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徐星染就已经醒了。看着身旁酣睡的白清，她心中五味杂陈。多希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白清没与家人吵架，更没来找她倾诉。若是这样，她便也不会有贪婪的期待，不会做出越界的举动。

早已深陷淤泥而遍染污浊的她，又怎配奢求于清涟中濯去罪孽。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白清仅仅拿她当作一个倾诉的对象，一个稍更亲密的朋友。但若是白清真的想和自己在一起，又该怎样拒绝她，又能怎样拒绝她……

白清似是被徐星染的低叹吵醒，缓缓抬起眼帘。与眼前人对视一眼，她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徐星染愣了愣，随即报以一丝饱含欣慰的苦笑。

但白清好像没有读懂这笑容中的韵味，一头向徐星染怀中钻去。徐星染抬起的手迟疑了一番，终究没忍心推开她。

败了，败了……清与浊相混杂，只会一同变得污浊啊……但白清，为什么就这么让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呢？

“和你成为朋友之后，我学会了一件事。”白清从徐星染怀中探出头，忽闪忽闪的眼里，透出认真的神色，“那就是，不能根据片面之词去评价一个人。就像星染你，也没有她们说得那么坏嘛。”

“不……她们说得倒也没错……”徐星染垂下眼，“我啊，明明有了恋人，却还总是对现状感到无聊，感到不满；明明有了恋人，却还是和其他人没什么距离感。在外人看来，可能的确挺婊的吧……”

闻言，白清怔了怔。

“怎么了？”

“呃，啊……没什么，只是……你承认了啊……”

“嗯……自己做过的错事，没什么好辩解的。”徐星染自嘲地笑了笑。

“那，星染你会和我做这样的事嘛？”白清的手顺着徐星染的腰一路上爬，隔着内衣，停留在徐星染丰盈的胸前，“就算和他们做过，我也不介意的。”

迷离的眼与犹豫的瞳撞在一起，最后是那犹豫的瞳抵不住蕴在迷离中的炽热，逃闪开了。徐星染有些不自然地推开白清的手腕，抿了抿嘴。

“我……”

徐星染没有再说下去。她不敢去看白清因她的举动而变得失落的表情，她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白清会因为自己，变成班里人眼中的另类，自己的介入，真的对她有好处吗……

“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呢……”

徐星染轻轻问着。她蜷起双腿，挡在胸前，似想用这种方法来阻隔彼此。

“因为是你，让我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啊……”

白清轻轻答着。她抬起手，想要触碰徐星染的脸颊，却被对方猛地抓住手腕。

“别胡说了……我根本不爱你！我是牵过你的手，也亲过你，但那只是……”

“你骗人。”面对激动的徐星染，白清却笑了。她还是触摸到了徐星染的脸颊，替她拨开散乱在面前的发丝，“你就算再狠心，狠心到骗过我，难道你还骗得过自己吗？”

徐星染一噎，而白清则继续道：“更何况，你根本狠不下心来。就像你这只抗拒着我的手，都没怎么用力啊。”

似是被对方说中，徐星染露出复杂的神色，而后把脸埋进膝盖。

“你明明不懂爱……”

“是啊，我不懂。”白清顺势抱住那一团徐星染，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但是，想和对方在一起的心情，你和我，不是一样的吗？”

“为什么想要和我在一起……”

“我不知道。”白清直接的话语让徐星染从膝盖间抬起头。看着她这幅模样，白清又忍不住笑出声，“只是……想起你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感到愉快；无所事事的时候，脑中也常常会自然地蹦出你的身影；听到你被同学们说坏话的时候，我会有种冲动，想站起来替你反驳；放学回家之后，躺在床上，我会有些怅然若失，但盘算起明天能和你聊什么，能和你做什么的时候，那些失落的情绪，便都烟消云散了……我想，如果这样都称不上一个‘爱’字的话，那‘爱’这一字，也太过吝啬了吧。”

徐星染默默听着白清的话，轻叹一声，放弃了抵抗。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也希望，能被人爱着啊……

“白清……”

“嗯。”

“对不起……”

“还有呢？”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只不过，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你不要插手，我会一点点改变大家对我的印象的，好吗？”

“嗯！”白清搂住徐星染的脑袋，她笑得甜蜜。

一整天，徐星染和白清都在家中悠闲地度过。两人吃着徐星染做的饭，一同刷碗，挤在一起看看电视，一同畅想起未来的生活。一切，都那样恬静美好。

“哦，对了。”

拥着白清陷在沙发里的徐星染，突然想起来些什么。

“就是那个……你之前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张了张嘴，徐星染俏脸一红，而后伏在白清耳畔，轻声低语。

“虽然我谈过很多次恋爱，但是我……还没有做过那种事情啊……初中生，也不敢嘛……”

“欸，这样啊……”

白清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与徐星染调笑起来。

简单而喜悦，恬静而幸福。生活，便会从此刻开始，闪亮起来吧。徐星染，如此坚信。

次日周一，为了避嫌，两人选择了岔开时间上学。徐星染出门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十分钟，但因为她平时到校都很早，就算晚一点也没有迟到的风险。

家离学校很近，徒步就能走到。徐风吹拂，阳光明媚，上周还感到灰暗的世界竟就这样明亮起来。

“诶诶，高一X班的徐星染，听说过没？”

“啊，就那个初中就开始做援交，对谁都能张开腿的女的？当然听过，你提她干嘛？”

话语飘进徐星染耳朵里，她一愣，随即皱起眉头。说的话还真难听啊，多谈过几次恋爱，被骂渣女也就算了，怎么还乱泼起脏水了？

好好的心情被前面男生的污言秽语破坏，徐星染心生恼意，正打算加快脚步超过去，耳不听为净，却又听身前人道：

“这不是有最新八卦嘛。那个徐星染啊，好像又和她们班一个女生搞上了，周六晚上还在小区里抱来着。”

“嚯，有这事？”

“离谱吧，还有照片呢，晚上放学我发你看看。”

徐星染怔在原地。周六晚上白清来自己家被看到了？那她……

不，没事的，没事的。徐星染不断安慰自己，白清应该没有被看到脸，她一直在自己怀里哭来着。所以，只要今后和她保持好距离，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班里人也都挺喜欢她的，嗯，没事，没事……

定了定神，长舒口气，徐星染再次向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走上楼梯，明明已经快到早自习的时间，却总能听见阵阵争吵声。随着她走近班级，吵声也越发响亮。她心生疑惑，却突然听到白清的声音。

“我说过了，她不是那样的人。请不要再用那样的话侮辱她！”

白清……在为自己争辩？她不是答应过自己，不会插手吗？

情急之下，徐星染猛地推开门，制造的响声引得全班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她身上，但她眼里，仅白清一人。虽然她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但与白清对视过后，她的身体擅自作出了行动，她挂起一副厌恶的神色。

“说什么呢，白清？不过是和我坐了几周同桌，真以为自己懂我了？”她将焦躁化作怒意写在脸上，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一步步紧逼，句句质问，令白清不自觉退了半步。刚刚还在和白清争吵的女生见状，反倒上前两步，将白清护在身后。这令徐星染松了口气，她们没有因为自己而讨厌白清，这就够了。

“还要别人保护的人，就收收那廉价的同情吧。”徐星染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晨光给教室蒙上金纱，而她，脚步沉重，正踏入阴影。

“喂，徐星染，等一下！”班长喊出声。白清与那名女生争吵时，他便在一旁试图维持纪律。看徐星染欲要离开，他赶忙追了出去，奈何身体素质不过关，他刚跑道楼下，徐星染已奔出校门了。

脑袋很乱，心也很乱。徐星染一路狂奔回家，这才失了魂般瘫坐在地。她喘着粗气，将手指插进发丝，抓拔着，用那钻心的刺痛换来理智。以后该怎么办？按白清的性子，以后肯定还会替她说话。

徐星染忽然想起什么，她来到自己房间，从衣柜深处翻出一瓶老鼠药。那原本是她初中刚被孤立时准备轻生用的。但当时的她，还太惧怕死亡，这才让这瓶药留存下来。

徐星染颤抖着扭开药瓶，仰起脖颈，抖动的手就要将药丸倒进嘴里，可她却又突然否定了轻生的念头。白清那么爱自己，如果看到自己死在家里，万一她要随自己而去呢？

再一次瘫倒在地，而这次，徐星染要清醒得多。回想着刚发生在学校的一幕，回忆起白清为她说的话，她不怪白清，她知道白清是个理智的人。那时会说出那样的话，想必是受了那些人的刺激吧。想着想着，徐星染突然笑起来，笑得那样幸福。自己被孤立，已经多久了呢？上一次有人替自己发火，又是什么时候了呢？她的笑容，又是那般痛苦。她对不起白清，对不起那个肯与偏见为敌的女孩。自己对白清发火，就算白清知道那是演的，也会难过好久吧。

自己这样的人，果然还是离开为好。可若去往别处，换个城市，她又能如何生活呢？父母每月打来的生活费只有两千，自己又是未成年，连租房都成问题。

徐星染闭上眼，过往的一幕幕，都似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她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的哥哥还没成为医学奇才，家庭不怎么富裕，但其乐融融。小时候的她喜欢看海，父母便每周驱车带着她和哥哥去海边玩。那时，海边还有个挺有名的景点，一块陡然突起的崖壁，崖壁下方数十米则是海平面，夕阳西下，半边天与海面皆是橙红的亮色，很美。但前几年网络兴起，带火了那里，不少前去打卡的人，或忽视安全隐患，或被强风吹落护栏，坠入海中，因而丧命。一连几案，政府便封了那个景点，安上围栏，禁止入内。

若说投海而死，那里还真算是个好的去处。绑上石头，沉溺海底，只要找不到尸体，就只会被当作失踪处理了吧。那样的话，白清也不会过于伤心了吧。

嗯，这样就好，给她留一封信，告诉她自己去了别的城市，自己不配和她在一起，自己一个人消失就足够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声钥与锁的轻响，门被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白清……她怎么来了？徐星染猛地站起身，“嘭”地关上房间门，“啪”地上了锁，而后倚着门框，缓缓坐倒。

自己给白清的钥匙，可不是让她这么用的啊……

这样的响动固然将她的位置暴露给了白清，可徐星染在锁上门的那一刻，她便已下定决心，不论白清怎样哭诉，怎样央求，她都不会开门。几番冷静，一声叹息，这便是无情的世态，她不得不背负的东西。

“白清，你回去吧。”

“我不走！……我走了，你就要离开我了吧？”

白清的哭腔让徐星染再难忍住泪水，纵其漫溢，未言先噎。

“今天上学路上，我听到两个男生谈话。在他们眼里，我很脏，我是个援交女……刚开学的时候，班里人也是这么和你形容我的吧……”

徐星染的声音，苦楚而无奈，门的另一侧也陷入静默。

“我很感恩，能遇见你。可班里没那么多像你一样的人，我到底怎样，他们根本不在意。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个用作消遣作乐的话柄罢了。所以啊……求你回去吧，白清。我……”

“星染……”颤抖的呼唤从门缝间钻来，那柔声中，蕴含着千百般愤懑与不甘，“凭什么啊……他们凭什么毁掉我们的生活！”门对面的声音，霎时变得那样撕心裂肺，却又在一瞬之间，变得那样柔弱不堪。

“我还没放弃呢，你又凭什么，就这样放弃希望啊……”

……

“白清，别伤心了。徐星染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婊子，为了她，不值得。”

徐星染逃离学校之后，那个刚与白清争吵的女生又转脸当上了安慰者。可不管她怎么说，白清都只是跪坐在地，无神地摇头。那时的她，也是满心的绝望。

“但徐星染那样说，只是为了把责任都引到自己身上吧。”

归来的班长气喘吁吁地撑着门框，说出的话却令白清一愣。他，在为徐星染说话？

班长看了白清一眼，转而面向其他同学。

“在座的各位，谁和徐星染是初中同学？”

班里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那同一所初中的呢？”

“我。”角落里的一名男生举起手。

“她在初中评价怎么样？”

男生想了想，“我是初二才听说她的，当时我班一些人还拿她当女神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初三下学期她的风评一下子的变坏了，好像有一段时间，班里挺多人都在说她怎么怎么不好，骂她渣，骂她脚踏好几条船之类的。”

“嚯……”班长瞥了眼那名安慰白清的女生，眼神带着微微寒意，“和我开学时听到的说法不太一样啊。我怎么记得，某些人在班里大肆传播的内容，要比你说的恶劣得多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男生挠了挠头，“我读初中那会儿，还没听过有人说那些……”

“我想也是……初中女生从事援交工作，我不明白，这种一听就像是那些神志不太清醒的家伙编出来的破烂话，是怎么被那么多人相信的？徐星染所谓的‘过去’，在这个班里，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谈论。是真是假，都只是她自己的事情，不是用来发泄情绪的工具。就这样，自习吧。”

安排好了班里的纪律，班长转向白清，“抱歉出现得晚了，但我只能说，别太悲观。胡乱编谣言散播谣言的人是有，但社会上的大多数，还是沉默的人。我看不惯那些随意诋毁别人的人，也有在想怎么帮徐星染摆脱谣言，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做，就出现了今天的事。那就将计就计吧，以后在学校里，我，还有其他一些人，都会多少帮着限制一下那些爱传、爱讲的。至于你……现在，你还有应该去做的事吧？”

一字一句，敲响在白清心里。她能看见希望，她的眼不再迷茫。

……

“之后，班长替我挡下了政教主任，我才趁机跑出来，溜到这里。”

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白清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而徐星染，听了这番话，反而变得愣愣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打开门锁，而后缩进墙角，把脸颊埋进膝盖。白清轻轻推开门，先是探出脑袋，看到徐星染的模样，便马上钻进房间，揽着她的腰，顺着她的头发，感受着怀中人儿的颤抖，静默地陪伴着那个坚强的女孩，那个情感崩溃的女孩，那个只会在她面前流下眼泪，哭泣出声的女孩。

徐星染只哭了不到五分钟，便平复下来。白清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柔声唤着：“星染……”

刚要说出的话，不知为何，又吞了回去。白清眼珠儿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深情道：“星染，我们……结婚吧。”

怀中的人儿“嗤”地笑了，她抬起头捶打她的肩膀，脸上挂着两圈发红的眼眶，却笑得幸福。

“我愿意。”

寂寂之潭，自浊而清。

无泥为养，何莲得绽？

漫漫长夜，自朝而暮。

无阳为辉，何星有光？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遍染，濯清涟，饮雨露，幽然自芳。

予亦爱星之出茫然而暗淡，似尘砾，迎日耀，逐夜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