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上阵风猎猎，吹裂清晨的薄雾。明明是夏季，这里寒意却浓。

我从杂乱的绿草中直起身子，未凝固的鲜血随着我的动作落到杂草上、石案边。我按着手腕的伤口，挺着僵硬的双腿，茫然四视。石头、细草上的细密露水在初阳下反射着金色的光，将要消融；远处山脚下，想必已有人早起吆喝，开始忙碌了。

我怔怔地看着，眼泪无意识地淌过脸颊。

世界还是充满光亮和声响的，所有人还是和以往一样，出生、生活，欢笑、哭泣，不断重复着生命的旅程。只有我的时音，被困在黑暗和寂静里，再也不会有明天。

我弯下腰，试探地想要摸摸她的脸。但在距离她大约五厘米的地方，手指被挡住了。我苦笑，眼泪却“滴啪滴啪”地打在亲手设置的结界上。

“时音……”即使触碰不了，我也亲昵地去挨着她，小声地同她说话，“这次我做不了小动作啦，你就安心地睡一会，再睡一会吧。不过我喊你的时候你可不能赖床，一定要起来啊……我还不会编辫子呢，再多教教我吧，好不好……”

身后忽然传来异样，冬和八云都瞬间显现。我没有回头，冷冷警告。

“到此为止吧。”

脚步声停止了，来人不出声也不离开。我抹掉泪水，转过身去，一时怔住。

“夏目大人。”那张和时音相似的脸看着我，“我来助您复活时音。”

为什么千夏会在这里？为什么她会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她说帮助，她能帮助到什么地步？她都知道些什么？她，是谁？

“夏目大人，请让我来帮助您吧。”

她再次呼唤我，只是这一次，她平静的声音中带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只是细微的变化，但顷刻间她回到了我熟悉的前辈模样。我强行维持的冷酷眉角松懈了下来。

“你要帮我？”

“是。”

“你怎么帮我？”

“复活的方法、复活所需的咒具、复活所需的场所……只要是您需要的，我们都可以提供。”

“我们？”

我重复那个字眼，千夏默不作声。我忽然觉得疲惫，疲惫要压垮我了。

“前辈。”我轻声问她，“你是千夏，还是屿呢？”

她垂下目光沉默了一会，才抬眼看我。

“都不是。我既不是千夏，也不是屿；但我既是千夏也是屿。在家里和阴阳塾，我被称为千夏。但在望朔会，屿才是我的代号。”

“那在我面前呢？”

“您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

我看着她，记忆里那朵茉莉花一直在雨中摇曳，雨越来越大，我快要看不清了。

“那个活泼的狐狸少女……”

“是假的，是我伪装的，为了接近您。”

“那个文静的前辈……”

“也是假的。”

她平静地看着我，我的喉咙好像被灌入了粘稠的泥沙，光是张嘴都费力无比。

我想问她，现在的是真正的你吗？你为我流下的泪是什么意思？面对那只小狐狸的表情也是伪装吗？还未问出口我立刻觉得这些问题都太傻了，什么意义也没有。

我只是问了她。

“那盆茉莉……开花了吗？”

她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明显停滞了片刻。

“没有。今年怕是不会开了，连花苞都没有。”

她停了一会，又补充。

“但是长得枝繁叶茂，很健康。”

“那就好。”

我们沉默了片刻。我想问千夏的已经都问完了，之后的只是屿了。

“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只想要您带领我们。”

“带领你们？然后呢？”我讥讽，“追求神吗？发起革命吗？”

她摇头，“我们希望您能创造一个人人平等，谁都能笑着的世界。我们希望您能带我们去往那样的时代。”

“我可没有那样庞大的目标，也做不到这样庞大的事情。”

“您不用在意，也不用刻意追求，命运自有它的道路，您只要做您想做的事情就好。”

“我只想复活时音。”

“那您就一定需要我们。”

“你们就那么自信？”

“是的。因为您需要的东西，我们知道在哪里。”

“我自己可以找。”

“但是时音等不了。”

“……”

“我看得出来，您用某种阴阳术封印住了时音的身体，但是七天后，灵魂入了轮回，这个世上就再无贺茂时音。时间紧急，您需要我们。”

我没有理她，而是一直看着时音。她穿着洁净的巫女服，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我留恋地描绘她的线条，隔空摸了摸她的头发。

“夏目大人……”

“别废话了。”我冷冷打断她，“带我去望朔会。”

原本以为屿会用禹步直接带我去望朔会，但在我们到了山下后，屿就一直带着我在城市中穿行。

“组织的进入方式有些麻烦，还请您多担待。”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着，她也不走快，时不时回过头看我。

我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到处都残留着时音的血迹。现在正是早市时间，周围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我无神地穿梭在他们之间。他们纷纷忙不及地避让，远远地打量着我，对我指指点点。屿从前面回来拉我的手，我任由她拉着，带我穿过喧闹的人群。

我只是觉得太吵了。太吵，却又太冷清。

“夏目大人，您的头发乱了。我来……”

她靠近我，小心来理我的头发，我一扭头避开了她。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你不是她，别碰我。”

我这么说了，她低垂着目光，收回手，对我轻声说。

“夏目大人，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