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可爱吗？
这样小小的疑惑，只是因为课程很无聊，所以才被放在了思考系统的第一号位。
单论外貌的话，我是没有自信称自己为上等的，性格方面，也经常被别人说是“感情淡泊”，我不觉得这两种属性会负负得正，所以我大概并不可爱。
漫长的古文课，仍旧在枯燥的进行中，下午突然开始有些雨丝夹杂在空气中，但并没有演变成暴雨的迹象。
我悄悄拉开了半掩的窗帘，借着干净的玻璃窗，窥视自己无精打采的面容，天生冷淡的眼睛，中规中矩的鼻子，有点偏薄的嘴唇，缥缈的五官和阴沉的天空背景融为一体，平淡到没有一点明媚的迹象。
但迫水学姐，说这样的我很可爱。
我摸了摸自己的侧脸，与她肌肤接触过的地方，还留存着一种脱离五感的触觉，和一点点渺小的香味一起，让思绪的湖面，刮过了一阵夏风。
——是因为羽间同学很可爱，才专门为你做的哦。
“这样说...不是和表白没有区别嘛...”
我拉上了窗帘，借着最后排的便利，将脸肆无忌惮的埋在了臂弯中，躲避了教室里冷白的灯光，让我悄悄的舒了一口气，但思绪之类的起伏，却怎样都无可避免。
如果语气不那么认真的话，我还估计能当作是在调戏我——不如说我也可以这么强迫自己去认为，但我大概是没有这样的精神力，虽然被人说“感情淡泊”，但只是单纯在外表上罢了。
这样的迷茫，让我度过了相当不轻松的下午。
铃声响起后，才姑且借着放学的喜悦，暂且冲淡了一点烦恼。
“快走啦！不要赖在桌子上！”
青叶像是没有经历一天无聊课程的洗礼，语气里寻觅不到一丝疲乏，收拾好书包后，便来到了我的座位边，拽着我的袖口催促着。
“好好~”
我态度敷衍的回了声，在桌上继续爬了一会后，才慢腾腾的收拾起了书包，青叶漂亮的眉毛一点点皱了起来，但我赶在她发脾气前，连忙架好了椅子。
“坐巴士，还是走路过去？”
和她并肩出了校门后，我在学生的熙熙攘攘间停下了脚步，虽说青叶家是在站前，但并不是学校附近的站前，走路过去差不多要二十分钟，期间会经过一架人行天桥。
青叶没有及时停下脚步，就这样呆呆的撞到了我的肩膀，发出的声音很可爱，大致是“噗诶？！”的一声，让人不禁管理不住嘴角。
“笑什么...讨厌死了...”
脸皮厚度随年龄稳步下降的青叶，站稳的同时，脸颊立马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见我还笑眯眯的样子，便轻轻踢了下我的小腿。
“总之~巴士，步行？”
“...”
“一起走过去吧...”
青叶瞟了眼对街没什么人的站台，双手捏着书包的提带，低头扭捏了好一会，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着。
我们学校毕竟是普通高中来着，不像旁边的女高那样，下午要上足足五节课，三点半的街道上，基本看不到上班族的身影，游戏厅和小吃店铺门前，滋生了好多名为高中生的菌落，有些隐蔽的小巷中，也有打扮花哨的不良聚在一起抽烟。
“要吃点什么嘛？”
过了第二条马路后，我指了指一家飘来香甜气味的可丽饼店，向默默跟在身后的青叶如是提议。
青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过了几秒钟，才茫然的抬起了脑袋，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瞟了一眼：
“不用了...”
她摇了摇头，明明超喜欢吃甜食来着。
我轻声的叹了口气，单纯是自己有点想吃，便“等等我”的说了一声，一边清点着钱包里可怜的余额，一边踏上了那有点歪的台阶。
“哦~羽间间~”
“诶？”
原先有两个人在排队来着，一个是普通的女高中生，一个是平平无奇的妇女，该开始我还没有注意，听到声音才抬头看了一眼。
丰满的大腿，笑眯眯的眼睛。
挎着书包的迫水学姐，用手里卷着的美妆杂志，轻轻敲了下我的脑袋。
“哦...下午好...”
“那个是？”
学姐的视线越过了我的肩膀，瞟了眼我的身后，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转头看了一眼，青叶正抱着自己的书包，靠在道路标上。
她貌似和学姐在对视来着，眼神一开始有些疑惑，随后又连忙的避开了，开始盯着自己的双脚。
我以为她不怎么怕生来着。
“那是我妹妹，青叶。”
我向青叶挥了挥手，她见到后，迈着犹豫的步伐，来到了我们二人身边，向学姐挥了挥手，幅度小到几乎没有。
“你好...”
“好哦~小青叶~”
学姐用着更大的幅度挥了过去，我相当佩服，她能用这么亲昵的方式，称呼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随后，学姐便眯起了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拘谨的青叶，用杂志戳了戳我的胳膊：
“你也有妹妹啊~好可爱的孩子呢~”
“是表妹来着，但和亲妹妹没啥差别就是了。”
我说着，用略微不爽的表情瞟了学姐一眼。
亏我还因为被夸可爱而烦恼了一下午，结果这家伙的可爱其实很廉价来着。
虽然青叶确实很可爱。
哼哼。
“哦~”
学姐将笑眯眯的目光，重新锁定到了我的身上，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又“库库库~”的笑了起来，像她这样笑的，大概只有那种特摄片里的超级大反派，但听起来倒是很甜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您的可丽饼好了~”
店员小姐不耐烦的咳了一声，这才终结了这次各方面很复杂的见面，学姐“好~谢谢~”的说着，接过了自己的可丽饼——上面的奶油超级多，几乎看不到水果的轮廓。
“明天见~羽间间和小青海~”
学姐笑眯眯的挥了挥手，便跨上了自己的那台粉色淑女车，从裙下滑出的白皙大腿，让我不自觉避开了目光，尽管没有必要按车铃，但她还是一路叮叮当当了过去。
最后，虽然青叶说不用了，但我还是给她买了一份，因为她不喜欢吃奶油来着，所以我让多放了点脆片和巧克力酱。
“谢谢...”
“什么啊？”
“...”
接下来的路途，名为学生的菌落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清的街道，和一点点被丝雨润湿成灰黑色的路面，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走这段路了，但熟悉的彩票亭、一股海腥味的鱼店、包括枕木间生着菊科植物的踏切，一切看起来都熟悉的让人安心。
“那个人是谁啊？”
火车响着汽笛穿过，二人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一开始还挺精神的青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恹恹的样子，望着那一节节驶过的油罐，向我如是低声的问。
“迫水学姐吗？就是之前给你说的那个啊。”
“哪个？”
“搬到我家旁边的那个。”
“哦。”
余光里，青叶悄悄瞟了我一眼，随后便继续不怎么说话的样子，时而用手，轻轻拂掉乌黑头发上的晶莹水珠。
“喂！上次叫你来怎么不来！”
商住一体的三层楼房门前，外公脖子上搭着条脏兮兮的毛巾，嘴里叼着根万宝路，一见我便不满的抱起了胳膊，旁边的面包车还没熄火，嗡嗡的响着。
“上次有点不舒服啦...”
“别扯谎了！快把这个拿进去！”
终于把那长长的烟灰抖掉后，他用毛巾擦了擦满是皱纹的额头，顺带踢了脚地上的箱子。
“好好~”
这个头发花白，腰背却和老松般挺拔的老头，有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脾气也不小，小时候没少打我屁股，虽然现在不至于，但我还是唯唯诺诺的听了话，将书包搁到箱子上后，用力抬了起来。
看重量和声响，大概是鱼线之类的东西，单个很轻，但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绝对比预想的要重许多，青叶想要帮忙来着，但刚凑过来，就被外公挥了挥手：
“别管这家伙，今天就让她给我好好的搬个够！”
说完，老头便合上了后备箱的门，钻进车里利索的走人了，车子谁知道有没有过年检，发出的噪音轰隆隆的，让我不禁捂住了耳朵。
“不准偷懒哦！”
青叶好像恢复了一点精神的样子，用平时的口吻说着，帮我提走了书包，钻进了那老旧到发黄的塑料帘中。
我望了眼门口堆成小山的箱子，和仓库的距离有点过分，顿时苦闷的叹了口气，前前后后往返了十几趟，到最后都分不清身上那些是雨水，哪些又是汗水。
“臭老头...花钱雇个人能怎样啊！”
我抱着大致是帐篷固定钉的箱子，每走两步就要如是抱怨一声，这些铝合金的家伙们可一点都不轻，双臂都快要酸到发烫了。
再这样当黑奴下去，我估计第二天要起不来床，便踉跄的将箱子放在了就进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上去，不在乎形象的卷起衣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不许偷懒！”
青叶从帘子里露出了个脑袋，像是监工一样，密切的注视着我的言行举止，我只能期盼着她不会就“臭老头”这类的叫骂，去向臭老头告状。
“就休息一小会儿啦...”
我放下了衣摆，整个人都快要猫了起来，青叶“好吧...”的嘀咕着，脑袋缩回了帘子中，本以为上楼休息去了，但过了片刻，便拿着苏打水和毛巾，向我小跑了过来。
“我不会谢谢你的哦~”
“知道啦！快拿着！”
我学着外公的样子，将毛巾搭在了脖子上，拧开了苏打水后，像是我爸喝啤酒那样，豪放的咕嘟咕嘟着。青叶早已换上了那件居家常穿的薄荷色连衣裙，白皙的肩头微微泛着润红色，因雨丝而显得晶莹。
“不用啦，我来就行。”
见她在门口搬起了一个箱子，我放下了只剩一小半的瓶子，起身向她走了过去，这家伙比起我，从小就被外公疼爱来着，见她抱着箱子摇摇晃晃的，总感觉不放心。
“不要！...好吧。”
她一开始还想逞强来着，但抱着箱子持续了三秒钟，鼓起的脸便像河豚那样瘪了下来，我连忙想从她手里接过，但还是晚了一点，青叶重心失稳的向前倾倒，我则连忙的向前倾想接住。
刷啦啦。
箱子里的内容物，发出了并不悦耳的声音。
勉强没让箱子暴力落地的我，一不小心就跪倒在了地上，来不及感到惊慌，连忙确认了一下是否是易碎物，这才松了口气，缓缓抬起了脸。
“啊...”
“...”
一股稀释的水仙香味。
手撑着箱子，身体完全向前倾的青叶，漂亮的双唇有这样的香味，与刚好抬起脸的我，距离暧昧，能感受到双方刻意屏住的气息。
我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是怎样，但青叶那横在鼻梁上的淡淡雀斑，清晰可见，一下子便染上了白皙下的红潮，像是草莓馅的糯米饼一样，有着让人喜爱的色泽。
“你是想让我亲你嘛？”
“才不是呢！！！”
随口开了个玩笑后，青叶立马打破了物理的约束，整个人在我面前重新直了回去，纤细的双手无措的乱挥着，还不等我窥探她的表情，便踩着白色的清凉拖鞋，啪嗒啪嗒的钻进了帘子里，没有再露出脑袋来。
搞不好自己还真能亲上去呢。
想起小时候过家家的时候，好像和她有轻轻的来过一下，所以大概并不是什么太危险的事情吧，这样并没有过多思考的自己，撑着膝盖艰难的起了身，扶着腰休息了片刻后，将剩下的那些箱子全部搬进了仓库。
“快来吃饭吧~”
三楼是我和青叶曾经的家，外婆正坐在那张居家椅上，手里拿着本和学姐同款的杂志，滋滋有味的看着。
“好~”
我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脑袋后，一屁股坐在了餐桌前，豆腐萝卜味噌汤，以及烤鲔鱼和酸萝卜，很传统的晚餐，不像我妈，总是在电视节目上乱学，然后做出来一言难尽的菜品。
青叶的碗是空着的，我环视了一眼客厅，没有见人后，朝卧室的方向喊了一下：
“青叶！来吃饭！”
房门半掩的房间里没什么回应，只是过了一会后，才传来幽幽的拖鞋声，青叶先是探出头看了一眼我，随后才低着头现了佛身，怀里抱着个大大的水獭娃娃。
“那是什么...”
“娃娃。”
“哦...那你干嘛要抱着它啊...”
“和你没关系！”
青叶不满的瞪了我一眼，随后刷的拉开了椅子，坐在了我的对面，不清楚突然闹了什么别扭。每到这种时候，怎么哄也没办法，我开动了的说着，便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块黏糊糊的米饭。
“由依最近有认真学习吗~”
翻阅着杂志的祖母，用向来慈祥的声音，向我随口问了一下。
要说答案，那自然是否，不如说我根本就没在听课，小测验也光荣的拿了全班倒数第二，被班导毫不留情的标记为了问题学生，一在走廊碰到，就“好好学习啊你这家伙。”的说一嘴。
“嗯~有认真的学习哦~”
“才没有呢，认真的在上课睡觉。”
我立马将头转回到了青叶身上，她正用筷子蹂躏着盘中的煎鱼，河狸...不，水獭的脑袋遮着半张脸，向我持续的投来幽怨的眼神。
“真是的...你爸妈到底有没有好好教导你啊...”
外婆轻声的叹了口气，向这边投来了不甚满意的目光，我只好笑嘻嘻的当作应付，猛地吃了一大口饭，顺带在桌下，悄悄踢了下青叶的小腿。
她想反击来着，但和往常一样，被我轻易的躲了过去。
青叶吃饭，总是慢腾腾的，更别提现在这样闹变扭的状态，先她一步吃完后，我清洗了自己的碗筷与餐盘，去卧室里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后，便走进了浴室，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迎来了宁静的夜晚。
青叶的卧室，曾经也是我的卧室。
不靠窗的墙边，摆着一张上下铺的木架床，一般是我睡下面，青叶睡上面，我跟父母住了以后，青叶就挪到了下铺，上铺摆了一些自己的娃娃，但床单之类的时常会清洗。
“作业借我抄一下~”
面对自己根本看不懂的练习册，我平时都是直接用手机搜答案的，但难得青叶在身边，刚洗完澡脑袋晕乎乎的我，戳了戳小桌下青叶的大腿。
不知道她在发什么呆，反应大到把我也吓了一跳。
“干嘛！”
“作业~借我抄一下~”
青叶没有理会我，连忙抬起了屁股，距离过分的远离了我，重新抱住了自己的水獭，过了好一会，才投来不满的眼神，“不要。”的冷冷说了句。
我只好轻声叹了口气，再次拿起了桌上的手机，重复着查找-抄-查找的枯燥流程，像是英语这类的，随便乱写火星语也没关系，但古文和数学，会被老师揪出来大骂。
“那个迫水学姐...”
过了一刻钟左右，躺在床上读书的青叶，用幽幽的声音，向我抛来了有头没尾的话。
我按了下自动笔的铅芯，百无聊赖的继续抄写着答案，只是随口说了句“怎么了？”
“你和她关系很好吗？”
“呃...”
刚按出来的铅芯，一下子断在了纸面上。
突然问这种问题，我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是昨天的话，我可能会随口回一句“还行啦”，但今天是不同的，毕竟经历了午休时那样暧昧的事情。她只为我做膝枕——这样的关系，我大概是说不出口，见青叶放下了书，一脸狐疑的盯着我，我只好随口说了句：
“还行啦。”
“是吗？...”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了书本上，但并没在看的样子，只是用手指来回卷着书页的一角，表情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是不是寂寞了~”
我学着学姐的口吻，向她半开玩笑的问，她没有回答，只是立马翻了个面，面朝着墙壁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我放下了笔，手膝并用的爬到了她的窗边，推了推她纤细到令人羡慕的腰。
“不要动我...”
“放心啦，不会因为学姐而和奈奈——”
“<这样说...不是和表白没有区别嘛...>，是她吗？”
青叶绘声绘色的模仿着我的口气，让我一下子噤住了声。
在我石化般的沉默间，青叶抱着自己的水獭，向我翻过了身，她的眼睛很圆润，很漂亮，时常会闪烁着薄薄的水润，认真的发问的时候，会让人因撒谎而自我谴责。
“我才没有这样说...来着？”
“你说了，上课的时候，声音还不小，而且我就坐在你前面。”
这下算是被彻底将军了。
不知不觉间，我便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右手扭捏的来回揪着床单的一角。我得想个巧妙的说辞，将这件事情圆过去，但焦虑的想了半天，也没有任何有希望的突破口。
不如老老实实的和她讲明白———
“学姐的膝枕，有那么舒服吗？”
“诶？...”
青叶说着，正坐在了床上，像是学姐那样，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半强迫的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