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签下这份协议，Dr.Sophia

索菲娅的双手耷拉在桌上，迎面递来一张白纸和一杆笔，塞进她手与桌子的缝隙间。索菲娅推了推她的黑框眼镜，用力眨了眨疲倦的双眼，试图看清纸上的黑字。那张纸上的内容很简单，一两句话就写尽了，显得很干净。她颤悠悠地拿起笔，准备玷污这张白花花的纸。她的视线变得模糊，黑色的字母渐渐融化在白雾中。那纸在她眼中不再是一张纸，而是一条洁白的床单，手中的笔也变幻成了一把柳叶刀。

手术台上，索菲娅精准地割开那名少女的胸腔。用止血夹夹住血管，取出心脏，缝合开口，接入仪器。做完这一切后，索菲娅用手臂擦了擦汗，她听着周围仪器的滴滴声，陶醉般的看着那名少女姣好的面容。奇迹，是索菲娅给她取的名字。她用手指抚摸着奇迹的嘴唇，情不自禁的想要吻上去。奇迹已经没有了鼻息，仪器也显示着一样的结果。但是索菲娅知道，奇迹还没有死亡，她还在更生。

这是一场秘密的试验，她要证明无性繁殖比有性繁殖更加优越。实际上，她已经做到了，只是学术圈还没有认可她。甚至，学术圈的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一种亵渎。为此，她又努力了几年。

十几年前，索菲娅在一篇文章中看见了成功培育全癌小鼠的案例。她兴奋地连夜飞往远东他国的实验室，只为一睹那从无到有的小鼠。

索菲娅足足盯着那个小怪物一个小时，在此之前，她有25个小时没有闭眼。那一团肉状的生物整个浸在无菌液中，疯狂的啃食着滴出营养的导管，她只能勉强看出那是头部。

“实际上，它已经长出了各种器官，必须的内脏，骨骼，甚至大脑。尽管只有这么点。”

一名研究员向索菲娅热情地解说道，他用两根手指夹起了一粒芝麻。

“定向重分化是一项艰难的工作。就是说，很难让只会分裂的癌细胞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开始工作。你可以看到，我们还没让它长出皮肤。”

“它真的只是由一个癌细胞培育成的嘛？”索菲娅问道。

“当然，不过我们不说培育，我们称为更生。我们从它身上刮取了几个细胞，正在将其更生为另一个独立个体。我们称为海拉鼠二号……”

技术进步得很快，但人类没有。当索菲娅得知那间实验室被关停后，她迅速将她的成果转移到了家里。好在她只是一个人住，而且没有什么朋友。正因为这种寂寞的环境，索菲娅将她的一切情感，都奉献给了奇迹。她既是奇迹的母亲，又是奇迹的朋友。

一开始，家中的环境远没有实验室里好。那时，奇迹常常很虚弱，表现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病症。索菲娅也因此精疲力竭，在家里一待就是几个月。 一天夜里，她被一阵阵呜呜声吵醒，于是在屋里无意识的游荡，试图找到噪音的源头。最后她来到了奇迹所在的透明玻璃暖箱前。索菲娅打开灯，声音戛然而止，屋内静悄悄的，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用额头贴在玻璃上，温柔地看着箱中丑陋的小家伙。奇迹静静地看着她，身体在有规律的起伏，类似口器的部位动了动，只发出了几个短暂的声调：

“mumm”

这是奇迹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她的最后一句。几个月过去，情况越来越好。奇迹的生长速度很快，索菲娅在惊喜之余，也发现她研究不过来了。各种奇妙的指标涌现出来，索菲娅难以用自己所拥有的知识体系来解释这一切，光是观察记录就已经很费劲了。于是索菲娅找到了自己的一个好友，一位脑科学家，丽莎。

“你有带她出去嘛？”

“没有，要是出去的话，肯定会被别人当成怪物击毙的。”

丽莎摸着下巴，说：”她的智慧很惊人，无论是关联能力还是推理能力，她光是看书就已经学会了三种语言。”

“我知道。”索菲娅骄傲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炫耀。

“她还会再生长嘛？”丽莎现在已经对奇迹很熟悉了，说话时还摸了摸奇迹光秃秃的头。

“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叫你来。”

“我觉得可以给她整个容，带她出去，尽可能得让她记忆与学习。”

“你不要想打奇迹的主意！”

丽莎见索菲娅突然有些激动，摆了摆手，说道：”这只是个建议。”

奇迹见她们两个莫名其妙的争吵，痴痴地笑了出来。

索菲娅将她心中最完美的形象，在奇迹身上雕刻了出来。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接近上帝。奇迹的身体修复得很快，过了几天，索菲娅便带着奇迹出门了。索菲娅欢快地推着轮椅，轮椅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正是奇迹。尽管如此，奇迹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带奇迹出门不是什么好主意。索菲娅发现奇迹常常莫名头痛，但是又检查不出来问题。好在丽莎发现了冲突。

奇迹好像没有再长大了，似乎受到了什么限制。丽莎本来以为她会变成一个巨人。不过奇迹的头痛给了她一些提示。

“大脑是最高级神经中枢。奇迹的身体是由大脑控制的，虽然没有证据。大脑想要变得更大，但是被限制在了头骨中，所以她会头痛，假如扩张她的头部空间，说不定她就会继续长大了。”

“这不科学，她的其他部位怎么支撑得起？”

“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切除她的部分大脑。”

“你真是个魔鬼。”索菲娅捏了捏眉间。

丽莎讥笑着说道：”彼此彼此。”

索菲娅看了看奇迹，奇迹一脸轻松地说：”妈妈没问题的话，我也没问题。”

在丽莎的指导下，手术很快就开始了。因为奇迹作为第一个无性繁殖的人类，带着许多不确定因素。索菲娅没敢给奇迹麻醉，但从手术的状态来看，索菲娅远比奇迹表现的更痛苦。

每次术后，索菲娅寸步不离奇迹。似乎都要成为一种习惯了。在第一次切割大脑导致奇迹整整休眠了五个星期，这个期间，索菲娅心快要死了，她前所未有的失眠，在精神奔溃的边缘，还应激导致了部分记忆的丢失。丽莎事后评价索菲娅：她好像切除了自己的大脑。

第五个星期，索菲娅吃着意面，她将叉子卷入面中，旋转，搅拌，沾着血淋淋的酱汁，要放入口中。她看着每一条扭曲蠕动的长条以一种不可名状的拓扑结构扭成一团，形成了大脑的形状，其皮层灰质沟回错落有致，看起来美味极了，她一口将其吞下，一根根神经爆裂，髓液在口中激荡。索菲娅想起了僵尸的传说，那是一种喜欢大脑的生物，她和奇迹又何尝不是一个僵尸。大脑！对了，另一半大脑！她找到放在冰箱冷藏室里的奇迹的大脑，那一团细胞已经退化，形成了一致的构造。索菲娅好像明白了什么，大喊道：”还活着，奇迹还活着！”

索菲娅重拾了往日的自信与傲慢，她不再自诩为上帝，而是”创造神明之人”。尽管丽莎觉得这俩个称号没什么区别。索菲娅越来越大胆，她想知道，奇迹的极限在哪里？

“你爱我吗？索菲娅。”奇迹在第一次手术之后好像忘记了什么，索菲娅对此没有在意。

“我不爱你，你只是一个怪物。”索菲娅撒了个谎，她已经听这个问题听了许多遍了。

“那你为什么喜欢亲我，而且晚上也抱着我，我从书上看到，这种行为叫爱。”

“纸上写的，不一定是真的。”索菲娅脸有点红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过激。但是索菲娅忍不住想要占有奇迹，想要彻彻底底的了解奇迹。

“你爱我吗？”索菲娅问奇迹。

“当然，我最爱索菲娅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爱索菲娅。”奇迹声音高昂地回答道。

“要是你忘记了我，你还会爱我吗？”

“我不会忘记索菲娅的，我的每一个细胞都记得。”

索菲娅对这句如稚童般天真的话很满意。她再也没做过大脑切除手术。她回顾了过去取得的种种成绩，她最骄傲的硕果在她面前，喜悦似乎冲昏了索菲娅的脑袋，她快要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直到索菲娅的冰箱变得面目全非。

那团分化细胞薄薄的铺平在每一层隔板上，悄悄地吞噬着一切能够利用的养分，它不断的壮大，一往无前地扩张，直到接触到一根脆弱的高压电线。奇迹二号在索菲娅不知不觉中死亡了。不过这也提醒了索菲娅——奇迹到了繁殖的时候了。

索菲娅要确认什么是最佳的更生细胞，除了脑细胞。她等不及要复现冰箱里的奇迹。这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还有奇迹在陪着她。奇迹已经完全理解了索菲娅的追求，并且也想做出一些贡献。

对科学的探索永远不是一帆风顺。索菲娅在无性繁殖方面举步维艰，进度又停滞了几年。索菲娅在失落的日子里，喜欢看着奇迹幼时居住的暖箱发呆，倾听自己的心跳声。这一切被奇迹看在眼里。奇迹一直注视着她，她是最了解索菲娅的人了。

“用我的心脏吧，索菲娅。”

索菲娅突然惊醒，仿佛第一次听见奇迹喊她的声音。她睁开眼睛，额头从冰冷的手术台上抬起。这不是幻觉。虚弱的奇迹好像在说什么，她赶紧起身，将耳朵贴近奇迹的嘴唇。

“祝贺你……”

体外心脏很活跃，仿佛拥有着无限的生机。索菲娅的心情无比的愉悦，她大口吸着实验室里充满消毒水味的空气，心跳得比以往都快一拍。她成功了，这是最好的结果，却远远不是结局。她想要公布她的结果，是时候了。她已经别无所求，只想要最后，所有的人，看着她开启一个新纪元。她在努力想象她从未见过的景象，所有人将她捧起，高呼其名。

Dr.Sophia! Dr.Sophia!

“Dr.Sophia?”

“啊！哦，签好了。”

对面的那位军官从黑暗中伸出一双手，迅速将纸和笔收了起来。索菲娅想象的未来被军人截了胡。或许消息很早就已经走漏了。她被带到不认识的小黑屋里已经好几天了。她听见一些声音，有人在讨论她怎么在家里就创造了一个怪物，怎么处理那个怪物，有什么利用价值。她也见了许多个军官，从十几年前，一直问到现在。她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被记录下来。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几天。

她冷静得惊人，索菲娅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不在乎。她签下字，相当于默许了战争的发生。索菲娅认为所有人亵渎了她与她的奇迹，应当降下神罚。

“它就在隔壁，你可以去看看它。”亵渎者在黑暗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一开门，丽莎便接引她来到隔壁。

“这几天我一直在照顾奇迹。”丽莎说。

“我知道。”索菲娅没有正眼去看她，只是一人进入牢笼般的房间，将丽莎关在门外。房间内，奇迹躺在一个铁质平台上，全身被紧锁，一动也不能动。奇迹累得已经闭上了眼睛，却依然感知到了索菲娅的存在。索菲娅看见奇迹身上一道道勒痕，摘下了眼镜，说道：

“你想要妹妹嘛？”

“妈妈没问题的话，我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