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ch, I have long known, is the paradoxical law of all sentiments having terror as a basis.
——Allan Poe
随着夜幕的降临,整个飞鸟城缓缓陷入一种安详的宁静,与白天时候宏伟而荒凉的静默不同,这时,云月流照,草木吐息,飞鸟和走兽们都全体安息,整个世界仿佛一齐沉入了甜美悠长的梦境,连阵风簌簌拂过的声音,也好像孩童睡中的呓语,又像母亲情不自禁温柔的抚摸。
飞鸟城的主人,也于这酣沉的静谧中,悄然苏醒了。
西方的尊者,栖息在纯金的王座上,已经闭合千年的眼睁开,冷酷无情的目光投向她随时侍奉于阶前的仆从。
整个无限天都惧怕着的这样一位恶神,以暴虐残忍著称的巴里达利亚,感受到那投注于己身的严酷目光,此时也不禁因恐惧而瑟缩。
“飞鸟城中的婴儿苏醒了,主人。”
巴里达利亚谦卑地躬身,肌肉盘虬高大壮硕的身躯维持在一个赏心悦目的弯曲弧度,头低下,不敢直视座上的面容,右耳的黄金耳饰轻轻晃动。
“飞鸟城中的婴儿已经死了,我要亲自过去一趟。”
巴里达利亚顿时大惊失色,光亮的额头渗出慌张的冷汗,但他依然不敢乱动。
“是巴里达的失职。”巴里达利亚想,只是一个婴儿,何须劳动主上的大驾?巴里达利亚心中舒一口气,幸亏只是一个婴儿,还不至于让他受到什么惩罚。
“主人,您何须亲往?巴里达即刻便可前去解决。”
殿外行来两道熟悉的人影。
“无妨,巴里达,这是一件好事,你起来吧,不用如此拘束。”
座上的声音鲜罕地透着愉悦,巴里达终于放松了下来,挺直了腰身,殿外的二人此时也走进来,巴里达利亚刚刚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就已知道,来人正是三位神仆中的另两人,这二人不知何故受到了主人的传召,显然一路匆匆赶来,现在虔诚地跪在阶前。巴里达利亚立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
“我的主人,厄什受您传召而来,不知您有何吩咐?”
“主人,多玛已在此处,听候您的差遣。”
两个无耻献媚的小人。巴里达利亚在心中对这两位同僚的做派深感厌恶。
“目今我需前往东方一趟,你们三人,留在此处,打造一副纯金的脚镣,要以九万九千人的鲜血,让多玛作符文,厄什吟咏,巴里达锻造,要使穿戴上的任何神灵、人类、妖魔从此都无法再离开无限天,只能囚居于我的寝宫,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就要把它打造好,只留一把钥匙,那时交给我。”
阶下的三人惊异非常,但座上的命令不容置喙,他们此时也只能俯首帖耳,将座上的要求一一谨慎地记在心里。
“不,不用黄金,用白水晶,”座上略一沉吟,忽然改口,又继续吩咐,“另使人赶制一条霜雪的长裙,要有月光的色泽与花草的芬芳,绣上艳红的蔷薇,要以血作花,令穿上它的人失去所有的法力,以药汁作叶,使穿戴者永远健康。”
“在我回返之前,务必备好。”
那声音消失了许久,阶下的三人才敢抬起头向上看,那纯金的王座上已空无一人,昭示着他们主人的离开。
“即便是主人,要赶去东方,一来一回也至少需要两天两夜。”厄什神情凝重,座上刚刚一时兴起提出的要求显然并不好办,给定的期限也着实紧迫。
“主人要去的地方是飞鸟城,城里的婴儿死了,这是主上说的,还说她要亲自过去一趟。”巴里达利亚抬手擦擦额上的冷汗,此时也放下了之前的芥蒂。
“那我们就还有四天三夜的时间,第四个夜晚到来之前,主人就会回到无限天,我们要在那之前就把脚镣和长裙赶制完成。”厄什显然比较有头脑,这一番话由他说出来,另两人都很是信服。
“巴里达,你跟多玛负责脚镣的制作,长裙的事情则由我来办。献祭的九万九千人,去向北方讨要吧,我去,不劳烦你们两人,只需要一座城池,还能有多余的血用于刺绣。”厄什一口气说完,讲述清楚,条理分明,巴里达和多玛都点头赞同。
“九万人的城池可不小呢。”一直没有开口的多玛忽然道。她的外在形象是一个及成人腰高的黑发女童,那纯稚的外表任谁也不能将其与传说中阴邪的魔神联系起来。
“尤里希娅娜会愿意给吗?”
“她不给也得给。”巴里达利亚恶声恶气地道。
“尤里希娅娜并不在乎人命,只要不打扰到她。”厄什胸有成竹,“巴里达,这件事情交给我,你要约束好境内的魔物,不要让他们侵扰到北方的安宁。”
巴里达利亚勉强点点头。
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但并没有各自分散立马去执行自己的任务,而是都以一种欲言又止的目光一遍遍地扫视过另外两人。
“主上这次执意去飞鸟城...”最终还是多玛先开口,将心中那个疑惑说了出来。
“是那位,高山的魔女。”厄什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生怕惊扰到某个禁忌。
“是的,除了那一位,我想不出还有谁。”巴里达利亚十分同意。水晶镣铐、还有蔷薇长裙,显然是为了迎合那一位的喜好。
多玛的脸上露出一个成人化的有些嫉妒的表情,但更多的还是惊疑。
“难道主上打算将那位...”囚禁在自己的寝宫。
话尤未尽,但在场的三位都已经领略了其中不必再继续言说的深意,身体不禁狠狠地颤栗了一瞬,这颤栗并不如同他们面对主上时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纯粹的恐惧,而是在远古的恐惧与敬畏中,还参杂了一部分不能自控的神魂颠倒。
杀死飞鸟城之主后,伊莱莎心中便逐渐升腾起一种神秘的不安。莉莉斯自那以后也仿佛消失了一般,毫无动静。
赛尤利斯在伊莱莎一行人得胜时对他们进行了偷袭,虽然没有人受伤,但众人已被困幻境两日了。
伊莱莎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浓厚,甚至隐隐有演化为恐惧与忧虑的趋势。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城中最大的威胁已经被她们顺利斩除了,赛尤利斯虽然暂时能将他们一行人困在幻境中,但假以时日并不足为惧,莉莉斯隐匿了生息,也在之前就做好了交代。
伊莱莎和大公打头阵,巴甫洛夫和安吉丽娜公主被保护在队伍的中心,弗洛忒尼娅走在左翼靠后的位置,赫兹提弥垫后,一行人谨慎地维持着队形,行走在浓密的大雾中。赛尤利斯与他的部下不知躲在了哪里,这个幻境一时半会也无法破除。
弗洛忒尼娅点了火,大公催动了风,但都无法驱散这浓雾分毫,赫兹提弥什么都没做,摇了摇头,告诉他们赛尤利斯的幻术并没有那么简单。
赫兹提弥神情凝重,伊莱莎等人暂且还没有将这幻术当成一回事,因为尚还无人受到实在的伤害,但只有赫兹提弥,曾经对赛尤利斯收割性命的手段司空见惯,其中被活生生困死的不在少数,此时陡然与之敌对,才觉得分外棘手。
他将这些如实告知众人,哪怕他心里清楚,此时赛尤利斯很有可能正蛰伏在一旁伺机而动,而听到这些话赛尤的心中又是何种感受——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无论如何他都得保证安吉丽娜的安全。
即使赛尤利斯现在改口,称姑且可以先留下安吉丽娜的性命,再从长计议,他也很难相信了。
以赫兹提弥所了解的,赛尤利斯虽然年轻,但那颗灵活的头脑和狡猾的个性使得他在精于算计这点上不会输给任何人,更何况他向来有种不动声色不择手段的隐晦的阴狠在身上——这些日积月累的感受,不会有人比一直以来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伴心里更清楚了。
赫兹提弥叹一口气。
伊莱莎和大公听完了赫兹提弥的发言后分别都陷入了沉思。
大公思考着破局的方法,在脑海中尽力回忆一切有关幻术的内容,无论是过去真实的经历,还是书籍的记载,亦或者是不知出处的传闻,都一一被精心挑选出来然后一遍遍仔细揣摩。
伊莱莎则全然相反,她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沉闷得甚至具现化地压迫到了她的胸腔,使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了起来。越听赫兹提弥的描述,她越清楚地意识到赛尤利斯并不是她心中不安的来源,那么引起那不安情绪的,究竟是何种事物呢?脑子里好像捕捉到什么,但那一丁点灵感又像浪花中的火苗,飞快地湮灭了。是什么,有什么,好像有哪一点被她遗漏了,再想一想,苦苦地思索,应该想起来的。
巴甫洛夫也忘我地凝神思索起来,赫兹提弥暗自警戒着周围,同时目光温和地落在安吉丽娜公主的身上,她的神经显然十分紧绷,使得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显露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严峻神情,但看得出来,她也在尽力保持冷静和戒备,并不想给队伍拖后腿。
弗洛忒尼娅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恐惧,伊莱莎忽然如遭重锤,她想,自己心中的这种感受是恐惧,她所恐惧的是什么呢?战斗?不。死亡?不。她惟一的恐惧,就是失去莉莉斯。
莉莉斯轻轻地叹息。
两天来这是伊莱莎第一次再听到莉莉斯的声音,但那种不安却一点也没有被安抚,反而如火添柴。
脸颊上感受到一个轻轻的吻,伊莱莎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反而有种异样的惆怅。
众人面前现出莉莉斯的身影,她悬停在半空,浓紫的长发飘逸地散动,依然穿着与伊莱莎同行时在小村庄受赠的旧裙装,深色而光滑的肌肤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辉,让远远凝望的众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出现之后,雾气不急不徐地澄清了。赛尤利斯及他的一众部下就在不远处,此时也同样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她。
她的身边出现一道模糊的虚影,伊莱莎的不安在此刻到达顶峰,而后又在那道虚影凝实的刹那烟消云散。
她恍然有种预感,莉莉斯要跟那个人走了。
或许不能叫做“人”。
那道虚影凝实的刹那,众人只来得及瞥一眼那肃穆黑袍的底边,便先因为天然的,无法言说的,骨子里的颤栗,臣服地低下了头颅。
整个地宫好像静止了下来,之前那些魔物隐秘活动的各种声音现在全部都归于死寂,连一丝流动的风声也无。在场的诸人莫不驯服地跪倒在地,脊背紧绷着躬起,脸孔死死地朝向地面。不知谁的冷汗划过额头,滴落,在地上洇湿出一点渍痕,微不可闻啪嗒的一声,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上,又或许众人根本听不见那声音,因为每个人的鼓膜都为胸腔中越来越剧烈的心跳所震荡,又或者他们连自己的心跳声其实都已不再能听见,因为头脑早已因恐惧而眩晕,颔下又因着心脏垂死的搏动与脑内麻痹的血管而反复回应着激烈的耳鸣。
一阵古老的絮语回荡在众人的耳边,那音调因为恐惧而在被接收时扭曲变形,而那低语的意义也因为太过久远实际上根本无人可以理解。
PRROTIIMEEN...
PRROTIIMEEN...
只有这几个被反复强调的连贯音节最终深深地烙印在了众人的心中,如同给奴隶打上刺青,那无形的标记带着灼烧的痛苦刻蚀着每个人的意识,将那份恐惧与臣服永远地融入了他们的灵魂。
不要。
伊莱莎绝望地仰起头,一双苍白的手交叠在莉莉斯的脐下,莉莉斯以一种甜美而哀伤的目光回望过来,在她耳后,一张同样苍白的脸隐没在宽大的兜帽中,只露出瘦削的下颚,在那之上,殷红如血浸的双唇微抿出一个若有似无的浅笑的弧度。
感受到伊莱莎的目光,那如血的嘴唇贴近莉莉斯的左耳蠕动几下,莉莉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那人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头如银光华流转锋利的长发,以及一双充斥着威严、闪烁着残忍、好似要将人的魂灵血肉全部吸食一般摄人心魄的猩红的双眸。
西方的魔女,风的象征,权柄与威严的主宰,浦洛提明。
“但我更喜欢你叫我,浦洛缇妮娅。”
浦洛提明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傲慢,也带着柔情。
“我没想到你会来。”莉莉斯垂下眼,像一名受委屈的无辜的儿童,“我只是想先杀掉巴里达利亚。”
纯真的神情,口中吐出凶厉的话。
“好,回去就杀了他。”浦洛提明笑,好像不是要杀掉她最得力的一名忠仆,而是一只路边的蚂蚁。
“我最想杀的是你。”莉莉斯依旧垂着眼。
“好,我让你杀一万次。”浦洛提明笑容未改。
莉莉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莉兹,跟我回无限天。”浦洛提明劝哄道。
“好。”莉莉斯脸上的笑容淡去。
“但是我不要你杀害我的子民。”
“当然,”浦洛提明答应得很爽快,但话锋一转,“除了那一个,其他的我都可以放过。”
被点到的伊莱莎眼神空洞地直视着高高在上的两位魔女。
“不要,哪一个都不准杀。”莉莉斯佯作不满地撅起嘴。
“我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浦洛提明微微皱眉。
莉莉斯赌气般没有答话。
“好吧。”浦洛提明犹豫片刻,松了口,“我不杀她,但我不喜欢她的眼睛。”
话落,伊莱莎的眼眶中迸发出炽白的烈焰,伴随着剧烈的灼痛,夺走了她的视力。两行血泪无声地流下,伊莱莎无动于衷,因为失去莉莉斯的痛苦已经使她麻木。火焰消失后,那双曾经令奥瑞金的臣民交口称赞的高贵的眼睛也失去了它往日的光彩。
“真可怜。”莉莉斯捂住嘴,埋怨地看了浦洛提明一眼,这一眼看得浦洛提明飘飘欲醉,随即便对着伊莱莎虚虚一指。
伊莱莎顿时感觉又对周围的世界观感清晰了起来,但那感觉却不是视力,她的眼睛依然无神,她只是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通过浦洛提明赐予的不知什么东西,或手段,能够以另一种方式“看到”,甚至比双眼所看到的更清楚明白。
莉莉斯这才满意。
“继续作你们原本所作之事吧。”她对众人说,使人看不出一分一毫的偏爱。
浦洛提明携着莉莉斯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于众人面前,当然,除了伊莱莎,所有人都脸朝着地面,自然对这一幕无以得见,而伊莱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或者说感受着。
她,无能为力。
从来没有哪一刻令她像现在这般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世界如此宏大,而她不过是一粒漂浮的尘埃。莉莉斯的光芒短暂地照耀了她一刻,随即她便再次陷入了亘古的黑暗。
等到许久之后,直到最后一丝浦洛提明的气息也终于消散,在场的众人才动作迟钝地直起身来。
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袍,所有人的脸色都惨白得仿佛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双腿和腰腹也因为长时间的弯曲发力而无法自控地打颤,而就在这个时候,即使在这种时候,浓雾再次包裹了上来,视野中赛尤利斯等人的身影也又一次失去了踪迹。
大公等人神情凝重,莉莉斯被带走,他们失去了最大的倚仗,赛尤利斯显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大公和弗洛忒尼娅目光交错,又不自然地别开了眼,两人的考虑相较于眼前的威胁则要更深一层。
“大公,”这时伊莱莎开口,“之前她答应你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协助你完成。”
大公严肃地点点头,“当然,我已经发誓永远追随于她。”
伊莱莎转过头来,明明那双眼睛已经失明,大公却觉得对方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
“望您谨记今日之话。”
伊莱莎朝雾中走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有着浦洛提明的遗赠,伊莱莎毫不费力地便确认了赛尤利斯的位置,除了魔女,伊莱莎还从未遇到过敌手,即使是“神”,莉莉斯也曾告诉伊莱莎,那并非是她的对手。
大公等人只听到雾中传来打斗的声音。霎时,雾气消失了,地宫的原貌呈现在众人的眼前,飞鸟城中最凶暴的那头怪物的尸体仍然躺在不远处——伊莱莎没费多大力气便将它斩杀。
骑士团人仰马翻,赛尤利斯的脖颈横在伊莱莎的剑下,几络汗湿的碎发贴在面颊上,嘴唇倔强地紧抿着。大公等人急忙快步走上前去。
“等等。”赫兹提弥刚想开口,大公已抢在前面喊出了制止的话。
伊莱莎双眼空茫地对着前方,视线没有一点落在赛尤利斯的身上,但现在没有任何一人胆敢小瞧她手中的长剑。
“等什么?”伊莱莎像是嗤笑了一声,有些自暴自弃地将剑刃往里压了压,立马便在赛尤利斯的脖子上破开一道浅口,鲜血汩汩漫出,沾红了银白的刃沿,又沿着脖子细细地流下。
“伊莱莎,”大公很少念出伊莱莎的名字,“你真地决定要杀人了吗?”
伊莱莎的手停住了。
血还在流,但并不会对赛尤利斯造成生命的威胁,因为那剑只是伤及了皮肉,而没有触碰到动脉。
“她走时让我们‘继续作我们原本所作之事’,我还不至于自负到以为那句话是专门说给我听的,伊莱莎,其实我想,那句话她一定是为了你而说的。”
“以你的能力,想杀多少人都可以,可是,我想,你至今还没杀过人吧,那是什么原因呢?她又为何唯独对你另眼相看呢?你自己心中应该清楚,如果赛尤利斯一定要死,我可以替你杀他,或者弗洛忒尼娅,我想安吉丽娜公主也应当很乐意手刃仇敌,而你,不应该在明白自己的心之前,做这些只会加重你内心混乱的事情。”
伊莱莎沉默一会,道:“您是对的。”
但她的剑依然横在赛尤利斯的颈间,赛尤利斯闭上眼,大有一副任君发落的架势,但他却听到伊莱莎开口道:
“刚刚发话的那一位,正是南方名声赫赫的瓦尔希里德大公,我们此行将前往王都,杀掉曾经为你封授的那位神,推翻你一直以来效忠的王室,如果你现在投诚,可以免于一死。”
此话与日前赛尤利斯对安吉丽娜公主所说的话何其相似,只是短短时间,云泥倒置。
赛尤利斯沉默,这名陌生骑士刚刚的表现足以证明她所言非虚——如果连“海妖的赛尤利斯”都如此轻易地败在她的剑下,那王都还有什么人能够抵挡这锋锐的利刃呢?
即使是神...
心中一生出这个念头,赛尤利斯便感到浑身的力量有了消退的趋势,这时他已经有了退缩的念头,但因舍不得神赐的力量而犹豫不决。
“赛尤!”赫兹着急地低喊一声。
赛尤利斯回过神来。
“我...”赛尤利斯呼出一口浊气,别过头,“我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表示歉意。”
身上充沛的力量如潮水般消退,曾经王都最风光的骑士长,此刻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好。”伊莱莎满意地点点头,挪开了长剑,睨向周围骑士团的其他团员。
被伊莱莎那双无神的眼睛扫视到的成员赶紧跟着赛尤利斯发誓叛出王室,从此不会再跟他们作对。
赫兹提弥也跟着发了誓,但他的能力本身也不是由神赐予的,而是源自于他的血脉,接下来依然由他带众人去往嘉德里王国的都城。
诸人都无异议,这其中唯一吃惊的只有巴甫洛夫,但与伊莱莎等人同行的这段时间,他也隐隐约约有所预感,此时倒也顺利地接受了自己与反贼混在一起的事实,另其余人哭笑不得。
一行人先离开了地宫,天上疏星寥落,天色隐隐泛白,伊莱莎听到熟悉的嘶鸣,维克托朝这边跑来,不知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面,还是感到伊莱莎身上有种无言的孤独,它用鼻子亲昵地蹭了蹭伊莱莎的头。
伊莱莎轻抚它顺滑的鬃毛,初次与莉莉斯见面的场景好像又浮现在眼前,心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绞痛。
在这疼痛中迎接黎明。
失去莉莉斯后第一个独自面对的黎明。
陈旧的,黛青的,黎明。
(第一卷完)