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清渡,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沈清渡的声音清冷却不刺人,像山林里的泉水,带着些澄澈清冽的气息,和杀千刀的声音截然不同。衬托之下,与其相似的,原本已经让人生厌的长相,也恢复到了可以客观评价的地步,单夕桐不得不承认,这张皮囊很出众。
“你...我...”终于明白自己搞了个大乌龙的单夕桐此刻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把认错人甚至还重重拍了无辜路人的这条世界线分支给抹杀掉。但如果真的能倒流,那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认识杀千刀好了。
“真的很抱歉,我认错人了,刚刚还那么重地拍了你...”
单夕桐脸上写满了歉意,她直视着沈清渡,眼睛里满是懊恼和窘迫。
单夕桐认真道歉的样子,让沈清渡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再顺便帮她把围巾理一理,最好还能牵着她的手走回家,一起吃自己做的番茄焖面,路上可以再顺道买块栗子蛋糕。
“没事的,一点也不重。”
沈清渡没有细想自己这些内心冲动的缘由,只觉得心情突然很好。此时的沈清渡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压根就不介意单夕桐认错了人,倒不如说,她对这一出乌龙还挺庆幸的。
单夕桐听她这样说,以为沈清渡是怕自己内疚,对她的歉意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此时她还不知道,将来的日子里还有很多沈清渡说她力气小的时候,而她被对方圈在怀里,或是压在身下的时候,的确不敌。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这个人...她做了一些我不是很喜欢的事情...后来我们就很久没见了,所以今天我看到你,我才...”
单夕桐继续解释着自己今天的无礼,沈清渡听得很认真,发现了她增加的歉意,也捕捉到了她话音里对这个人复杂的情绪,声音更加柔缓地开了口:
“那我很高兴,你今天不是真的碰到了她。如果真的是她,她也一定会觉得惭愧,躲着你的。”
这个人,明明因为对方才有那样起伏的情绪,提到对方时,却没有半句指责,只是说“不是很喜欢的事情”,真是温柔啊。沈清渡这样想着。
这个人,被认错了,被重重拍了,被甩了讽刺和冷冷的话,却还是平静耐心,还在我的道歉里听到了我的失落,反过来安慰我,真是温柔啊。单夕桐这样想着。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两个人似乎又都有些明白对方为什么没有说话。这样的时刻,像是刚刚洗过澡,就地坐在凉席上,吹着窗口飘进来的风,捧着冰西瓜挖着吃的夏日傍晚,舒适惬意,又黏着些挥不尽的闷热,让人既分外痛快却又夹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粘稠感。
“你想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沈清渡先打破了沉寂。单夕桐没有开口,她微微抬头,对上了沈清渡的目光,给出了回答。
于是沈清渡很自然地侧过身子,然后单夕桐果然默契站到一旁和她并肩,中间隔了半步的距离,两个人不再对视,一个说着故事,一个听着故事,不约而同地向前走去。
“故事的开头是很俗套的大学社团招新。那个时候,我是C大的大一新生,刚从三年苦读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新的城市,新的同学,新的宿舍生活,整个世界都像是重置过的地图,各种各样的社团也让人目不暇接,所有人都沉浸在鲜活跳动,五彩奕奕的欢闹氛围里。我走在校园里,觉得自己的心脏跃跃欲试,又觉得自己的躯体茫然不定。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学姐。”
单夕桐没有想到,这个故事的开头如此真实坦诚,沈清渡的叙述里充满了她个人的情绪和感受,与其说是说与多年好友的内心独白,不如说是诉诸笔下的深夜日记。单夕桐甚至有些窥探秘密的心虚,与此同时,又有些失控地想要探求更多。
“她是吉他社的副社长,招新的时候,她站在中庭的银杏树下弹吉他,其他社员在附近零零散散地发自制的社团宣传海报。每张海报上都有一行娟秀的手写寄语:愿你喜欢四年间的自己。鬼使神差地,我猜中了那是她的笔迹。”
“其他社团的场子都是热热闹闹的,他们会用小喇叭宣讲,发小礼物,扫二维码,填报名表,但她那里则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一根简单的立麦,一身水色的长裙,流动的琴音笼在一地的灿烂金黄之上,看到她站在那里,那一瞬间,我好像终于在C大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单夕桐偷偷看了看沈清渡,她的脸上没有晦暗的神色,也没有怅然的神情,只有云淡风轻一般的平静。
“入社以后,我总是跟着她,她陪我去挑了吉他,送给我她用了几年的拨片,说我的名字很有古韵,她很喜欢,说我的手很好看,她也很喜欢,说我和别的同龄人不一样,沉稳可靠,和她这么亲近的学妹,我是头一个,说毕业以后也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后来,我给她写了一封情书,就写在大一领到的那张宣传海报的背面。我想告诉她,我找到了这四年间,以及以后的岁月里,最想珍视的人。”
说到这里,沈清渡笑了,她笑得很轻很浅,单夕桐却觉得有什么重物闷闷地砸中了自己的胸腔,她停下脚步,也很轻很浅地问了句“后来呢?”
“学姐没有给我回应,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相处,如果不是我亲手给她的,我大概会怀疑我的信被乌鸦叼走了,她没有收到吧。”
沈清渡自我调侃着,提到乌鸦的时候,她嘴角的弧度扯得更大了些,眼睛也弯弯的,却没有发出声音,单夕桐在里面没有找到失落或者难过,只是感受到了一丝找寻不到出口的孤寂。单夕桐伸手想握住沈清渡的手,又觉不妥,半路尴尬地划过空气,转而拍了拍沈清渡的后背。
沈清渡也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着单夕桐的眼睛,这次她倒是扑哧笑出了声,还带上了点愉悦的神情:
“谢谢你,我没关系的。”
看着那张酷似杀千刀的脸做出了许多她以前从未见过的表情,单夕桐不知怎么竟然觉得有些有趣,她也笑了起来,再次和沈清渡对视。
“后来,学姐和社长在一起了,大家都说他们郎才女貌。朋友圈里看得出社长很开心,他甚至还发了学姐告白时给他写的信。我点开照片,终于确定了学姐还是看了我给她的情书的,而且她很喜欢我的那些表达。”
“什么...她怎么可以...!!!”
单夕桐惊呼道,眼睛也瞪圆了,这个表情,和她刚刚追上来拍沈清渡时一模一样。沈清渡见状又笑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怎么样,和我这个情书被借鉴的事比起来,你认错人也不算出糗了吧?”
单夕桐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原来她讲故事是因为这个?竟然是因为这个?
“...我...我没关系的,谢谢你。”
虽然今天只是单夕桐和沈清渡的初次见面,但在她们相处的短暂过程中,却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带有既视感的事。两个人也在这样一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冬夜里,久违地、畅快地笑了很多回。
沈清渡主动提起她和学姐之间的事,不光是想缓解单夕桐的尴尬,还想给她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关怀。沈清渡笃定单夕桐一定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前任。就算是自作多情地会了错意,沈清渡也不在乎,她只希望自己的旧事能带给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一点慰藉。
然而单夕桐却对沈清渡的故事作出了反应。她耐心倾听着,表现出了无限的共情和关心,对学姐的举动感到生气和不平,最后宽慰地拍了拍沈清渡的背,和她对视着一起笑出声来。这个女孩子真的很温柔,故事讲完,得到宽怀的反而成了沈清渡自己。
沈清渡不知道的是,此刻,单夕桐也在这样想她:这个女孩子真的好温柔。即便结局是那样的,她说起学姐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抱怨,言语中还是学姐最体面最动人的样子。她只说了学姐做了什么让她记到如今的事,却省去了所有当年她为学姐的付出。更何况,能变成学姐口中最亲近的学妹,甚至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人,想必她对学姐一定呵护至极,事事细致入微。至于故事最后那有些难堪的落笔,也在沈清渡的口中被打趣着轻轻带过,大约是被不知哪里来的狐狸衔去了吧。
“我叫单夕桐,我很喜欢《风吹过》,很高兴今天能遇到你。听到你讲的故事,我很荣幸。”这一刻,单夕桐突然很想让时光倒流,回到当年C大的校园,把那只不识风情的乌鸦赶跑,把沈清渡被叼走的东西抢回来。
“沈清渡,可以告诉我你的邮箱地址吗?”
单夕桐郑重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