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排挤，被奚落，被泼脏水，被骂渣女……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经历过种种苦痛，已经没有什么是徐星染真正在乎的了。爱过许多人，做过许多事，都似一场梦。梦醒了，物是人非，路却还要走。
多亏了她那些爱做宣传的“好闺蜜”，让她徐星染的盛名，在她升入高中之前便已“人尽皆知”了。开学第一天，她同桌的位子没人去坐，就算有人坐到那里，也会被班里其他人叫走，灌输一堆信息，回来时便皆挂上那副嫌恶的目光了。周围一圈，几乎也都是不知情者或晚来的人才坐上的。整个班里，人人洁身自好，对她敬而远之，在刚开学的半小时里，达成了空前的团结。
但这临时的座位很快被老师按身高重新调整了。徐星染被安排在教室稍靠后的位置，同桌是位相貌清秀的女生。对方看起来很活泼，刚坐下就介绍起自己。
“我叫白清，XX初中的。”
“嗯。”
徐星染瞥了她一眼，答复一声，便不打算再说什么。谁料对方眼一瞪，色一正，娇喝一声：
“来将可留姓名？”
这一声不仅让徐星染愣住了，还惹来了教室里其他人的目光。很快，有“好心人”凑过来，拍了拍白清的肩膀，把她叫到了教室外面。看样子，是要给她灌输坐在她身边的那位“恶女”的所作所为了。
徐星染对此并没有什么表示。习惯了那些或鄙夷或下流的目光后，生活也少了些猜忌。心安理得地活着，反倒成了件易事。
正想着，上课铃声响起，高中的第一堂课便要开始了。徐星染能感受到白清的目光不时瞥来，不知她现在是怎样看自己的，但那不重要，现在的徐星染，只为自己而活就够了。
下了课，徐星染移步至卫生间，正要关门，一道身影突然钻了进来，还顺手带上门闩。来的人正是白清。
“我听说你的事情了。”白清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但表情却相当平静。
早在徐星染刚开始被孤立时，有人来安慰她，有人来劝勉她，有人表示自己会永远支持她。但那些人最后，也都不堪因她而连带的霸凌，选择了离开。白清的样子让徐星染想起过去，烦闷涌上心头，正要逐客，却听白清继续道：“所以……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哈？”刚要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徐星染抬眼看向白清，对方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接着，白清缓缓闭上眼，倚靠在门板上。
她什么意思？徐星染不明白。莫不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吧？
徐星染有些恼火了，她上前一步，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对方的嘴唇，刚要发作，便看白清忽地睁开眼，抓住她的手腕。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吻我一下。”白清垂下眼帘，“亲完我就走了。”
说罢，她便再次合上眼，还是那样倚着门板，还是那副平静的神情，自始至终，不曾改变。
徐星染“啧”了一声，也没再墨迹，侧过脑袋，便吻住她的唇。
吻便吻了。略无感情的接触，一如人潮中碰到肩膀的两人，没什么留下，亦没什么离开。
仅停顿了一息，徐星染直起身，目送着白清似有些失落地离开。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徐星染懒得去想。但从那短暂的接触中，她回忆起一些往事，回忆起自己曾说过的那么多“我爱你”。那些热情的话语，是怎么变成“真无聊”的呢？徐星染徒然感到迷茫，自己的爱什么，所谓的爱，又是什么？
不过须臾之梦，没什么留下，而曾拥有的一切，都已离开。
一股伤感涌上心头，那个徐星染自以为已经扼杀掉的软弱的一面，似有了复苏的迹象。
待徐星染回到教室，白清正与座位上和其他同学说笑。见她回来，周围人毫不掩饰厌恶与嘲弄的神色，一脸扫兴地离开。而白清则没什么表示，脸上仍挂着一副微笑，维持着最开始那个天真善良的形象。看着这副笑容，不知怎的，徐星染打了个寒颤。
从上小学的时候开始，徐星染就发现自己能察觉到一些别人常会忽略的细微之处。从一些姿态、小动作或微表情中，她能大致猜到对方的感情变化，并迅速反应出应对的办法。凭借这样的才能，她为人处事圆融自如，在初中有过一段很受欢迎的时光。年少无知又饱受爱慕的她，经历过许多分分合合，而后沉沦其中，再到后来的男女通吃，被挂上渣女的骂名，变得孤身一人。因此才能而兴，因此才能而败，本打算不再观察他人的徐星染，看到白清的笑，又不自禁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徐星染回想起刚发生在卫生间的一幕，白清那副平静的神情兴许并非平静，略无杂念的眼神也似乎不应用纯洁来修饰。白清会露出那种可爱的笑容，可徐星染却冥冥中感觉，她并不开心。她的笑容是种模仿，她的平静不仅是表象，因为白清她……
是一具空壳啊。
她的笑容是顾及他人才露出的，她的平静是她空洞内心的体现。相比别人，白清缺了些什么。面对自己，她无意识地表现出空洞的一面，是希望自己去将其填补吧。这样想来，白清她，大概从未被真正爱过吧。
但很可惜。徐星染露出苦笑，自己也是个不懂爱的人啊……
这兴许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看着白清，徐星染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星染能察觉到，白清的精神状态日渐下滑。上课时常常对着课本发呆，下了课还要装出积极的态度，简直活得比自己还累。但她又忽而转念一想，若是自己能填补她心中的空缺的话，或许她会成为一个离不开自己的人？那样似乎……
徐星染紧急叫停了思绪。她承认自己渣，但她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为了自己而使白清沦陷，也太不公平。
可若非如此的话，又该怎样改变她……
不对啊。徐星染猛地回过神来，自己为什么非要替她着想，明明已经不想和她再产生什么联系了……徐星染劝自己莫管闲事，胸口却犹如乌云压城般，惶惶不安。
“唉……”
就是这种性格，让她曾与那么多人产生联系；也就是这种性格，才让她被他们抛弃。想要去做，却不肯放下，正如腰缠万贯而欲渡河的人，沉溺，便是归宿。
也罢。注定要沉溺的人，若是能做到些什么，兴许也算是种善终。
徐星染瞥了眼白清，她仍是那副愣愣的状态，右手扶着课本，左手垂在椅侧，目光无神地盯着课本。徐星染悄然垂下右手，向白清的方向潜了过去。短暂的接触过后，她牵住她的手。
这让白清身体一颤，小嘴微微张开，有些惊讶地瞥了眼徐星染。两人如此牵着手而面色如故地听完了一节课。
自己这番举动起效了吗，徐星染不知道。只是白清那副无神的状态，似有磁力一般，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
对方没有把手抽开，就算成功了吗，徐星染不知道。只是自己曾经的“爱”，正如现在这般，一味地追求肉体的慰藉，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会亲昵地十指相扣的两人，指缝间会隐匿着爱意吗？会燥热地相拥深吻的两人，唇舌间会流淌着爱意吗？越是与白清接触，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到底是自己太奇怪，太随便，还是“爱”这一字太神秘，太深远，徐星染已经搞不明白了。
而后的几周，徐星染都在这般“上课牵手，偶尔被堵在卫生间索吻”的生活中循环反复。尽管疑问并没有得到解释，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自己似乎并未对这样的生活感到繁复，感到倦怠。也许，这种平静而朦胧的生活，才是适合她的吧。自己的状态在变好，白清好像也有所好转，这样……也挺好的。
周五，在白清的提议下，两人加上了微信好友。相互发过问好的表情包后，徐星染不知该再发些什么，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反反复复看着白清发来的好友申请，她的眼眶不自禁地泛起湿意。
“猜猜我是谁？猜对了就告诉你。
“给个小提示，组成我名字的两个字都有‘干净’的意思哦。”
徐星染仰起头，吸了吸鼻子，长叹。
“人……终究还是群居生物啊……”
那晚，徐星染近乎失眠，被所有人背叛时的场景在她脑中不断闪回。惊恐、无助，只能让被窝拥抱自己。就算她能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家自习的情况下考上市重点高中，就算她一遍遍想象着背叛的友人们嫉妒的神情，就算她自认为已经流尽泪水，学会坚强，有些事情，果然不是说放下，就得放下的啊……
次日放学很早，一下午的空闲时光，于徐星染而言，空荡，乏味。玩玩单机游戏，刷刷视频，看看漫画，她鲜能从中获得快乐，只是以消磨时光为目的，报复般地虚度光阴。
看看时间，十点多了。徐星染准备睡觉，却突然接到白清的语音通话。她举起手机放在耳边，一连“喂”了几声都不见回应。从断断续续的背景音中，她似乎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怎么了？你在哪？”徐星染一下从床上翻起身，抓起转椅上的风衣便要出门去。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啊，刚刚有人出来，我已经进小区了。”
“啊？”徐星染想起之前在学校偶然和她说过自己的住址，没想到她竟然记下了。但徐星染没怎么在意这些，她更在意白清略微颤抖的声音。那是哭泣时特有的腔调，她忘不了。
快速地交代了自己家的具体位置后，徐星染还来不及换鞋便冲出家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白清，只是胸中的焦躁敦促着她，快些，再快些。
刚走到楼下，两人便撞了个满怀。得亏徐星染眼疾手快，一把搂住白清的腰，才没让她跌倒。怀中的白清刚稳住身子，抬起头，便吻去。这是白清第一次主动亲吻徐星染，生涩，稚嫩，加上啜泣带来的颤抖，问了不到一息，白清就从她唇上退开了。
似乎是很在意自己哭相，两人仅对视一眼，白清便慌慌低下头去。徐星染无措的双手缓缓交拢，环在白清腰后，默默感受着肩上逐渐扩散开的湿意，渐渐变成掩盖不住的低啜。她将头倚着那不住颤抖的肩膀，轻轻拍抚着白清的背，足足过了十余分钟，怀中的人才逐渐平复下来。
“先上楼吧。”徐星染没去看白清的泣颜，她环着白清的手臂，缓缓向家走去。
“我家就我一个人，我爸妈在去年被我哥接到国外生活了。”到了家，徐星染一边准备拖鞋，一边给白清解释自己的情况，“休息吧，先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徐星染将白清带到客房，对方则牵着她的衣角，低垂着脑袋。刘海的缝隙中，隐约透出她委屈巴巴的眼神。这绝不是伪装的神色，如是想着，徐星染不禁心生怜意。
“吻我……星染……”白清颤抖着呼唤她的名字，抬起的脸颊，让那不堪重负的眼眶再次淌下两道清泪。
“还要呀，稍等一下哦。”徐星染脱下那件潮湿的风衣，随手扔在地上。上身仅剩一件内衣，看得白清愣了愣，而徐星染并未在意，她一手捧起白清的面颊，低头吻去。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徐星染在简单吻过一下后，将舌头渡了过去。她轻松地撬开白清的唇，欺负般地搅攻着柔软的小舌。水声，混合着白清不自觉的鼻音，有了几分色气。白清的小手摸索着徐星染的衣角，可向上伸去，只能摸到她纤细的腰肢，那双小手便只能捏成两个小拳头，紧张地收在胸前。
深吻持续了近一分钟。唇分，白清脱力地瘫倒在床上，急促地喘息着。见她这幅模样，徐星染又懊悔起来，怎么一时冲动，做了越界的事？明明用简单的方法，让她一点点地感受到爱，就足够了啊……
帮白清把双腿挪到床上，徐星染正欲离开，却被她抓住手臂。
“我想……和你一起睡。”
用那般泛着红晕，眼神迷离的神情说着这样的话，让徐星染的理智陷入疯狂的挣扎。
“这……不好吧……”
“我有话想和你说。”
“……好吧。”
白清向里挪了挪，徐星染则去关了灯，而后侧身背对着她躺下。
“为什么要背对我？”
“你……不是不想让我看到你哭的样子嘛……”
“现在又没哭。而且，我想要你好好听我说话……”
白清顿了顿，接着道，“能听我倾诉这些的，也只有你了……”
好家伙，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了。徐星染没有办法，只得转过身来。两人共用着一个枕头，鼻尖几乎凑在一起，呼吸相闻。
白清深吸一口气，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和家里人吵架了。我不喜欢家里的氛围，压迫得我难以呼吸，所以我逃了出来。
“妈妈是一个很爱我的人。但……我不想她那样爱我，替我安排好一切，不顾我的感受，还掏心掏肺般地和我说，那都是爱我才那样做的，那都是为了我好。
“那样真的让我压力很大啊……回到家，非但不能洗去疲惫，反倒胸中的压抑更加猖獗。我是不是，已经没有安身之所了啊……”
说到这，泪水又不自觉地滑落。徐星染搂住白清的肩膀，将她的脑袋推进自己怀中。她哭着倾诉，却感到安心。
随着抽泣声渐渐平复，白清在徐星染怀中沉沉睡着了。轻抚着怀中的人儿，徐星染不禁轻叹，经此一事，明天，她们的关系会变成怎样呢。
徐星染不敢去想，不敢奢望。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