

“不是现在的我？那是指？”

“你忘了吗，这个时间点。”

“这个时间——”

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是我‘诞生’的时间。”

是我“欺骗”死亡的时间。

我因为想要寻求死亡，而欺骗了死亡的时间。

因为欺骗了死亡，导致了死亡这一概念，有那么一瞬间处于“不存在”的状态。

如果死亡不存在了的话，那些正在“死亡”的人，又会去哪呢？

“……”

去地狱。

……

是我，我催生出了这样的地狱。

给了那些与死亡有关的传说以“可乘之机”。

这个时间点，我还未与幸子相识，莺也并未诞生。

和他们两个都没有关系。

这是我亲手造成的……

我短暂地……创造出了地狱。

“……原来之前优姐说的就是这件事啊。”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后知后觉的程度有些过分了。

毕竟在米兰娜的车上时，幸子就已经对地底城有所提及了，但那是几十年前就已经存在着的事物。实际上此时困扰着我的——被我创造出的灾难，是在这地底城旁，开敞着的地狱之门。

之所以会来到地底城，也是因为幸子在车上提了一嘴。

而遇见了地狱之门，是因为这本就是因我而生的事物。

“你就庆幸吧……庆幸幽灵列车还能把你送回来帮你自己处理这样的烂摊子。”

“唔呃……”

但是莺说得没错。

不管我怎么逃避，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烂摊子”。

也的确应该由我来——

“不、不行……还、还是算了……”

“……哈？”

“我不行的……还是交给别的‘有能之士’吧。”

一想到“地狱”可能又是一个没有解法的事物，我不禁又打起了退堂鼓。

鼓点声比我内心的算盘声要大得多。

“……”

但是我真的听见了鼓点声。

那是从地狱之门里传出来的——就像是大地的脉搏。

大地并非活物，但它却像是心脏那般跳动着。

仿佛整个地底世界都在为之震颤。

那些来自地狱的恶鬼，也在荒城的街道上跳着怪异的舞蹈。

它们不自然地扭动着身躯，覆满阴霾的面容逐渐开裂，像是展现出了诡异的微笑。

“听见了吗——”

莺也露出她那标志性的——嘲讽般的讥笑。

背靠地狱之门，站在危险的悬崖边上，朝着我伸出了双手。

像是在……

欢迎我。

是的。

“地狱。”

“在呼唤你——”

012

“不能逃避。”

不能逃避——

我这样提醒自己。

但那份恐惧难以消解。

“明明不会死亡，你在害怕什么呢？”

“……”

“倒不如说，有着任何死亡可能性的话，你反而会迫不及待跳进去的吧。”

“……”

的确……

的确是这样没错。

否则我先前一直寻求着的死亡，就成了“空谈”。

无论是追求爱还是追求死亡，都必须付诸于实际行动才行——

这是十分浅显易懂的道理。

“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死神’吗？”

“掌管死亡的‘权能’，在地狱中审判罪人的掌权者。”

“阎摩也好，撒旦也罢。不管被称作阿努比斯还是哈迪斯、海拉亦或伊比利斯，在那些灵魂眼中，你就是它们的神。”

“是你来支配它们，而不是让你去恐惧它们。”

“……”

“噢、噢噢，听上去还蛮威风的。”

我应和着莺，摆出一副不那么痛苦的表情。

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就像是打了一剂强心剂——虽然我没有打过那种东西就是了。

对未知的事物会感到恐惧也是人类的本能。

而这份未知被“转化”成已知之后，那份恐惧便会逐渐消解。

“所以说，你没有必要害怕的。”

她将我领到那个巨大坑洞的边上。

从底下吹来了……令人背脊发凉的阵阵阴风。

像是哭嚎的声音层层叠叠地、自下而上地传入耳中 、。

让我想到了波提切利的一副图画，也就是但丁在《神曲》中所描绘的那副地狱景象。

若是放在现实中，更像是土库曼斯坦的那个“地狱之门”。

我面前的像是一座燃烧着的地狱。

随着视线不断向下深入，奇异的景象也是一环接着一环。

就连“阴森可怖”“鬼哭狼嚎”这样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它那难以言表的可憎——

⠀

即使是在第一层的幽冥之狱，那些恶魔般的、畸形的灵魂，也并未打算抛弃它们那散发恶臭的骇人尸骨。

像是黏附在模糊的血肉之上，那尚未定型的灵魂在半空中四处飞窜着，时而又潜藏在那几近腐烂的体肤之下。

在靠近巨坑入口的地方，由凸起的岩石组成的、如真菌群落般错落复杂的森林内，那些幽暗的阴影后，似乎有着某种“野兽”躲藏其中。

即便是那样不起眼的漆黑洞口中，也已吞噬了不知多少像这样丑恶且堕落的灵魂。

⠀

毫不意外地，我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这次并没有听见那么强烈的鼓声。

反倒是听见了吹奏——

是歌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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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我进入哀城」

「通我直达极苦」

「投入堕落众生」

「圣裁推动我高贵的神主」

「吾乃神权神志神爱之品」

「在吾之前未有有形之物」

「我将永恒不朽，与天地同长久」

「踏入地狱之人，流放一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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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宏大的交响乐，将我的大脑“洗礼”了一番。

像是歌词一样的某种哭嚎声，直接印入了我的脑中。

仿佛是由缥缈恶鬼所组成的唱诗班……

我只能强忍着不适，扭了扭脖子，试图将那些影响着我思维的“杂音”甩出脑袋，令自己清醒些许。

“……那些东西不会把我撕碎吧？”

“不会。”

“……你、你会帮我的吧？”

“嗯，”

她点了点头，

“那么——”

然后推了我一把，

“先下个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