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想，战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空军招飞的工作人员是怎么对我保证“大国尊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结果我从航校一毕业，战争就开始了，真想看看那个人是什么表情。
我的故乡远离战火，这是个好事，但有好多同学都上了战场，我到征兵点看过，有些新兵们情绪高涨，在和周边的人谈论着自己要如何“笑谈渴饮匈奴血”，要如何“用敌人的鲜血浇灌我们的土地”，诸如此类。
每当看到这个场面的时候，我都极力避免自己笑出声，根据我的经验，这些人上战场的瞬间估计就会被直接吓得不敢动。这绝不是夸张，我的一位航校同学就是这样的人，在学校里的时候成绩很好，也有着很高的战斗热情，但在上战场的第一天，她被敌人的火控雷达锁定后就彻底慌了神，心理压力一瞬间升到顶点，飞得毫无章法，最后死得很憋屈。
只有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渴望战争。
自那以后我才明白，原来人面对死亡的威胁时是如此的脆弱，仿佛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机制，即便是在参战三年后的今天，我也难说自己到底怕不怕死。
“敌导弹，敌导弹，敌导弹……”
此刻，座舱语音系统正用它冷冰冰的合成语音向我报告着敌人导弹来袭，那是两发80千米外打过来的中距离弹，对于正在高空以2.5马赫巡航的我来说几乎构不成威胁。HUD（抬头显示器）上显示着雷达告警系统的分析结果，这两发导弹来自同一架战斗机。
“伯劳，不要管导弹，直接飞过去。”
通讯装置中传来了长机飞行员的冷静声音，“伯劳”是我的呼号。
“伯劳明白。”
双机编队无视了导弹，朝着八十千米外的战场飞去，两发中距离弹艰难地爬升到了我们所处的高度，但还是在十多千米外就早早耗尽了动能，摇摇摆摆地向下坠去，最后凌空自爆。
在低空，而且是几乎接近导弹的最大射程时，对高空高速的敌机发射导弹，这像是新手飞行员会犯的错误。
距离敌机四十千米处，我用相控阵雷达锁定了两架敌机，随后发射了两发中距离弹，导弹从挂架上脱离，以2.5马赫的起始速度点燃了火箭引擎，炽热的尾焰喷涌而出，拉出一道笔直的白色尾迹，15秒短暂而剧烈的燃烧后，导弹被加速到了7马赫，而从高空下降到低空的过程中虽然是无动力飞行，但重力势能抵消了一部分动能消耗，在命中前，导弹也保持了5马赫的飞行速度。
面对如此高速的导弹，敌机在劫难逃，两个光点从我的HUD上彻底消失了。
长机那边不是很顺利，两发导弹都没能命中敌机，当然，这并不是她技术的问题。我看了眼HUD上显示的信息，她锁定的是两架“洞尘”式战斗机，这是一种双发重型战斗机，列装这种飞机的战斗单位一般都是精锐。
“这都能躲开，要小心咯，斑鸠，被打下来了我可救不了你。”
我在通讯频道里向长机打趣，顺带一提，“斑鸠”是她的呼号。
敌机目前正在围剿我军剩余的三架战机，我们的突然介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双方的力量瞬间被拉到了同一个水平。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我方飞行员感谢的声音，斑鸠没有回应，而是冷冰冰地让他们牵制住敌人的轻型机，由我们来对付最棘手的两架洞尘。洞尘们也意识到了我们的企图，早早地脱离了不必要的战斗，引擎开启了加力，为之后的空战积攒能量。
我和斑鸠默契地拉开了距离，一人负责对付一架敌机。
对于这种情况，大部分飞行员会选择对落单的敌机进行逐个击破，这次依然不出我所料，两架敌机并没有理会我，而是朝着长机径直飞了过去，我转向敌军的另一架轻型战斗机，并且用火控雷达将其锁定，假装是要攻击它的样子，但我的视线始终保持在两架洞尘身上。
一架洞尘先行发射了一发导弹，斑鸠迅速调转机头，用三九机动进行躲避，同时下降高度，利用低空的阻力消耗导弹的能量。
我意识到时机已然出现，于是轻拨操纵杆上的雷达扫描模式按钮，尽管我的机头对着那架轻型机，相控阵雷达在一瞬间就顺着我目视的方向锁定了两架洞尘，我当即射出仅剩的两发中距离弹，导弹在我面前转了个弯，朝着洞尘飞去。
这是离轴攻击战术，通过将机头对准错误的方向来让敌人对你的攻击目标产生误判，而对于我所驾驶的“耀阳”型战斗机，宽达70°的雷达扫描角度使得这一战术的运用格外顺手。
面对我这两枚高达7马赫的导弹，洞尘们迅速分散，采取了和斑鸠一样的战术，使用三九机动侧对导弹的来袭方向，同时向下降低高度。
我眼看着远处的三架战机陆续被逼入低空，中距弹耗尽的我一直保持高空高速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也压下高度帮助长机解围。斑鸠为了给我制造攻击机会，并没有试图去找攻击窗口，而是引导着敌机进入我的射程之内。
敌人毕竟是王牌，我们这点小心思骗不了他们，就在我火控雷达锁定其中一架洞尘的一瞬间，它脱离了双机编队，作出一副要和我单挑的态势，我没有一丝犹豫，当即射出了一发格斗弹，但被躲了过去。
相对速度太快了，三十千米的距离在仅仅几秒后就即将飞完，我意识到即将与它迎头交汇，于是向左压下坡度并提前转弯，紧接着我便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洞尘没有选择和我进入双环机动或是单环机动，而是朝着我直接打了两发格斗弹，我又正巧在转弯，这意味着我很快就会被导弹死死的咬住尾巴。
留给我的有两个选择。
我可以无视导弹，与它绕一个单环机动，我先行转弯，所以回转角比较小，可以轻松地咬住它的六点，但代价是我将很难躲过导弹。
我也可以将注意力放在导弹上，放弃咬尾，先把导弹躲掉，但这样我将很容易反过来被它咬尾。
如果这是我一个人的空战，现在几乎就是死局了，而双机编队正是用来打破这种死局的。
我在零点几秒内就做出了决定，身体紧接着作出了条件反射，深吸一口气，双腿肌肉紧绷，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压在了我身上，HUD上显示的过载数值一度超过了8G。
我做了一个剧烈的机动，试图甩掉导弹，但没能成功，我每一次转弯都抛洒一次热诱弹，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视野跟随着血液的流动而时而变暗时而变亮，感觉自己脑花都快摇匀了。
终于，一枚导弹被我的热诱弹吸引，飞向了错误的地方，我还来不及高兴，又开始头疼另外一个没被干扰的导弹，不得不继续摇我的脑花，同时，座舱语音系统不断向我重复着“最大过载”这四个字。
这次我没能成功躲过，导弹在飞机不远处爆炸，机载系统页面在显示屏上弹了出来，好在飞机损伤并不严重，唯一让我有点担心的是右侧引擎变成了黄色，这意味着它随时有可能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故障。
我顾不得自己被晃晕了的大脑，把油门杆推到了加力位，直接忽略掉了刚才那架缺德的洞尘，朝着斑鸠飞过去。
斑鸠到现在还被敌人咬着尾，这都没被击落也能说明她的技术有多高超了。
我们两人已经是三年的战友了，默契自不必说，当我开启加力的一瞬间，斑鸠朝着我的方向打了两发中距离弹，径直朝着我后面的那架洞尘飞了过去，洞尘显然察觉到了局势不妙，赶忙抛洒热诱弹并向下降低高度。
这次轮到它犯错误了，热诱弹可以干扰红外引导头的格斗弹，但对于搭载雷达引导头的中距离弹来说是完全无效的，在这么近的距离，它完全没意识到斑鸠发射的是中距离弹。
两次剧烈的爆炸后，那架洞尘冒着黑烟，拖着被炸得还剩一半的右翼，缓慢地爬向地面。
我来不及确认战果，将注意力放回了跟着斑鸠的另一架洞尘上，我顺利地锁住了它，然后打出了两发格斗弹，洞尘放弃了追逐斑鸠，做了一个高过载机动，迅速地调转方向飞离。
说实话，它那个机动难过头了，我目测觉得过载至少也得有9G，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性命都难保了，即便是飞行员也只能很艰难地维持意识。
“敌导弹，敌导弹……”
座舱语音系统莫名其妙地通告了导弹来袭，不可能是面前的这架洞尘发射的，我急忙滚转一周，在飞机下方看到了导弹尾迹。
那架被击中的洞尘勉强地飞着，然后射出了它最后一发格斗弹。
“靠！”
我忍不住爆了粗口，刚才找导弹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留给我的机动空间不多了，我毫无保留地抛洒着热诱弹，正当刚开始机动躲避时，右侧发动机熄火了。
死定了，我心里这样想着。
我调小左发动力，调整垂尾角度，简单地抵消了失去右发带来的推力不平衡，但这也意味着我将无法做出大幅度的机动动作。
片刻间，我感受到了一丝强烈的推背感，随之而来的是座舱语音系统疯狂的报警。
“右发起火，电子对抗失效，导弹发射告警系统失效……液压失效，液压失效，液压失效。”
座舱语音系统很清楚“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这个道理，对于电传飞机来说，液压系统失效等同于失去对飞机的操控，最后的结果只有坠机。
我尝试操纵舵面，发现还可以控制飞行，这表明液压系统没有完全失效，大概是液压油正在泄露，我不知道泄露速率有多大，不敢而且也不能赌它不会漏光，在迅速地向斑鸠报告了我的损伤情况之后，我在第一时间脱离战斗，朝着机场飞去。
那架洞尘依然在低空缓慢地飞行着，仿佛在嘲讽我。
碧空如洗，航迹交叠，引擎的轰鸣渐渐散去——这是我和她第一次交锋的落幕，却也是我们今后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